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章 《萬艷書 上冊》(7)

關燈
疑無路

一拉開門,書影才發現一片純白的雨幕降落在檐前,夜裏頭她只顧著苦思,竟連幾時下起了雨也未曾察覺。雨聲通天徹地,卻聽不到一絲人聲。原來妓院中晨昏顛倒,平常人家早起忙碌的時分,這裏卻正值昏夢沈沈。書影舉手往頭頂上一蓋,就飛跑著穿過了細密的雨線。她遠望著紅樓的樓角摸索道路,一面小心躲開巡邏的下人,終於找見了來時的月亮門。一穿過去,迎面便是那一座徹夜歌舞的走馬樓,樓身在一片清寂中愈顯得高大龐然。

書影撣掉發間的水珠,順著游廊一徑來到了東邊的樓梯,躡著腳爬上樓。二樓上也是一個人影都不見,兩邊一溜兒房門全關得死死的,從哪裏傳出不大分明的鼾聲。書影平覆了一下胸口的喘息,就向前扶住了回廊的欄桿。

她沒感覺到畏懼,只覺出一絲絲遺憾。一整夜,她都在極力追憶著所知的每一樁死亡:曾模糊聽說過的某位自縊的大臣、吞金的小妾……以至於因生產小妹而血崩亡故的娘,還有她連想都不敢想的爹爹。母親和父親就是書影僅有的、親身接觸過的死者——等一等,還有第三個。就這樣,她想起了玉憐。書影還很小,但已聰慧到足以體會出其中的反諷:為了逃避成為一個妓女,只有用一個妓女的方式死去。

雨水自天空墜落,在堆著太湖石假山的天井裏砸出一個又一個水圈。書影閉上眼,默許下她在人間的最後一個心願,她希望自己清秀的臉蛋會摔成一團惡心的血泥,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從肉裏頭戳出,腦漿迸裂,內臟飛散……總之她希望“粉身碎骨”絕不僅僅是一個誘人的辭藻。

“爹,娘,不孝女就來了,你們等等女兒。”書影撐起身,一條腿翻過了欄桿,合身往下一傾——

有什麽猛地從後頭兜住了她,是一條手臂,那手臂繞過她雙肩向後一摟,她的膝彎就落入了另一條手臂。書影一片茫然地仰在那兒,漫天亂舞的道道金星中浮現出一雙眼睛,一雙男人的眼睛——沈郁明凈,醇厚柔亮,如百年的陳酒、新啟的佳釀。書影還是摔下去了,她只覺“嗵”一聲就摔進那眼底,暈暈倒倒的,可一點兒也不痛。

他輕輕放下她,直到她站穩了雙腳才松開手,“小妹妹,下樓得走那頭兒。”

書影喘了一喘,方才回過神來。她見面前這人年及三旬,頭上只戴著玉井圈、龍頭簪,身罩一件寬博似道袍的潞綢長衫,靸著一雙刺金軟鞋,發髻淩亂,衣履不整,但生得卻是鬢似漆、面如玉,秀額濃眉之下一柱正直而雍容的鼻,鼻下蓄著兩列清疏的八字細髭,相貌異常雄麗,且形質軒昂魁偉,竟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微然一笑,伸手朝樓梯口一指,“你是嫌走樓梯慢了些,還是壓根就不知這世上有樓梯?”

書影又發了一會兒怔,才磕絆著口齒道:“您、您是、是在逗我發笑?”

他俊逸非凡的面龐顯露出一絲尷尬,拿指尖在額際一敲,“宿醉,頭疼。再給我兩刻緩一緩,管保讓你破顏為笑。”

書影咬了一咬牙,轉開了頭道:“我曉得您想救我,可您若真想救我,就轉過身讓我跳下去完了。”

“不,”他忽然正色道,“是你救我。”

“您說什麽?”

“小妹妹,不管你為了什麽往下跳,我都有百倍於你的理由。你要跳下去,我可真沒面目再活著了。請你救我一命。”

書影重新掉過臉,望他一望, “您騙人。”

“不信?”他搖搖頭,“你最愛吃什麽?”

“啊?”

“最愛吃的?”

書影見他問得鄭重,便帶著幾分惑然道:“桂花糕。”

“我若是騙人,叫我今後一滴酒也沾不著,”但看她表情愈發疑惑,他才“哦”的一聲,“你的桂花糕,就是我的酒。”

這個人說話顛三倒四,腳步也有些踉蹌不穩,連身上都帶著一股子淡淡酒氣,但書影卻不禁覺出了一絲觸動。她收束著淚光道:“多謝您,可您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

“那可說不準。我雖幫不了自己,但興許能幫幫你。你這麽一個小女娃兒,能碰上什麽想不開的大事兒?”

“您別問了,問也沒用。”

“是我馬虎,你連我姓甚名誰也不知,怎肯放心來請我幫忙呢?我姓詹,詹盛言。小妹妹,你叫什麽呀?”

書影早已楞住,不可置信道:“詹——您是安國公?”

詹盛言斜挑起一邊的眉毛,“小妹妹你聽過我?”

“當然,小女久仰公爺的威名!”書影驟一陣心情激蕩,急聲道,“八年前乙酉國難,韃子兵臨城下,尉遲太監主張迎戰,手裏頭卻只有幾萬禁兵而已。是公爺您臨危受命擔任京師總兵官,備荒練兵,指揮作戰,這才使京師解困。可戰後不久,尉遲太監就稱公爺乃新天子的親舅父,不宜手握重兵,要求公爺辭去了一切差使。家父每每提起這一節,都為公爺鳴不平。”

正如書影所說,這一位詹盛言正是軍功累累、威名赫赫的國舅爺,因遭猜忌而被繳權,但身份的尊貴卻是始終如一。

聽了這連珠炮似的一段,詹盛言也忍不住露出了驚異的表情,“竟將在下的前事說得這樣頭頭是道,敢問家尊是——”

這一問,卻又把書影問了個含首垂淚,“我說不出口,落在這地方,祖宗的臉可全叫我丟盡了。”

詹盛言遲疑道:“小姐莫不是翊運伯的女公子?”

這一次輪到書影大吃一驚,她圓睜了眼眸,殘淚在兩腮上閃閃發亮,“公爺您怎麽曉得?”

詹盛言苦笑道:“昨夜有人在酒席上閑談,我方知翊運伯家的二小姐淪落在此,只那會子我醉得過甚,又出了一點兒小事故,只好先睡下。這不?被雨聲吵得躺不住,原想著起來找誰去打問一句的,誰料一開門就迎頭遇見。小妹妹——哎,這可錯了輩分,令尊與我以兄弟相論,我就厚顏稱你一句‘侄女’。好侄女,有什麽難處和叔叔說一說。來,咱們進屋說,這外頭冷雨橫飛,你又這麽濕漉漉的,可別受了寒。”

從流落在此地,書影所遇見的就盡是些前所未見、兇似狼虎的男男女女。忽地有這麽一個人來自她那已灰飛煙滅的舊日的世界,令書影仿如他鄉遇故知,有道不盡的親近依戀,二話不說便隨之而去。

欄桿對過就是東廂房,房門半開著,詹盛言把書影領進房,引了她在南次間的一間小廳落座。這廳裏頭羅綺氍毹,極盡靡麗,又燒著一種濃厚的香料。書影初覺香味好生熟悉,卻也顧不上細究,只連哭帶訴地傾出了一腔血淚。

詹盛言取過一條厚厚的海鵝絨大毛巾覆住書影,手勢輕柔得仿似在照料嬌嫩的花苞,但聽著聽著,他兩眼就迸發出明銳的怒意,“什麽,竟聲稱要把你送去給乞丐淫樂?!”一擡手,便掃掉了一只青瓷花瓶。

書影先嚇了一跳,又埋下頭啜泣不已,“公爺——”

“叫叔叔就好。”

“詹叔叔,就憑我,哪裏是這一幫陰狠之徒的對手?與其令爹爹的在天之靈因我而蒙羞,還不如趁清清白白時做一個了結。”

詹盛言唏噓道:“好侄女,你小小年紀,為人卻這般孝烈,連多少大男人也望塵莫及。但你別忘了,《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這樣一位孝女,更該懂得自加珍重。”

“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沒法子了。”

“我來替你想一想法子,總不叫你以貴家千金之軀落在糞混中便是。”

聽聞此言,書影立身而起,又插燭般直跪下去,“叔叔,詹叔叔,您方才救了侄女一命,但求您救人救到底,將我起拔而出吧。哪怕靠兩只手謀生,給您府上當一個上竈丫頭,也比這裏頭幹凈得多!”

詹盛言早上前來兩手相托,“侄女別這樣,快起來。”

書影方在其手間站穩,耳畔忽響起一聲炸雷,但實際上那只是又輕又軟的一聲——“大清早就哭天抹淚的,還容不容人睡覺了?”

書影回目望去,見裏面梢間的珠簾微動,自後步出一腰細身長的佳麗,仍是那一副慵懶姿態,只把一件掐金滿繡的長衣欲墜不墜地披覆在兩肩,衣上的花樣是滿池嬌[20]。就由那一池鴛鴦中,浮起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花容——

白鳳。

和頭一次相見的素顏,及侍宴時的脂光粉艷都不同,白鳳的臉面好似並未塗粉,卻又細閃著一種瑩潤的光澤,眼圈和上頰還暈著一片格外嬌嫩的粉紅,一頭烏發蓬松散挽,只橫貫著一對玉簪花——這大概就是貓兒姑所說的“媚夜之妝”了吧,書影想。她又看詹盛言抽身迎過去,一邊還順手在邊櫃上撈過了一小瓶貼著黃簽子的洋酒,他手捏那玻璃瓶,不疾不徐啜一口,高大的身軀就向著白鳳的耳際俯去,“你就三天三夜不睡覺,也照樣美得叫人無心入眠。”

詹盛言把聲音壓得非常低,但書影還是隱約聽見了,由不得她直罵自己蠢。懷雅堂是妓院,這樓上所住的全都是妓女,無端端冒出來一個男子,自然是夜入花叢的嫖客。書影滿面紅漲地轉開頭去,這才註意到粉墻上的一幅《龍鳳圖》,兩邊立著一副珊瑚灑金箋的對子,上聯是“佛雲阿度阿度”,下聯是“子曰鳳兮鳳兮”,明明白白嵌了尉遲度與白鳳二人的姓名在內,銜名則更是昭彰顯著,就寫著“白鳳女史[21]一粲”。難怪屋中的香料似乎在哪裏聞見過,不就是尉遲度賜給白鳳的龍涎香嗎?可白鳳既已身為那惡客的禁臠,怎又光明正大地與安國公良宵好夢?

書影一釵年少女,哪裏弄得懂風月局與權力場之中的機竅,正自亂纏不清,已聽得詹盛言在那裏道:“鳳兒,來,我同你介紹一位貴客。這位是祝家二小姐,我與她老家尊祝爵爺是——”

“我才都聽見了,”白鳳含著絲笑音道,“昨兒的夜宴上,你不就為了這位祝小姐才與趙大人起了爭執?”

詹盛言猶帶義憤道:“忠良的家眷遭難,姓趙的還落井下石,說出那樣的下流話。”

“再說了什麽,那姓趙的好歹也是大理寺卿,就為了酒後一句醉話,你把一位三品大員揍得滿地亂滾,太有失體統了。”

“的確有失體統。我還從沒揍過二品以下的京官,區區一個三品怎配受我的

拳頭?我喝多了,你別氣。”

“我倒不是氣你這個。我瞧你昨兒可真喝多了,自個兒都不記得夢裏說過些什麽吧……”

“什麽夢?你說什麽?”

“我是說,你又不是毛頭小夥,老這麽火氣旺,打都打了,做夢還咬牙切齒的。我瞧瞧你的手,好些嗎?”白鳳拿出撇開一邊不提的口吻,又將詹盛言手中的酒瓶也抽出來,轉而捧起他的手。

書影從旁聽著,似乎是昨夜的酒局之上,大理寺卿趙大人對自己的家難報以嘲笑,結果被詹叔叔痛毆。她偷眼看過去,詹叔叔的手掌與她父親一樣修長而白皙,但指關節卻異常粗壯,大拇指上戴著一枚黑璋環繞的武扳指[22],手背上全都是擦傷,那絕不會是由於握筆而來。

驀地裏,種種坊間傳言的碎片一片片聚攏。

書影早就對安國公詹盛言的事跡多有耳聞:他誕生於本朝最古老、地位最顯赫的貴族世家之一——鎮遠侯詹家,父親生前官居遼東總兵,乃位尊權重的“東北王”,母親則是先帝的皇姑大長公主,詹盛言的長姊就是先帝的表妹,後又入宮為妃,所育的皇子即是當今天子。因此詹盛言的出身可謂是顯貴已極,而且還從一開始就蒙著一層神秘的色彩。據說他的母親大長公主篤信巫術,因婚後被巫女推算為命中無子,故此請了一座泥胎娃娃以香火供養,並認其為長子,好以“兄長”的神力召喚弟弟,之後才有了詹盛言這一個寶貝兒子;為不可褻慢“娃娃兄長”之故,大長公主命府中上下尊那泥胎為“大爺”,倒把獨生子詹盛言降格為“二爺”。這位“二爺”因是仙胎所召,一落地就不同凡響,非但潔白郁美,且四歲便寫得出一尺大字,五歲讀經史,七歲能詩文,十二歲已考中舉人,贏得了“神童”之譽,之後卻改文就武,被鎮守遼東的父親接去了邊疆從軍,以稚齡參與一概巡查、練兵、機密決策或上陣殺敵之事,短短數年間已深通兵機,又驍果敢戰,屢積軍功,十六歲時承父蔭,授參將,且因容貌出眾被稱作“第一美男子”,一時間王侯家來攀親的媒人簡直要踏破門檻。正值春風得意,詹氏一族卻被卷入了謀反巨案,雖在兩年後冤情便得以昭雪,但詹家的所有男丁均

已遭屠滅,唯一幸存的詹盛言從此一蹶不振,直到京師保衛戰才重返疆場,竟又一次立下了不世奇功,自家族所承襲的侯位也被擢升為一等公。可在那以後他卻主動交回兵權,再墮醉生夢死的日子,年過三十也沒有娶妻成家,一日日只知道揮金買笑,以酒遣愁,諢名也從“神童”“第一美男子”變成了“醉財神”“酒瘋子”。只要幾杯酒下肚,動不動便發狂,對各路高官貴戚們一言不合就飽以老拳。但因詹盛言非但立有救國安邦之功,身份又異常貴重,倒也沒人奈何得了他。

書影還記得,每一次父親提起詹盛言,總會反覆地說到一個詞:“可惜”。她有些明白了,一個天才落入凡塵,是不是就猶如美玉落入泥淖那樣的“可惜”?她呆呆瞧著詹盛言,冷不防白鳳忽地轉過臉,嚇得她忙閃開了目光。

白鳳一邊掃視著書影,一邊撫著詹盛言的手,“二爺,對這一位祝小姐,你有什麽想法?”

詹盛言正聲道:“我要替小侄女贖身,身價多少不計,煩你和你媽媽說一聲。”

“你又說些異想天開的醉話。我曉得你不在乎錢,但你真就是財神爺本尊,她這個身也贖不得,”白鳳放開了他的手,將書影一指,斷然道,“她父親祝爌私縱瑞王的兩位世子,又拒不肯供出去向,迄今這一對兄弟還未被緝捕歸案,成了九千歲的心腹大患,這才使祝家被削爵抄家。二爺,九千歲的為人你也清楚,你若平白替他仇人的孤女贖身,肯定要掀起一場風波。”

詹盛言面顯不悅,卻又隨即展眉一笑,“大姑娘,你瞧我天天喝的都是些頂級烈酒,夜夜還要和全北京城最漂亮的女人……”他貼著她,把聲音收得很低,又拍了拍兩手,“長命百歲可不是爺的志向所在。”

他說的什麽書影全沒聽見,只看見他的話令白鳳的面上微現一笑,卻又見她很快就收拾了臉色道:“你不怕死,就不怕鬧出了事會令太夫人傷心?何況這個小姑娘到那時也難逃一劫,八成被打入更悲慘的境地,直接扔去窯子街接客。何必多此一舉?”

這一回詹盛言沒說話,他將兩拳攥緊,到最後,卻又一無所有地頹然松開,“但我應承了侄女。”

自越欄尋死,到攀認故人,再到詹盛言自願發救,白鳳又出言相阻,書影的一顆心猶如一會兒烘在火上,一會兒又掉入寒潭。聽到這兒,她自知是脫困無望,心一沈,兩腿跟著就一軟,整個人委頓在地,肩頭上的一方毛巾也隨之滑落,頹然的慘白一團。

她望見白鳳那繡著金鷓鴣的錦鞋踩過了織花地毯,腳尖先踢開一片花瓶的碎瓷,又把那毛巾也往一旁撥了撥,一雙腳立定在她面前。“我倒有一個權宜之計。”

書影的心又猛一跳,她擡起頭,眼眸裏又是期盼,又是憂懼。

白鳳交抱著兩臂自上俯視著,“祝小姐,你才和盛公爺說,情願做粗使婢子也不願為妓,此話當真?”

書影早領教過白鳳的心機之深,卻只拿不準她這一問用意何在,當即只把心一橫,點了點頭。

白鳳不露聲色,轉向詹盛言道:“那我去同媽媽談,就說我相中她了,讓她來給我充當婢女,這點兒面子媽媽還是要給我的。當然了,這只是個托詞,我不會真要祝小姐做那些下人的粗活兒的。主要是祝小姐樣貌出眾,又出身大家,將來做生意定然攏得住一眾勢要權門,直接和媽媽提起來把人弄走,鐵定碰個大釘子,但只她人還在懷雅堂,媽媽總可以抱一個來日方長的想頭,才肯退讓這一步。就叫九千歲知道了,也只當是我惡意拿小姐做婢,羞辱祝家的遺眷,和你不會有一絲牽扯。”

她又移目於書影,似笑非笑,“我可以和小姐作保,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在我這屋裏當丫頭,誰也不敢強逼你去做倌人,錯非你自己回心轉意。”

沈落的心又一點點升起在胸前,書影挺起了胸膛,撐住兩手從地下爬起。她比白鳳矮出一大截,故此還得把頭高高地仰著,看起來全然就是一副自傲得不得了的姿態。“我不會,絕對不會,永遠也不會。”

即便書影傲然仰首,面對她,輕輕松松居高臨下的那個依然是白鳳。“小姐要從樓上跳下去,這話我就信。別把話說滿,這人生呀,不到最後斷氣的一刻,可沒人能斷言。”

還不容書影反駁,白鳳就已扭過身,一手輕掃詹盛言的肩臂,令他的綢衣發出雨水一樣動聽的聲音;而她對他說話的聲音則比絲綢和雨水都更為動聽:“這件事你絕不要出面,以免惹麻煩。你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全交給我好了,我會為你辦得妥妥帖帖。”

她對他一笑;書影從沒見過白鳳像這樣笑——她也從沒見過好像白鳳這樣的笑容,竟使她無故聯想起幼年時被大哥帶著偷喝父親的藏酒,只一口,她就兩頰發熱、心頭亂蹦,卻同時也感到頭痛惡心,再不想多沾一下。

不過詹盛言顯然是個善飲之人,他定睛於白鳳的微笑,也淡淡笑出來,“鳳兒,那就多謝你,我就暫且把小侄女交托於你,相信你會好好地照顧她。”

白鳳調目於書影,她面上的笑容有了極其微妙的改變,聲調也變得好似摔落在磚地上的雨腳:“放心,我會好好地‘照顧’你。”

鋪天蓋地的雨水都被遮擋在檐外,可書影回望著白鳳,依舊錯覺自己是空身站在茫茫的雨地裏。

她想,才沒有跳下去,是不是一個錯誤?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