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7章 薄雲

關燈
柏舟參加如此盛大的場面。一次是在她及笈禮時。國君宴請各國使臣,王公貴族。還有一次便是今日,四國同會。

這一次邶國的國君親自到臨,柏舟在人群中一眼便認出了邶國國君裴尚。他眉宇間與裴疏有幾分相像。但裴疏眼神更為柔和,不似他那般犀利。

這麽看來,裴疏的確不適合做國君,他那麽淡泊與世無爭的性子,還是多讀讀書適合他。柏舟在心裏想著。

她恭順地站在寧國國君旁邊,聽著邶國國君同他交談。

這種場面她向來應付得來,總能很輕松地得到使臣的讚譽,說她溫順淑婉。

“這位便是貴國的公主了吧。”邶國國君笑眼盈盈地看著一旁默不作聲的柏舟問道。

“這是朕的小女兒,柏舟。舟兒啊,快來見過邶國國君。”寧國國君啟聲道。

柏舟看了一眼裴尚,邁步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行禮道:“見過邶君。”

“柏舟,好名字。真不愧為寧國公主,氣質非凡,容顏絕色啊。”裴尚誇讚道。

柏舟擡眼看了他一眼,只覺得此人總有一種令她不舒服的感覺。看見他便覺得心中發悶。但他畢竟是裴疏的哥哥,她控制自己不要討厭他。

“邶君過獎。”她依舊畢恭畢敬地回答著這些客套話。

裴尚同寧國國君說些柏舟聽不懂的話,便尋了機會告退了。

邶國國君親臨,其他二國的使臣便先安置下來,待兩位國君會面完後,再行覲見。

沒有見到從商丘兩國來的皇子公主,柏舟並未想著自己去尋,只是擔憂著邶國國君此行的目的。他會是來將裴疏帶走的嗎?

柏舟希望裴疏自由,希望看到他像從前那樣,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但她又舍不得他,她怕他這一走,便是天涯永隔,再難相見。

柏舟正憂心忡忡,迎面走來一位男子。柏舟低著頭,並未瞧見他。而他正左顧右盼,好奇地看著寧國王城的陳設。柏舟便忽而撞上了他。

柏舟沒有站穩,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那男子也被撞的退後幾步,有些受驚。

他見柏舟摔跤了,連忙去扶她,將她扶起後,躬身賠禮道:“在下宮亦欽,方才無禮,沖撞了姑娘,實在抱歉。”

商國的皇子宮亦欽,便是疏林在人間的身份。

柏舟聽他說話的方式,不像是寧國人,便問道:“你不是寧國人?”

“的確如此,我是商國人,特來寧國參加四國朝會。”宮亦欽笑道。

柏舟點點頭,正準備走。

“姑娘還沒說你的名字呢,亦欽還有要事在身,他日定登門賠禮。”宮亦欽攔住柏舟道。

還真是呆呆的,看著倒像是個不問世事的讀書人,一身書生氣。

“我叫俞柏舟,是寧國的…宮女。賠禮道歉嘛,倒是不必了,不過我還有差事,便先走了。”柏舟本想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的,但是怕這白面書生到時又是各種禮節。太麻煩了,她便幹脆隱瞞自己的身份。

“原來如此,那亦欽不耽誤姑娘的事了。”宮亦欽又行禮道。

柏舟也學著宮女的樣子,微微屈膝回應著他的禮節,然後轉身離開了。

她並不知道這個呆頭呆腦的書生竟是商國的皇子,而宮亦欽也不知道這個自稱宮女的人。竟是寧國的公主。

“裴疏你怎麽又沒來?”柏舟氣呼呼地坐下來,搶過裴疏手上的茶杯,一飲而盡後問道。

“我可沒說要去。”裴疏早就習慣她這般。便又拿了一個茶杯倒上一杯茶,輕輕抿著。

“每次都不來。你什麽時候才能走出這個小院子。”柏舟有些無奈道。

他從前也會陪著柏舟在宮裏各處玩,只是自從他的父親薨逝,他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之後,他便極少出殿門走動。從那之後,他倒真的成了籠中之鳥,而困住他的,便是寧國。

柏舟並不氣惱,她理解他,她之所以樂此不疲地招惹他出去,就是不想看他如此頹靡,希望他能同從前那般,開朗活潑。可是他的父親死了,她不敢問裴疏是否怨恨自己的父親,因為就連她自己,都因為這件事同父親大吵一架,連她都無法接受父親這樣的舉動,更何況裴疏呢。他從小便被囚禁在這宮城之中,就連見至親的最後一面,都沒有機會。他的心裏,該有多難受啊。他從來不擅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即使再悲痛,他也只能待在寧國。接受已故父親為他選擇的命運。

“這個給你。”裴疏從懷裏拿出一塊淺藍的石頭遞給柏舟。

“這是什麽?”柏舟接過那塊淺藍晶瑩的石頭,滿眼歡喜。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石頭,即使寧國每年都會收到各國的進貢來的奇珍異寶,她卻從未見過這樣晶瑩透明的石頭。似玉卻又不似玉那般柔美,這石頭雖然晶瑩溫潤,卻看似堅硬剛強。

“這是邶國特有的鮫璧石。傳說是鮫人之淚所化。只有在邶國靠著的那片海的深處才可能找到。”裴疏解釋道。

他小的時候同柏舟說起過這種石頭,那時柏舟便說想要這樣的石頭,來日找個好的工匠,打成一條項鏈,再日日戴在身上。那時裴疏便答應她,若是來日回了邶國,一定替她尋一塊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依然記得自己同柏舟的約定,只是他帶回了鮫璧石,可他卻不曾回邶國。這塊石頭,是幾月前,聽說兄長要來寧國,他特意拜托兄長替自己尋來的。他明明那麽想念邶國的事物,卻獨獨要這一塊石頭。只是為了兌現與柏舟的約定。他大概是知道,他此生都無法回邶國了,才不等回家的一天,便托人帶來了吧。

“我一定日日戴在身上,一刻也不離身。”柏舟燦爛地笑了。可她卻在心裏默默忍著心疼與心酸。她知道,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回不去了。邶國國君只是遣人送來這塊石頭,卻不曾來見裴疏。

他心裏是怎樣的呢?柏舟看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還有眉梢間染上的笑意。她的心忽然很痛,他在笑嗎?可他並不快樂啊!被剝奪了這麽多年的自由,寄人籬下,受人白眼。離開父兄的庇佑,獨自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生活。他沒有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因為自從他被送離邶國的那一刻起,他便是籠中之鳥,再難回歸天空翺翔了。

柏舟怕他發現自己心裏的悲傷,便急急地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她一回到寢殿裏便找來宮裏最好幾個的工匠,囑咐他們一點也不能浪費,不需要雕飾什麽形狀,就是做成項鏈即可。她囑咐幾遍還是不放心,非要在一旁看著。但做首飾是精細活,許要很久,此時已是寒冬,雖是江南地帶,卻也有刺骨的寒風。蘭香擔心公主著涼,便勸說柏舟讓自己去看著便可。柏舟這才放心下來。

與此同時,商國的使者,也就是商君的長子宮亦欽同丘國的嫡公主晉柔一同覲見寧國國君。

“商君丘君真是好福氣啊,得了這般出類拔萃的孩子。”寧國國君慈祥地誇讚道。

宮亦欽淡淡地笑著,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地,眼睛四周都染上笑意。他舉止大方得體,談吐不凡。

而一旁的丘國公主晉柔,便是覃霜在人間的歷劫所在。

“寧君陛下過獎,小輩不敢當。”宮亦欽拱手道。

晉柔在一旁微微笑著。

“你們同朕的女兒年紀相仿,此次朝會一共舉行五日,你們二人便留在王宮裏住,讓朕的女兒陪著你們好好在寧國的各處游玩。不著急回國,且安心在此處住下,若有不便之處,盡管吩咐宮人便是。”寧國國君笑眼盈盈道。

“多謝寧君美意。”晉柔宮亦欽齊聲行禮道。

“一路赴寧,想必風塵仆仆,舟車勞頓,天色已晚,你們且早早歇下吧。明日朕再為你們接風洗塵。”寧國國君道。

的確,商丘二國同寧國距離甚遠,一路趕來,確實疲憊。寧君想得周全,並未將接風宴設在來寧當日。

二人告退後,便到國君安排的住所歇下了。

深夜,裴疏依舊坐在小院裏,一言不發地喝著茶。冬日裏的冷風吹的他的鼻頭有些紅,他披著裘氅,並未在意寒意。

他早就習慣深夜的一個人,他住的西殿除了柏舟,平日沒有人會來。畢竟住在這王宮裏的人,大多身份顯貴,自然不願搭理他這個寄人籬下的質子。而他從邶國帶來的隨侍,也差不多便他遣散了。只留下幾個沒有去處的,同他一起留在王宮裏。但宮門下鑰後,他們也會回到侍衛所休息。此時周遭沒有一人。

裴疏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他知道是誰。

“你來了。”他淡淡道。

“是啊,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當自己是寧國人了。”裴尚有些諷刺道。

“裴疏自當謹記自己的身份,不敢相忘,王兄多慮。”裴疏道。

“不敢相忘?這些日子你沒有傳過一封密函回來,居然說不敢相忘,我看你是被寧國人下蠱了!”裴尚有些惱怒。

原來,自老國君薨逝後,裴尚繼承大統。他命人給裴疏傳來密信,要他潛伏在寧國,表面繼續當質子,暗自在寧國制造禍亂,找到寧國兵力布防圖,來日踏平寧國,一雪當年欺壓之恥。

那時只有十五歲的裴疏才真正明白,那時的他是眾皇子之中最出眾的,可當初父親卻讓他來寧國當質子,他如何都想不通。那時才明白,原來父親的野心從來不在寧國的幾座城池,而是整個寧國。邶國地處北方,物資匱乏,供百姓生活的地區很少。寧國地處江南,幾百年來,其他三國也是虎視眈眈,但終究畏懼寧國的勢力,不敢輕舉妄動,表面拉攏寧國,暗自卻比誰都希望寧國出動亂,好隔岸觀火,坐享漁翁之利。只是還不等老國君的藍圖霸業實現便隕身。作為長子的裴尚自然知道父親的野心,一心為父親實現未完成的霸業,便在繼任後不久,聯系上裴疏,命他為父報仇,踏平寧國。

那時的裴疏心中糾結,他沒有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他覺得愧對父親,他想為父親實現願望,又恨國君不肯放他離開,剝奪他這麽多年的自由。他恨寧國,可他卻猶豫了,因為柏舟。她是寧國最尊貴的公主,寧國是她的家啊,若是真的國滅,她該如何自處呢?自己又如何面對柏舟。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只能將此事一緩再緩。

此次朝會,邶君本可不來。見裴疏好似打了退堂鼓,便親自來見他,提醒他身上還有未盡之事。

“近日確實沒有收獲。王兄先前命臣弟在沅州城制造的動亂,臣弟已經辦妥。只要王兄應允,馬上便會有流民混入沅州城,讓寧國國君知曉。”裴疏無視裴尚的斥責,自顧自道。

不僅如此,此前寧國各地的騷亂也大多與裴疏有關。裴尚安插了不少邶國的探子在寧國各地,專門搜集各地官員的底細把柄,再又裴疏出面,以其把柄要挾,籠絡官員,強迫他們為裴疏辦事。裴尚此舉,只是小動作罷了。只為了讓寧國內部動蕩,在其他國家看來,便是寧國國勢不穩。必有人按耐不住。邶國這些年註重重整軍營,鍛造兵器。邶國暗自提升軍事力量,表面卻裝作向寧國示弱。讓其他幾國覺得,邶國還同先前一般,國力微弱。其他國家必想著攻下寧國這塊沃土。待寧國國力衰敗,士卒疲敝,邶國再行出兵,若那時裴疏沒有找到寧國布防圖,攻下寧國的勝算也很大。若是有了布防圖,那寧國是必亡無疑。

“我今日見過那個公主了。確實容貌傾城,也難怪你心軟。”裴尚雖然沒有同裴疏一起長大,卻對他很是了解,他故意提起柏舟,想以此脅迫他不可心軟。

“為父親報仇的事,臣弟不敢忘。但若王兄敢傷害她分毫,裴疏就算死,也會向王兄討回來!”裴疏先是驚訝的一瞬,他以為這些年自己已經隱藏得很好了,從不讓裴尚知曉自己與柏舟的事情。如今他卻已經知曉此事,還試圖以此為威脅。裴疏有些惱怒,他緊緊地盯著裴尚的眼睛,眼神裏充滿戾氣,周遭的氣氛很是緊張。

“哈哈,弟弟啊。別太緊張。為兄自然不會為難她。只要你記得身上的使命,她自然可以相安無事。來日攻下寧國,為兄也會留她性命,許她最尊貴的身份,再為你們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可好?”裴尚達到了目的,忽而笑道。

裴疏緊緊地攥著拳頭,咬著牙道:“那臣弟便先謝過王兄。”

裴尚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他的心裏只有江山偉業,裴疏對柏舟的感情於他而言不過是可以棄之如履的廢物罷了。

裴尚看著裴疏氣憤忍耐的模樣,心情大好,笑著離開了。

裴疏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

八年了,我將自己藏在這個院子裏,希望可以將我們之間的溫存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可如今終究還是走到對立而戰的那一天了嗎?

裴疏在心裏想道。

記得小的時候,柏舟坐在裴疏身旁,同他一起在王宮後面的池水邊看著星空。裴疏記得,那時柏舟才十二歲,她還是同以前一樣喜歡跟著裴疏。那天是柏舟的生辰,裴疏答應她晚上來花園的池塘赴約。那天晚上,裴疏問她想要什麽。

記得柏舟認真地想了想,頗為苦惱地看著裴疏說道:“我暫時想不到想要的東西。”她的父親巴不得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搜羅起來給她,她自然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那事呢?你可有想實現卻沒有實現的願望?”裴疏問道。

“願望嘛……那我想長大以後嫁給裴疏!”柏舟笑著看著裴疏道。

裴疏楞住了,他沒有想到柏舟竟然會想要嫁給自己。這麽多年,他一直將對她的喜歡埋在心裏。不敢同她說明,他這樣身負仇恨的人,如何配站在這樣一個燦爛如星辰一般的她身旁呢。可她說要嫁給自己,雖然當時的她不過十二歲,是個未行笄禮的小姑娘,裴疏還是為她地這句胡話撥動了心弦。

“胡說,姑娘家的說這些,也不害臊。”裴疏佯裝訓導,試圖掩飾自己的慌張與害羞。

“我才沒胡說,我就是要嫁給你。”柏舟以為他不相信,連忙解釋道。

“你……”裴疏說不出話來。這姑娘,怎麽如此心直口快,這麽隨便的撩撥自己。

“這有什麽害臊的,我喜歡你,想嫁給你,怎麽不可以說?況且是你問我我的願望的,這就是我的願望啊。”小柏舟昂著頭,一臉無畏的樣子說道。

裴疏臉上微微染上紅暈,不知所措。

他想制止柏舟繼續說下去,卻貪婪地想一直聽她說喜歡自己。

“你臉怎麽紅了?說我害臊,我看害臊的人是你吧!”柏舟註意到他異樣的表情,笑道。

裴疏連忙捂著臉。道:“我才沒有,是天氣太熱了。”

柏舟向來看得出他的小心思,便也不同他爭辯。那夜的微風正好,星辰燦爛。柏舟枕著裴疏寬大的肩膀,漸漸睡得沈穩了。裴疏卻久久沒有睡意,他望著寧國的夜空,感受著柏舟在身旁的氣息,回想著她說的那些令他心動不已的話。他忽然想在這一刻死去,這樣,便可以將所有的一切都留在這一刻。那時的他很清楚,來日同柏舟,必定是決絕相對。可他卻還是想要暫時忘記這一切,只記得此刻的美好。

柏舟長大了,她也許早就忘記了曾經同裴疏說過的喜歡。可是裴疏卻一直記在心裏。他多希望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娶柏舟為妻。他總忍不住想,柏舟若是有了他們的孩子,會怎麽同他相處呢。是不是會手忙腳亂地照顧他,每次被氣著了,小臉便會紅彤彤的……他知道,他終究等不到這一天。

同她的婚禮,便等到來世吧。他想著,苦澀地笑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