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走路的腳步聲，汽車的叫囂聲，形形色色的人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從可茜婭面前來來往往，橘黃色，亮紅色，和明綠色的燈光模糊著她的視線。

她回頭，看著川流不息的大馬路的另一邊，楞楞地定了好一會兒才看見，馬路的對面站著凱厄斯。

修長的身型不太合理卻也不太突兀地融入接踵的人群裏，漆黑的風衣使他更融洽地和夜色融為一體，可茜婭最先看到的還是那一頭金發，今晚有些風，微微吹起了他齊肩的頭發，露出了一點點白的毫無血色的脖子。

等她完全註意到凱厄斯的時候，比如說現在，他就紮根在了可茜婭的眼裏，存在感強大到無法忽視。

行車的綠燈還在繼續，呼嘯而過的汽車也還在他們之間穿梭。凱厄斯就站在馬路對面凝視著她，那種眼神深邃到仿佛他已經看了可茜婭很久，而她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麽自己就鬼使神差的回頭，但是疑惑歸疑惑，可茜婭本身是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就好像…凱厄斯一直陪在她身邊一樣。

行車的紅燈亮了，凱厄斯閑庭信步地走過馬路，這個人總是將一種極其普通的動作做到優雅至極，就比如現在，他雙手插著風衣的口袋，雙腿不緊不慢地踩在瀝青公路上，可茜婭都可以聽見皮鞋碰撞地面的“噠噠”聲。

他走到馬路對面，看見可茜婭僅僅只是彎了彎嘴唇，似乎並沒有打算說話。於是她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凱厄斯說得十分理所當然：“你昨天不是問我，今天還要考察情況嗎？”他說到這裏眼裏便帶上了一層笑意：“我回到沃爾圖裏想了一會兒，發現弗洛倫薩的政府實在是不太行，也許出現的意外會很多，所以我每天都需要出來考察情況。”

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意大利政府的事情，幾千年了，沃爾圖裏什麽時候好心幫忙管過？

但是凱厄斯眼裏故作的嘲諷和輕蔑實在逗樂了可茜婭，於是順著他的話反問道：“每天都需要出來考察情況？”

她也不說破，只是難以抑制住上揚的嘴角：“那是不是...”可茜婭故意停頓了一下：“沃爾圖裏尊貴的凱厄斯長老，以後每天都要接我這個卑微的侍衛下班了呢？”

“這是你的榮幸。”凱厄斯說瞎話都可以說得高高在上尊貴無比。

“嗯哼。”可茜婭笑容更明顯了：“那我不勝榮幸。”

說完這個事情，凱厄斯忽然皺起眉，語氣不是很好：“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這條路上瞎晃什麽？我沒數錯吧，你來來回回就這條路，走了五遍了。”

所以說他翻臉比翻書還快，上一秒心情還不錯，下一秒就可以甩脾氣：“從我開始走這條路，你就一直跟著我？”可茜婭十分的驚訝，因為她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不然呢，剛才我在馬路對面就在想，你到底什麽時候會發現我，然後你就回頭了。走了，帶你去個地方。”凱厄斯不由分說的拉著可茜婭就要走。

“等會。”她停在原地：“我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

凱厄斯不語，只是側頭看著她。可茜婭解釋道：“我剛才來來回回走這條路的原因就是這是從約瑟夫打工的便利店去他公寓的路，我一直在模擬兇手綁架他的過程，但是都沒能成功。因為我覺得這條街實在是太繁華了，人來人往，所以兇手很難在這裏作案。”

“但是我剛才看見你我才想明白，也許就是因為這條街太繁華了的緣故，給兇手創造了一個天然的作案環境。你知道的，吸血鬼的感官程度比人類要敏感很多，而我們對自己的同類的察覺又會更敏感，但是剛才你跟在我身後將近有一個多小時了吧，我竟然現在才發現。所以我在回憶我走這條路時，我的感覺。確實是很奇怪，但又說不清楚...”可茜婭思考著該如何描述自己的感覺：“感覺耳邊很雜，馬路上的亮燈顯得有點恍惚。”

她仍然感覺這樣描述的體會不太具體，但是好像有什麽就要呼之欲出了。凱厄斯接上她的話：“耳邊很雜，亮燈很刺眼，註意力難以集中，心情很躁，意識很恍惚對吧？”他精確地將這種感受描述出來。

可茜婭忽然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於是凱厄斯繼續說道：“外界世界越吵鬧，心裏反而安靜得嚇人，而外界越安靜，心裏反而越吵鬧。但是處於弗洛倫薩的鬧市區，最不乏的就是機車聲，走路聲和交談聲，所以當外界的聲音和心理的環境形成一個鮮明反差的時候，這種反差會刺激著腦子裏的神經，同時，你的腦子會接受很多新的東西。”

“比如你看到的汽車，看到的紅綠燈，高樓大廈等等，這時腦子因為負擔過重，而導致你精神恍惚，難以集中註意力，但是你是想專註思考某件事的，所以這種主觀和客觀上的矛盾讓你的情緒很躁。”

他十分有邏輯的把可茜婭走在馬路上的心情完整地解釋了一遍，她認同的點頭：“對，是這樣，所以這條馬路正是因為它的繁華給兇手創造了一個作案環境，當一個人處於意識恍惚的狀態，作出的反應很大幾率會慢半拍，也許還沒有等到他求救，兇手就把他的嘴塞住了，這樣解釋就說得通了，約瑟夫可能是在這裏被抓的，因為我們了解到，他的生活十分單調，每天兩點一線，打工的地方和家裏，而他又是在去他母親家之前失蹤的，所以，我推測很大的可能性是在上下班的路上被綁架，但是也不排除兇手屋內行兇，畢竟他的公寓實在是太老舊了，而且毫無安保措施可言。”

凱厄斯聽著可茜婭的分析並不作評論，而是問道：“你不是說你對工作並沒有兢兢業業嗎？都已經下班這麽久了，你還在思考案子。”

可茜婭沒有認真去揣摩他說話的語氣：“打發時間嘛，畢竟也沒什麽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不是嗎？”但是如果他認真去揣摩凱厄斯說的話，不難聽出，他的語氣中除了疑問還有些孩子氣的不滿，意思就是說：我都來接你下班了，你為什麽還在處理工作，不陪我。

凱厄斯看可茜婭明顯沒有理解到自己說話的深層意義之後，也沒有繼續解釋，而是拉著她就往反方向走，可茜婭意識到了這並不是回普奧利宮的方向，於是問道：“我們去哪？普奧利宮不是這個方向吧？”

“剛才不是說了嗎，帶你去個地方。”凱厄斯沒有回頭，走在前面。

很快他們來到了一輛純黑的車前，可茜婭對車沒有很多研究，但是這並不代表她不認識車頭那個標志，兩個重疊的R和“ROLLS”，“ROYCE”。她剛想感嘆是誰把這麽好的車停在路邊，也不怕刮花了的時候，就聽見耳邊傳來凱厄斯的聲音：“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上車？”

哦，原來這車是凱厄斯的，那她就一點也不驚訝為什麽會有人把這麽好的車停在很靠近馬路中央的路邊了。但是通常吸血鬼的出行都是靠跑的，很明顯，他們的速度一般都比車快，但是這一次為什麽凱厄斯開車來，於是她象征性的問了一句：“我們去哪？”

凱厄斯一邊啟動著汽車一邊回答道：“去tztal Alps。”

“tztal Alps？”可茜婭驚訝地重覆道。

那是在意大利最北邊的地方，是阿爾卑斯山脈的一部分，從弗洛倫薩開車去那邊大概得四個多小時，而現在已經將近晚上九點多了，雖然吸血鬼沒有睡覺的必要，但是她實在不明白這麽晚到了那邊已經淩晨兩點了，他們去那兒能做什麽：“出了什麽事情需要去那邊處理嗎？阿羅他們也在那邊？”

說話的期間，車已經開起來了，凱厄斯開的很快，可以說是飛馳在弗洛倫薩的馬路上，他單手搭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放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間隔的那個小平臺上，食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沒有，只有我們倆。”

完全是擠牙膏式的一問一答的模式，很明顯凱厄斯並不想提前告訴可茜婭他們要去tztal Alps做什麽。於是她只好換了一個話題：“剛才你和我解釋的那種感覺，你怎麽會那麽清楚？”

他面無表情，註視著前方的馬路，眼前的景象已經逐漸荒涼起來了，他們已經進入了弗洛倫薩的郊區，凱厄斯沈默了很久，久到可茜婭都以為他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可能是活得太久了，經歷過吧。”

“嗯？”凱厄斯說得太過於模糊了。

他快速偏頭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可茜婭，皺起眉：“系上安全帶。”

以吸血鬼的身體機能，就算發生了車禍，也沒有什麽很大的危險，只是這一個價值不菲的車有點可惜，所以可茜婭從來沒有系安全帶的習慣，但是既然凱厄斯說到了，她側身拉出安全帶。

凱厄斯聽到了“噠”的一聲才繼續說道：“我被邁錫尼的貴族扔下猛獸群裏之後，所有的那些畜生都過來撕咬我，很慘。”

他扯了扯嘴角：“他們可能覺得一次性把我咬死了，他們以後也就沒有食物了，所以我並沒有被猛獸咬死，但是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被一群畜生盯著，黑暗的房子裏，只有周圍一片發著光的眼睛，我只能待在那一塊角落裏，恐懼和仇恨一並壓迫著我，我隨時都會被這群畜生吃掉，但是我還不知道那一刻是什麽時候。”

“我也無時無刻都在怨恨著我的父親，邁錫尼的貴族男人…我只能靠不斷思考維持我自己的清醒，我在想我恨哪些人，最後我發現，我怨恨這個世界。”

他冷笑一聲：“在那種環境裏，耳邊只有猛獸的呼吸聲，眼裏只有一個個盯著我的眼睛，我已經四天還是五天沒有合過眼了，沒有吃的，我喝偶爾從外面漏進來的雨水，但是我要活下去，所以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思考怎樣逃出去，你知道嗎，就是這種生理極度疲憊，心理卻不甘心的矛盾狀態，我意識恍惚，我感覺我已經處於一種假死狀態了。”

凱厄斯面無表情，語氣毫無波瀾。原來他在猛獸堆裏還經歷過這些，他上回說的，自己被推進了猛獸堆裏，也不難想象會是這樣的狀態，只是這樣的畫面被他描述得太過於真實，就好像她就在當時那座房子的外面，親眼看著這個殘忍的畫面。可茜婭似乎可以感受到凱厄斯的那種內心恍惚感重新被喚醒。

她看著窗外向後飛逝的景象，透過玻璃，她看見了在自己身邊開著車的凱厄斯。

可茜婭覺得上帝帶給了她一個神，就和第一次在狼堆裏看見凱厄斯的出現一樣，他早已傷痕累累，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善待她。

可茜婭從來沒有主動碰過一個異性，但是現在，心底的本能促使著她，輕輕用自己的手覆蓋住了凱厄斯搭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間隔的那個小平臺上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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