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毫無波瀾，甚至都沒有什麽起伏，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仿佛他嘴裏說出來的話與他無關。

可茜婭很驚訝凱厄斯能將這些陳年往事告訴她，她也沒想到他會講得這麽詳細，天氣，心情，以及當時每個人的表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可茜婭不知道他花了多長時間來消化這些事情，但是很顯然這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而凱厄斯戛然而止了。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那天晚上，他聽到馴化的狼群的方法時，會突然失控似地離開。

她研究的“洗腦”，終究是條條框框的理論，不管她怎麽設身處地地去想，都遠沒有凱厄斯親身體驗來得真實深刻。她難以想象自己理論中一帶而過的痛苦這個詞，是怎樣實實在在地施加在凱厄斯身上。但是可茜婭也明白，真正折磨著他的精神的其實並不是邁錫尼王族給予他的身體上的傷害。

“這就是我在還是人類的時候經歷的事情。”凱厄斯還是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背靠著書架，目光看向很遠的地方：“後來，我被轉變了，成為了吸血鬼，你知道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嗎？”他的眼裏一片冰冷，嘴角微微彎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

“去殺了那個貴族男人？”可茜婭猜測道，畢竟這些痛苦的記憶幾乎所有都是拜那個貴族男人所賜。

“不。”凱厄斯扯了扯嘴角：“我已經看過了那個人渣瀕臨絕望的時候醜陋的掙紮，很乏味。”

他忽然笑的很明顯，仿佛回憶起了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樣：“我變成吸血鬼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結束了我父親，我哥哥和我姐姐的生命，就像那天晚上我卑微地祈求他們一樣，他們也毫無尊嚴地祈求著我，從我咬開他們的脖子開始，他們的表情就開始從恐懼到猙獰慢慢趨近扭曲，但是他們無能為力。”

凱厄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被冰冷的漠然代替：“人類總是在意一些毫無意義的東西，比如被他們當作生命的金錢，再比如我曾經在意的那個所謂的家。”

可茜婭聽著凱厄斯慢慢地講述著，這是他經歷的事情，他的痛苦，他的傷疤，可茜婭很難去深刻地體會凱厄斯當時的切膚之痛。

世上沒有真的感同身受，她覺得現在所有的語言都顯得過於膚淺，過於單薄。這些慘案的釀造絕非一朝一夕，錯的不僅僅是某個人，凱厄斯的父親，告密的村民，邁錫尼的侍衛，還是那個貴族男人，錯的是整個邁錫尼時代。

那個時代裏，和凱厄斯命運相似的人數不勝數，如果非要歸咎於某個具體的事物，很顯然，凱厄斯選擇殺掉他的家人。

整個藏書室裏很安靜，凱厄斯講到這裏就沒有繼續往下講了。可茜婭微微轉移著站位，站到凱厄斯的正對面，擋住他看向別處的目光：“你知道我為什麽今天要看這本關於羅馬尼亞的書嗎？”

凱厄斯不說話，註視著她，等待答覆。

“因為我的父親就是史蒂芬（Stefan），那個僅剩下的兩個羅馬尼亞領袖之一。”可茜婭看著凱厄斯的眼睛。

凱厄斯顯然很驚訝，上下打量著她。

可茜婭繼續解釋道：“就是字面意義的父親，很神奇對吧，這也許就是阿羅想知道關於我的秘密，我的身上有史蒂芬的遺傳物質，我是他生理意義上的女兒，我的母親是一個人類，她懷上了我，你知道的，正常人類是不可能承受住吸血鬼孩子的生長，所以她在妊娠的時候就去世了，我一生下來就沒有母親。”

“我從小在瑞士一個偏遠的小村子裏長大的，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是我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年。史蒂芬深知吸血鬼的生命力很頑強，所以他從來不吝嗇任何殘忍的方式來對我，但是他最經常做的就是把我扔到火堆裏去。”

凱厄斯皺著眉，所有的吸血鬼都知道，火是這類生物的克星，火可以完全的銷毀吸血鬼的生命，並且灼燒感也是難以忍受的痛苦。

他不明白為什麽史蒂芬要這麽對待他的女兒，這的確是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的問題，因為他的父親也是這麽對待他的。

“史蒂芬不會讓我完全被火燒死，他會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再將我救出來，等過段時間再將我扔到火堆裏去。”

可茜婭笑了出來：“就像他定時的娛樂項目一樣。後來他好像就不再執著玩火了。那天晚上，他把我帶去了阿爾卑斯山，將我一個人留在那裏，他就走了，再後來就是月亮之子來了，之後就是你看到的情況了。”

“從月亮之子那裏撿回一條命之後，我發瘋的想要逃離史蒂芬，很顯然我成功了，因為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再見到他一次，其實更準確的說，應該是他不要我了，因為一旦他想要找到我，再將我囚禁起來，不管是扔到火堆裏去還是再扔給月亮之子，對於他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情。”可茜婭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可茜婭將自己的過往簡潔的告訴凱厄斯，說的很平淡，也很平鋪直敘，因為相比於凱厄斯的經歷，可茜婭覺得自己經歷的這些事情真的不算什麽。

那時候的凱厄斯一個人，孤立無援，所有的痛苦，麻木，仇恨全都由他一個人承擔，沒有人救贖他，沒有人陪伴他，他對這個世界報以真誠，世界卻以冷漠回應他。

可茜婭知道人在這種脆弱的時候，真的不需要所謂淺顯單薄的安慰語句，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這些安慰的句子沒有半點兒作用，該是他們承受的還是他們承受。

所以可茜婭將自己的過往講述給凱厄斯，並不是為了博得可笑的同情，也不是在彰顯自己有多麽可憐，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故事告訴他----我和你一樣，所以有我陪著你。

凱厄斯略帶審視的看著可茜婭故作輕松的表情，很少有人願意將自己狼狽的一面展現給別人，這是一種很沒有尊嚴的展示，就像滿是傷疤的身體，被剝開了衣服，赤luo裸的站在別人眼前。

而可茜婭顯然就是在這麽做，她故作不在意的指著自己身上的傷口，手臂上的，胸前的，後背的，大腿上的，給凱厄斯一一介紹這些傷口的由來，只是為了告訴他，你不是特別的，你看，你身上的傷口我也有，所以你不是一個人。

不知道是什麽力量驅使著凱厄斯，他走上前一步，縮短了自己和可茜婭之間的距離，他伸手環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圈在懷裏，可茜婭特殊的人類柔軟刺激著凱厄斯的感官，溫熱的氣息填充著他內心空了很久角落。

他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沒有在思考自己在做什麽，他只想抱住眼前的女人，好像這樣心裏就可以慢慢被填滿。可茜婭也沒有想到凱厄斯的這一步動作，頓了頓，她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腰身，在他耳畔輕輕地說道：“我和你一起。（I’m with you.）”

藏書室裏只有若幹支蠟燭照著明，兩個人相擁的身影被拉得很長，直到他們聽到門外細微的聲響才分開。

推門而入的是亞西諾多拉，她驚訝地看著站在二樓的凱厄斯和可茜婭。她本來去凱厄斯的房間找他，但是並沒有找到，於是想到也許他在藏書室，畢竟那是他經常會去的地方，於是她就匆匆地來到了藏書室，很顯然，凱厄斯的確在這裏，但是這裏似乎多了一個很無關緊要的人。

說實話，亞西諾多拉很不高興可茜婭和凱厄斯一起在藏書室，她不過只是一個侍衛，而凱厄斯是沃爾圖裏高高在上的長老。

但是她沒有將她的不悅表現在臉上，而是帶著完美的笑容來到了藏書室的二樓，凱厄斯的位置處，她親昵地挽著凱厄斯的手臂，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是情人間標準的姿勢：“凱厄斯，原來你在這裏，我一直在找你。”

凱厄斯看著亞西諾多拉行雲流水的動作，接著自己就被她緊緊地約束住了，不是很滿意這樣的姿勢，但也僅僅只是皺著眉，眼裏彌漫著太多的煩躁，但是這是亞西諾多拉看不見的：“有什麽事？”

雖然亞西諾多拉看不見，但是站在凱厄斯對面的可茜婭看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有點想笑，但是覺得這絕對不是一個恰當的場合，於是她努力壓住想要上揚的嘴角，側過身子，借著書架的陰影擋住自己不合時宜的表情。

“我們很久沒有坐下一起好好的聊聊天了。”亞西諾多拉擡起頭，看著凱厄斯。

“是嗎？”他快速回答道：“最近的事情比較多，這次去英國又發生了些其他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好，等有時間我再去找你。”

亞西諾多拉有些遺憾：“這樣啊。”隨即又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看向可茜婭問道：“你們剛才在做什麽？”

“如你所見，我們在…聊天。”結合剛才凱厄斯和亞西諾多拉的對話，可茜婭實在不覺得這個答案很友好，但是事實就是，他們確實在聊天。

亞西諾多拉楞了一下，快速的看了一眼凱厄斯，有些尷尬的反問了一句：“是嗎？”

可茜婭點點頭，但也十分的匪夷所思：“不然呢？我們在談戀愛？”

亞西諾多拉也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顯然被可茜婭這句反問難住了。然而凱厄斯似乎被她這一句話取悅到了，微微上揚著嘴角。

“你們在聊什麽？”她故作好奇的問道。

可茜婭看見凱厄斯眼睛裏明顯的不耐煩，和臉上並不怎麽好看的臉色，想著這也許就是他又要發脾氣的前兆，於是快速說道：“我今天看了本關於羅馬尼亞的歷史，就聊聊這個。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

可茜婭拿上她選好的另一本書，快速走出藏書室。亞西諾多拉的模樣，明顯就是每天無聊到了極致，而可茜婭一點也不想變成她這個樣子，她想著，也許過幾天得出去找個工作。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