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錨點停泊論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李莞然低聲說，“但這的確是一種可能性。你們有把這個理論告訴給別人嗎？”

“沒有。”隗辛說。

“那就好，謝謝你特意告訴我。這個猜測過於驚人了……你們有打算在論壇上公開嗎？”李莞然說。

“有這個打算，不過可以稍等幾天觀察情況。”隗辛說，“玩家必須對自己的處境有所了解，必須對自己所處的位置和在世界融合中扮演的角色有所了解。有了了解，才不至於在災難到來之際毫無心理準備，做出錯誤的應對。”

李莞然憂慮而沈重地看著隗辛，委婉緩和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世界融合必定會產生嚴重的後果，玩家們確實需要做好準備，在大家成為玩家之前，大多數人只是普通人。錨點停泊論……短時間內其實不適合大規模討論，一是我們沒有辦法確認正確性，二是怕玩家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我們會慎重透露的。”隗辛說。

李莞然說：“第二世界，玩家雖然在走向聯合，可是聯邦逼得太緊了，玩家沒有信息傳遞渠道和互相聯絡的途徑。無光在白鯨市打了個大廣告，現在有能力的玩家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去白鯨市與無光匯合。所有玩家的立場都是一致的，對於沒法趕往白鯨市的玩家，黑蛇打算怎麽辦？”

“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需要等回到第二世界後再實現。”隗辛說，“無光是玩家組織，但玩家組織不止有無光，我們只是玩家組織中聲勢最大的一個。所有的玩家組織都可以保持聯系，互幫互助，李教授，如果你在第二世界遇到了什麽困難，無光會盡可能提供幫助。”

“感謝你們，我這邊也是一樣的。”李莞然說著低頭看了眼時間，“我要繼續去煙草廠守著了，再見。”

“再見。”隗辛說。

李莞然轉身離開，隗辛留在原地。

等李莞然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看向右前方的黑暗，雜草和灌木肆意生長，很適合藏匿。

第二個來見隗辛的人出現了，是唐冠。

他的外表和前幾天沒什麽不同，精神狀態平穩，目光沈靜，看來回到第二世界那一周他過得還算安穩，起碼沒有性命之憂。

“你們的談話我聽見了。”唐冠直白地說。

“嗯，無所謂。”隗辛又問了那個問題，“你穿梭世界的過程中有遇到什麽異常嗎？”

“你問的是時間異常，還是……”唐冠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閃過異樣的情緒，他探究地與隗辛藏在兜帽裏的雙眼對視。

“我問的，當然是那個‘還是’。”隗辛從唐冠未盡的話語中確認了什麽。

“紅寶石和藍寶石，你選擇哪一個？”唐冠的聲音低到近乎不可辨識，要不是隗辛聽力驚人，她差點就捕捉不到他說的那句話了。

隗辛心臟跳動了一下，與唐冠默默相望。

他嗓音有點啞：“錨點論，那位李教授說特殊的玩家可能才是錨點。怎麽辨別自己是不是錨點？別人沒遇到紅藍寶石的問話，我們遇到了，我們是特殊的，我們會不會就是……錨點？”

唐冠平靜的表象下隱藏著莫大的茫然與恐懼。

他努力想要保護家人，保護自己生活的家園，可如果導致自己家人和家園遭受威脅的因素之一就是他自己呢？他被無措的情緒包裹，只覺得自己大腦異常混亂，人面鬼在他的意識世界發出桀桀笑聲，困在他身體裏的異種生物蠢蠢欲動，想要從牢籠中掙脫而出。

“白鴿。”隗辛向前走了一步，接近了唐冠。

唐冠驟然清醒，努力控制自己，人面鬼的笑聲變小了，異種生物嘈雜的聲響遠去了。他後退一步，心臟劇烈跳動，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抱歉，狀態不好，走神了。”唐冠說。

“你的樣子可不只是狀態不好。”隗辛觀察他冷汗津津的額頭，“白鴿，你給自己起的代號叫白鴿，應該是比較渴望和平的生活吧。”

“是啊。”唐冠勉強地說，“和平的願望可能實現不了了，那個選擇題，是想讓我們做一個關乎命運的抉擇嗎？”

“不清楚。”隗辛說。

唐冠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是你，又為什麽是我？”

“想過，但是猜不到答案，這個答案是無法探究的，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選擇。”隗辛說，“有選擇還好，選擇代表著提示，代表未來有轉圜的餘地，如果沒有選擇和提示，將來突然遭遇到重大的抉擇，我不一定能做出最優的判斷。”

“選擇的天平對於你來說意味著提示？”唐冠咀嚼了一陣隗辛話裏的意思。

“打個比方。你似乎把情況理解成了你得了癌癥，醫生讓你選擇保守治療還是放棄治療。實際上是你可能得了癌癥，路上遇到了醫生，醫生提醒你去檢查一下，做好得癌癥的心理準備。”隗辛說，“這不一樣。”

“你的比喻真奇怪，悲觀中夾雜著樂觀。”唐冠苦澀地笑了笑，“不過你是對的，這不一樣，收到了提示也許是好事……也許我們沒得‘癌癥’。”

他只能這麽安慰自己了。

“來找我有什麽事情嗎？”隗辛說。

唐冠調整一下情緒，等情緒穩定下來後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認識‘唐冠’嗎？”

隗辛訝異於唐冠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轉念一想，她又明白了。

唐冠在第二世界恐怕還被機械黎明困著做實驗呢，如果他想要脫困而出，就勢必要尋找外部力量的幫助。

他聽了隗辛和李莞然的談話，知道隗辛隸屬於“無光”，一個玩家組織。他在剛剛回歸的那段時間打開論壇看過帖子了，無光的橫空出世簡直如同驚雷一般，在論壇引起了巨大的震動——這恐怕是實力最強、聲名最盛的玩家組織了。

“我認識。”隗辛輕聲說，“你就是唐冠，我知道。”

唐冠從褲兜裏掏出一把刀，在自己左胳膊劃了一刀，刀口流出了血，傷口沒有愈合。他換了只手在自己的右胳膊上劃了一刀，這次傷口流出的是藍色的血——異種生物的血！

傷口很快就愈合了，唐冠抹去血液，皮膚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我是怪物嵌合體，怪物和我一起回到了這個世界，我的身體在和第二世界的身體同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唐冠低聲說，“我一聽到你說的錨點論，我就意識到那可能就是真的，異變從玩家開始，從我自身開始，我就是兩個世界融合的交點之一。”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矛頭蝮。”唐冠痛苦地說，“我原本想的是等確定你沒有惡意後就想辦法說服你，與你合作從機械黎明逃脫……可現在的情況，是不是我在第二世界死去才會對第一世界比較有利？”

“不，異血者方治也死了，可他死後還是引起了那些異變，在什麽都不確定的情況下，你的自我犧牲也許沒有意義，反而可能令錨點加速錨定到某個地方，就像煙草廠那樣。”隗辛註視著他痛苦的面容，稍微放緩了語氣，“現在你不需要自我犧牲，把你的命留著吧。”

唐冠抿著嘴唇，看著隗辛。

“你第二世界所處的方位是在哪裏？”隗辛說。

“浮崗市。”唐冠回答。

“百分百確定嗎？”

“基本確定。”唐冠說，“我失去意識的時候身體裏住的怪物會持續註意外界，它聽到圍著我的研究員是這樣說的。”

“你的處境危險嗎？”隗辛說。

唐冠說：“在我還有研究價值的時候，我不會死去。”

“你身邊有沒有其他被關押的人？”

唐冠搖頭：“我是危險性比較大的實驗樣本，是單獨關押的，平時只能看見研究員。”

隗辛頷首：“我知道了。無光會去救你，在時機合適的時候。”

唐冠忍不住說：“你就這樣答應了？”

“那不然呢。”隗辛說，“能救的同類，我們會救，一直如此。如果說我們想要從救人的行動中獲取什麽利益的話，那也是希望玩家能越來越凝聚，形成讓別人不敢輕易下手的勢力，這對我們有利，對所有玩家都有利。孤立無援者，註定不能長久生存。”

唐冠的眉毛舒展了一些，“你是對的。”

“當時你在船上……抱歉了，我沒能力救你。”隗辛說。

“不是你的錯。”唐冠笑了一下，“我們都有難處。”

隗辛確認道：“你能控制怪物了？”

“在這個世界可以。”唐冠說，“我和它達成了休戰協議，在第二世界它也不會隨意搗亂控制我了，因為它也想離開機械黎明的牢籠。”

“你有辦法脫離怪物嗎？”隗辛問。

“很難。”唐冠說，“但我可以嘗試壓制它。”

只要他的共生超凡能力繼續升級，他就可能再度反制人面鬼。當初在克拉肯號上，他也壓制了人面鬼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精神崩潰人面鬼徹底控制了他。

隗辛細致地問：“你和怪物的共生達到了什麽程度？”

“很深，它甚至可以知道我的想法。”唐冠覆雜地說。

“那就麻煩了。”隗辛說，“你要……做好準備。”

“做好失敗和放棄自己生命的準備嗎？”唐冠說，“我早就準備好了。我這種處境，死掉的概率比成功活下來的概率大。”

“好。”隗辛說，“那你盡量在那個世界堅持久一點吧，白鴿。”

離別時，隗辛要了唐冠的聯系方式，這樣在第一世界遇到了特殊情況他們就可以及時聯絡。

今天是……8月24日。

明天8月25日，是大學的報到日，報道會持續兩天。

隗辛點開手機翻看消息，看到高中的班主任在23日晚上九點多的時候發了個消息。

“小辛，明天中午來老師家吃午飯吧？上大學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你第一次上大學老師怕你考慮不好該帶什麽，就幫你準備了一點東西，你看用不用得著，用得著就帶去學校吧。”

老師一直很維護隗辛的自尊，知道她家庭條件不好，所以會明裏暗裏幫她，又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受到了施舍自尊心受挫。

隗辛已經不缺錢了，給蘇蓉做家教這段時間賺了點生活費，謝甘青之前為了賠禮又轉給她了十萬塊錢，雖然花掉了一些，但是支撐大學生活完全夠用。

隗辛看著手機的這條消息，居然產生了一種錯亂感。

在老師的時間裏，她前幾周才跟隗辛吃過一頓飯見過一次面，可是在隗辛的時間裏，上次去她家吃飯，已經過去了好久好久了。

她每時每刻都在忙碌，沒有空思考自己的生活，沒有精力去想以後上大學了該怎麽辦。她原本計劃得好好的，一個暑假打點工賺點錢，上了大學好好學習，業餘可以報一個有趣的社團交點朋友，可以參加學生會鍛煉鍛煉自己，可以和老師打好關系，然後她按部就班地學習畢業，一邊工作賺錢一邊考研究生。

如今這些計劃全都被打亂了，隗辛考慮的不是賺錢也不是生活，而是考慮怎麽摧毀自己的敵人，在兩個世界的博弈中保全自己。

就算最後的最後隗辛能夠回歸平靜的生活，她的思想觀念也已經無法回歸了。

第二世界帶給隗辛不是身體上的傷痛，而是精神層面上的改變。

消息往下翻，蘇蓉也發來了消息，她問她今天晚上情況怎麽樣，需不需要她派出影子巡邏。

隗辛回覆：“不用了，休息吧。你也要開學了，蓉蓉，好好休息。”

蘇蓉：“救命辛辛姐，你這麽一說我開學焦慮癥犯了！！”

隗辛忍俊不禁，看下一條消息。

何康時：“老大，奧格斯這家夥又發消息了，問我為什麽不繼續殺玩家了，是不是不想繼續賭約了，他還問我紅寶石藍寶石讓我選哪一個……他啥意思啊？對了，論壇通報顯示這周剝奪者777號又殺玩家了……”

隗辛臉上殘留的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奧格斯在今晚發來消息，就像人好好走在路上面前突然間出現了一坨大糞一樣令人作嘔，她面無表情地打字：“讓這傻逼爬走。”

何康時：“啊？”

何康時小心地說：“老大今晚心情不好嗎？”

隗辛身心俱疲，實在懶得和奧格斯當謎語人。

“算了，你告訴他，要是他想殺了我就趕緊來桐林市，不想就滾遠，嗶嗶賴賴讓人心煩。”

隗辛這句話在何康時心裏拐了好幾道彎，他一時震驚一時激動，一時又憂心忡忡。

他打開翻譯軟件，按照黑蛇以往高深莫測的說話風格把那句話巧妙地翻譯了一下：“我開始對無聊的游戲產生厭煩了，來玩點刺激的東西。我就在桐林市，想殺我你就來，不要只說不做，會讓我對你的實力產生懷疑。”

很好，一如既往的高逼格，還用了一點激將法。

沒幾秒，何康時收到了回覆。

回覆只有簡短的一句話——“你盛情邀請，我當然要接受。”

……

隗辛回到家裏，第一時間去查看放在衛生間裏的小白鼠籠子。

她著重觀察的小白鼠三號已經把籠子裏面剩餘的食物全都吃光了，並且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首先是脊椎骨爆凸，接著是身上的皮毛開始脫落，長長的尾巴上竟然開始有了不明顯的倒勾刺。

“果然是變異了，被汙染的血液可以引發變異。”隗辛確認了猜想。

剩下幾只被註射了極度稀釋後的變異生物血液的小白鼠沒有變異，還活蹦亂跳。

隗辛初步判斷：“變異生物的血液經過了稀釋後確實不具備汙染特性了……”

她松了口氣，洗澡吃東西，半個小時後終於躺在了床上。

論壇上，關於“無光”的討論甚囂塵上。

作者有話要說：  白鴿代號取自諾亞方舟的故事，大洪水降臨，人們建造方舟，帶上了鳥獸在舟上生活，人們不知道洪水是否退去，就放出鴿子尋找陸地，鴿子銜回了橄欖枝，於是人們知道洪水已經退去了。

白鴿是信使，為人們帶來消息，在克拉肯號這艘船上，唐冠曾經給女主送信提醒女主小心，所以唐冠起名白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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