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陣潛入夜總會殺死杵屋組二把手的那天, 被朗姆註意到了。

他其實已經做的很好，改頭換面, 收斂氣息, 天衣無縫地混進人群，挑不出一點差錯。

黑澤陣此時過分年輕，作為殺手的經驗不算豐富, 全憑天賦與直覺行事；而朗姆比黑澤多活了二十年，又一直在組織一線, 每天過著行走在刀尖上的日子, 稍有不慎就會被紮個對穿，因此對殺氣無比敏銳, 很快鎖定了黑澤。

組織需要新鮮血液, 尤其是行動組。

——這個銀發少年，也許是不錯的培養對象。

於是朗姆持著一種組織HR的心態作壁上觀，遠遠觀望黑澤成功刺殺杵屋組二把手, 又看他處理完證據全身而退, 留下匆匆趕來的警察摸不著頭腦。

饒是朗姆，都忍不住感嘆, 如此年輕就能這麽冷酷、高效、不擇手段, 根本就是天生的劊子手。

如果能收入麾下, 仔細加以培養, 沒過幾年，一定會成為頂尖殺手。他認為組織需要這樣的人才。

以黑衣組織二把手的能量, 在東京找一個無人蔭蔽的少年並不困難。

沒多久，朗姆就向黑澤陣遞出了橄欖枝。

他先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並且巧妙地展示了一通組織的體量與財力。

黑澤陣自然十分謹慎, 有些動搖, 但並沒有立刻答應。

於是朗姆重金委托黑澤去殺一個人，他照辦了，狙殺之後，就近在東京灣處理了屍體。

沒過幾分鐘，銀行匯款信息就彈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另一條短信。

【任務酬金打過去了，你做得很好。

如果有意向加入我們組織，聯系這個號碼。你可以叫我朗姆。】

黑澤陣盯著短信看了一會，果斷刪掉，但是他已經將那串數字記住了。

沒過幾天，他在軟鍵盤上一個個摁下數字，撥通了朗姆的電話。

黑澤問：“……我需要做什麽？”

朗姆即答：“任務。BOSS或我，會用短信或郵件的形式通知你，你及時完成，不限制方式，不擇手段，之後匯報。”

“我能得到什麽？”

“金錢、權力、美色。”朗姆答得飛快，又說，“只要你能證明你的價值，就能擁有無盡的物質享受。你想要多少，組織就能給你多少。”

然後就不會被人用“你模擬靶場沒了”之類的白癡話術威脅到。

黑澤頓了頓：“任務時間之外，我會被限制麽？”

朗姆：“Boss只在乎下達的任務有沒有完成，從不幹涉成員私生活，無需匯報行程。只要你不背叛組織，你時刻擁有最大程度的自由。”

黑澤陣沈默片刻，呼吸清淺平穩，再開口時，儼然是做出了決定：“知道了。組織的名字是？”

這下把朗姆問倒了：“…………”

啊這，實在說不出口。

朗姆只能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打機鋒：“現在無需問，你以後會知道的。”

生活不是電影，人生的重大轉折，往往沒什麽驚天動地的征兆，就像吃一餐飯、掬一捧水，做出某個決定只不過是一閃念的事，而未來也切實因此改變了。

在這最尋常不過的普通日子，黑澤陣接受了朗姆的邀請，加入組織，自此邁出了Top Killer生涯的第一步。

……然後未來的Top Killer先生回到家，為了能使用虛擬靶場，頂著想殺人的表情主動翻開高中練習題簿。

……

【[琴蛙]做題做得煩躁，遷怒於你，好感度-1】

【[琴蛙]討厭國文，遷怒於你，好感度-1】

北條夏樹

一上線，扣好感的系統消息就雪片似的飛過來，而厭學小呱正在【呱輔導】教室裏，伏案寫作業。

他看到琴蛙不耐煩的表情，明明還沒喝醒酒湯，宿醉的頭疼感都消去了幾分。

果然，欺負倒黴小呱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瞅瞅琴蛙這被學業折磨到不停薅頭發的樣子，多麽像一頭滿山亂沖但完全找不準方向的山豬啊！

太好了，除了上班之外，只有應試的痛苦是眾生平等的。

北條夏樹虛偽地給它發消息問候：【學得累不累啊？沒有同學一起玩枯不枯燥啊？要不要去上學？】

【Gin】：……

【Gin】：不去

琴蛙終於忍不住問了：【到底為什麽想我去學校。】

“因為正常人都該去學校。”北條夏樹想，“你以為你是小青蛙就可以幸免了嗎？”

他試圖給厭學呱說一些學校的好處，以喚醒它的向學之心：【能交到朋友，有人陪你玩，陪你一起做傻事，還能和心儀的女孩子約會……這些不好嗎？你為什麽這麽厭學？】

【Gin】：沒興趣

【Gin】：誰想在只會制造噪音的蠢貨身上浪費時間

真是好琴蛙式的回覆，北條夏樹彎起眼睛笑了下，一點也不意外。

【Natsuki】：可是，你這個年紀該做的事情，不就是和一幫蠢蛋一起吵吵嚷嚷嗎？這就是‘青春’，電視裏都這麽演的。

北條夏樹念書，請的都是上門家教，早早學完了基礎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內容。

然後，十五歲開始給港黑打工，沒過上一天校園生活，更別說‘同學’的概念。

他對校園的那鄙薄得可憐的認知，全部來自於瞥到的少量電視劇片段。

人對未曾擁有的東西總是有莫名其妙的濾鏡，再加上影視制作過程中的美化，他心目中的校園形象朦朧又美好，總覺得缺了這段必要的體驗，生活是有缺憾的。

而看到他這段回覆的黑澤，微微挑眉，神色嘲諷。

黑澤陣冷嗤一聲。

他想，什麽是‘該做的事’？

他不該殺人，但手上那麽多條人命；母親不該死，可那女人早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

黑澤陣對俗世意義上的幸福和價值標準提不起興趣，也十分厭惡這種為他框定標準的規訓，他凝著眉，剛準備不客氣地反嘲幾句，‘Natsuki’的消息卻又來了。

北條夏樹否定了自己，溫和地說：【好吧，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以後就不提了，沒有人規定哪條路是必經的路。】

他覺得自己有點好笑，把執念灌輸給一只虛擬寵物，實在傻得過分了，也許這就是‘遺憾’的力量，叫人執迷不悟。

【我沒有去過學校，也從未沒到過校園裏的同齡朋友，但總感覺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想讓你試一試。不想去就不去吧，也沒什麽。】

他一提到這件事，就忍不住繼續說下去，想把一肚子的感想都倒出來：【我其實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去過俄羅斯、冰島……很多地方，甚至沒吃過北海道的黃油土豆。受限於目前的情況，大概有些事要幾十年後才能有時間慢慢享受了，要是Gin先代我去過，有種微妙的、心願得償的感覺吧。我會很高興的。】

【不過，前提是你也高興。】

黑澤陣垂著眼睛，盯著幾這段消息片刻，目光濃郁而專註。

他端坐在椅子上，如一座會呼吸的雕像，只有胸口在微不可查地緩緩起伏，瘦削的肩背線條，像是要凝固在白熾燈的光線中。

良久，他一下下摁退格，把打好的半行字刪掉，重新碼了回覆。

【Gin】：哦

夏樹也不在意它冷淡，畢

竟琴蛙一直都是這樣的。

【Natsuki】：所以你多多出去玩吧，要給我寄明信片

【Natsuki】：我很喜歡加州，你去加州記得多拍照片，然後給我寄相片

【Gin】：知道了

這樣短促的肯定回覆，對黑澤陣來說，已經是很大程度的默許和退讓了。

屏幕那頭的北條夏樹敏銳無比，嗅出了這點情緒，立刻熟練地進行一個得寸進尺——

【Natsuki】：其實……我還沒有進過監獄，有空你去坐個牢啊

黑澤陣：“？”

黑澤陣：“…………”

他面無表情的摁下熄屏鍵。

這蠢貨盡早去死吧。

……

每次琴蛙因為無語而說不出話，北條夏樹就有動力呱唧呱唧個沒完。

【Natsuki】：能不能再給我寄點特產啊？

其他人的呱呱都會寄特產，琴蛙就什麽都不給，哪怕只是卷心菜和洋蔥都好啊！

給它買了那麽多東西，卷心菜都不給一個嗎？好小氣啊

【Natsuki】：或者做點手工品、家具什麽的，要你親手做的

其他人的呱呱會做家具、做印章，琴蛙只會打CS！好沒用哦！

琴蛙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不滿，立刻撤回了剛才那種貌似挺好說話的狀態，不鹹不淡地刺了玩家兩句。

【Gin】：滾

【Gin】：做夢更快

它那罵人和陰陽水平，根本不及太宰治的百分之一，對北條夏樹造成的傷害為零，不僅不能破他防，還讓他覺得真的好好笑，幾乎立刻快樂了起來。

欺負完小呱，北條夏樹例行簽到抽獎，然後打開【模擬經營】，檢查員工們有沒有偷懶。

他掃視員工列表和池塘，發現眼熟的青蛙少了一個，於是發消息給朗姆：【芝華士呢？】

【朗姆呱】：芝華士任務失敗，為絕後患，滅口了

北條夏樹驚呆了，為什麽任務失敗就要滅口啊！這群小青蛙居然有如此mafia的作風！

有沒有搞錯，到底他和青蛙們誰才是mafia？

不過，原來【芝華士呱】是因為死掉才從池塘中消失了，多大點事嘛，他還以為這家夥是翹班了呢。

【朗姆呱】：Boss，研究所新址竣工了，預計七日內遷移完畢，您要擇日巡查一下嗎？

北條夏樹肯定不樂意去。

要他重覆多少遍，他只是一條小狗狗，和這群青蛙相處久了很容易被發現身份的。

他想拒絕，可系統彈出消息，這次不讓他繼續玩躲蛙蛙了。

【[第二藥研所]是前BOSS[烏丸]耗費了大量金錢和精力建造的研究所】

【[第二藥研所]對[青蛙組織]非常重要，逆轉時間的[銀色子彈]系列藥物研究只可能在[第二藥研所]取得進展】

【您作為[青蛙組織]的BOSS，請務必蒞臨指導一次】

【任務倒計時：168小時】

壞了啊，好像真的必須真身上陣去見蛙蛙們了。

也許是他一直拖著不和員工們線下見面，劇情進度遲遲不動，系統想推動一下？

倒計時都給了，這次大概真的沒辦法躲了。

北條夏樹稍微有點緊張，特意點開形象面板，確認自己的狗頭外面套好了悲傷蛙頭套，希望能蒙混過關……

……哎？蛙蛙頭套居然都有那麽多款式的嗎？

他上上下下劃了個遍。

既然是第一次見員工，那就選個最端莊、最優雅的悲傷蛙頭套。

北條夏樹選完並確認，露出了

滿意的笑容。

他的青蛙員工們，一定很期待和他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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