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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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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端的冷漠高傲的少年,在府尹面前神態自若, 看向盧慶的眼神與看路邊的石子並無二致。

如盧慶一般得勢的蠢才,江昭元是不屑於正眼去瞧他的。

在盧慶眼巴巴的癡望中,少年輕飄飄道:“既然做了, 就要敢做敢當, 現在演這一出,是覺得我好糊弄?”

他本沒想將他逼上絕路, 前日夜裏讓人送去池家的,不過是一些物證, 有了物證, 池通判再去尋人證也還需要一些時間, 這段時間足夠盧慶思索利弊,乖乖服軟了。

只是人傻到一定程度, 偏不信邪, 非要來試探他到底有沒有那個本事威脅到盧家,因此昨日才有人去玉氏布莊門口鬧事。

得知此事, 江昭元便連最後的喘息之機都不給他留了,讓手下人催促人證去揭發盧家的惡行。

這才能看到盧慶帶著女兒來求饒的這場戲。

比起擔憂官途的盧慶, 盧素素顯然還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得失, 坐在位置上滿臉不高興, 像是被父親硬生生拉來的一般。

看著眼前冷漠到兇狠的少年,盧素素心底有些怕,可越恐懼, 對他的癡念便越強烈。

自己從小到大要什麽得不到, 多少人都想娶她, 為什麽偏偏她唯一想嫁的人卻連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呢。

“我們沒有那個意思。”

盧慶一直站著,微傾著身子看向江昭元,討好似的卑微道,“這都是誤會,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錯的呢,只要你開口,讓我去做什麽都行。”

都是些無聊的舊話,江昭元聽都懶得聽。

真正對他有用的人,早都被他收到手下聽用了,一個做正事平平無奇,做惡事會露馬腳的府尹,連被他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江昭元沒什麽可要求他的,轉頭對玉天磊道:“伯父來定吧,要盧家如何贖罪?”

沒想到江昭元會把決定權交在他手上,玉天磊有些緊張,下頭坐著的一邊是現任府尹,一邊是借住的侯府公子,兩個他都惹不起。

玉天磊權衡利弊,認真思索。

廳上沒有人說話,連候在身後的小廝和丫鬟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這場紛爭要如何收場。

盧慶也看向玉天磊,心中雖忐忑,卻少了幾分恐懼。

揚州人誰不知道玉天磊的脾氣好,也就這樣軟脾氣的人願意娶一個強勢如虎狼的女子為妻,還養出這麽一個不拘小節的小狐貍來。

為了套近乎,盧慶微笑著說:“玉老板,當年你與趙婉成親的時候,我還派人來送過賀禮,雖然這些年沒什麽交集,但你看在當年的情分上,千萬手下留情啊。”

說起舊事,玉天磊的表情瞬間暗淡下去,那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婉兒走了這麽多年,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她。猛然被人提起,心裏很不是滋味。

關註到他表情的變化,盧慶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軟肋,忙乘勝追擊道:“你就當是為尊夫人積點德,就放過我這一回吧。”

玉天磊微抿住唇,低下頭去。

玉黎清見盧慶借她的母親的名頭來求饒,心中十分不悅,嚴肅道:“府尹大人,我母親與你並無交情,請你不要在這種場合提她。”

“好,我不提了,不提了就是。”盧慶小心捂住嘴,偷偷用餘光關註江昭元的表情。

江昭元沒有看他,側過身子輕輕撫摸玉黎清的肩膀,安慰她別太動怒,小聲道:“別為這種人生氣,伯母會傷心的。”

聽他說罷,玉黎清才消了一點氣。

坐在對面的盧素素卻怒起來,見他們一對未婚小夫妻互為依靠,自己卻要被父親抓過來低三下四的道歉,怎麽想都覺得委屈。

咬咬牙,質問他:“江公子,她不過一個商女,你這樣對她死心塌地,值得嗎?”

聞言,對面二人並無反應,就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

反而是站在她身邊的盧慶聽了緊張萬分,側過身呵斥她:“素素,都什麽時候了,你少說幾句吧。”

“父親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連女兒都不要了,我現在不說,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盧素素越說越激動,塗了脂粉的臉雖精致美艷,卻帶著一種人為雕飾的矯情。

她擡頭望向江昭元,自以為為他著想,好言相勸道:“江公子,你以後可是要做大官的人,娶一個商女為妻,就不怕被人恥笑嗎?”

說到這裏,少年才終於轉過頭來看向她。

看著那幅並不陌生的面孔,少年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上一回便是她自己湊過來自顧自的說話,這回也是,說的那麽情真意切,也不過是感動她自己。

這樣的人他見多了,被她的蠢才父親庇護久了,蠢笨又短視,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他冷哼了一聲,依舊不理會她的話。

盧素素眼巴巴的望著,只求他能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自己都是為了他好,擔心他的前程,他怎麽能不知道呢?

管她說的多麽懇切,依舊入不得少年的耳朵,還是玉黎清看她幹等了那麽久,有些尷尬,才替江昭元回她。

“盧姑娘,江公子的婚事和前途與你何幹,今日府尹大人帶你過來是為道歉,你可別再口不擇言,砸你父親的臉面。”

聽到說話的人是玉黎清,盧素素猛地站起來,哭道:“我對江公子的一片真心一點都不比你少,憑什麽你能嫁給他,我想嫁給他就要被你們欺負!”

一番顛倒黑白的話直聽得玉黎清不知該做何反應,這林子大了,真是什麽鳥都有。

玉天磊見盧素素這樣激動,心裏也不高興,同時也覺得自己沒用,作為父親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兒,還要聽這些外人在他家裏胡言亂語。

在玉天磊即將動怒時,盧慶忙轉身呵止了盧素素的胡言亂語。

“素素!你再說胡話,當心我對你動家法!”

盧素素哭的滿臉淚痕,一臉的脂粉都給眼淚哭花了,委屈的看著父親,“他們欺人太甚了,父親你可是府尹,整個揚州最大的官,憑什麽她家一個賣布的都能踩在我們頭上?!”

玉家人默默聽著她的貶低,臉色越發不好看。

盧慶一會兒看看情緒失控的女兒,又轉頭掃視玉家人的表情,眼見著又要談崩,手足無措間,擡手打了盧素素一巴掌。

敦厚的大掌打在臉上,盧素素的臉有一瞬間的變形,耳朵嗡嗡的響,回過神來才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她一臉懵,連哭都忘了。

“來人!快來人!”

盧慶憤怒的喊著,喊了一會兒不見人才反應過來這裏是玉家,只能吩咐候自家帶過來的的丫鬟,“小翠,快把小姐帶出去,別讓她在這裏丟人現眼。”

小翠從後頭走過來,怯怯的看著盧慶和盧素素,過去扶了被打懵的盧素素,把人帶下去了。

看了這一場鬧劇,玉天磊漸漸沒了耐心,同盧慶說:“您身為府尹能上門來給我們道歉,也算是有誠心,只要盧家不要再來惹事,我們也就不追究了。”

“好,我絕對不再惹事,一定痛改前非。”盧慶說著,臉又轉向江昭元,像是要給他看到自己的誠意似的。

得到玉天磊的諒解後,盧慶依舊不太放心,畢竟池家拿到的證據太多,萬一他們真的往上面告,自己這輩子可就毀了。

回想江昭元那時對他的威脅,盧慶覺得能扭轉眼下這個局面的人也只有他了。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既然我們已經和解了,那池家那邊……不知江公子可否……?”

當著玉家人,盧慶不敢把自己貪贓枉法的事抖出來,只暗戳戳的試探江昭元。

“那是自然。”少年說著,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時候不早,我該去書院了,就不送你了。”

明擺著要送客。

盧慶哪裏再敢忤逆他,立刻識趣的告退,“那我先回府了,也得趕緊安排著把素素送走,她現在這個急脾氣,指不定又胡說什麽,公子可千萬別跟她計較啊。”

“嗯。”江昭元很是隨意的應了一聲。

作為主家,秉著待客之道。玉天磊和玉黎清都起身去送盧慶,同樣是客的江昭元依舊坐在前廳上,慢條斯理的喝茶。

盧家的馬車從府門外離開,站在大門外還能隱隱聽到馬車裏姑娘的哭聲。

路上的街坊認出那是府尹家的馬車,又聽到盧家小姐的哭聲,不免猜測,玉家是攤上了什麽事,怎麽盧家小姐進去一趟,出來就哭成淚人了。

玉黎清扶住父親半邊胳膊,和他一起往府裏走,關心道:“父親,你還好嗎?”

玉天磊重重的嘆了口氣,哽咽道:“我沒事,就是方才聽府尹說起,有點想你母親了。”

時光荏苒,對她的思念卻沒有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變淡,偶爾湧上心頭,便如蝕骨一般難熬。

回想亡妻的音容笑貌,心中越發沈重,他輕聲說:“我本想著,等你成了親,今後有了依靠,我就是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一句話戳中了玉黎清的痛心事。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前世父親過度操勞染了病,病重之時分不清夢與現實,不住地呼喊著母親的名字,就好像是要去天上與她相逢。

心頭一陣傷感,眼中泛著淚花,不忍在父親面前落淚。

玉黎清強打精神,往父親肩膀上靠過去,笑著說:“父親別說這種話,要是給母親聽見,一定會揪你耳朵的。”

憶起舊事,玉天磊輕笑一聲,“她從小就愛欺負我。”

說著又一聲哽咽,生了皺紋的眼角微垂,“我願意給她欺負到老,她卻不等我……”

玉黎清甜甜笑著,隱去了眼中的水色,挽住父親的胳膊輕輕搖晃,“母親在天上保佑我們呢,父親一定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我自然要活得久一些,還得看著你成親生子呢。”玉天磊笑著拍拍她的手背。

“怎麽又說到女兒身上了。”玉黎清撅起小嘴。

“江公子明年開春就科考了,等他科考過後金榜題名,我就派人跟侯府那邊商量你們的婚期。”說起玉黎清的未來,玉天磊一臉憧憬。

“啊?”玉黎清卻沒那麽高興,“這也太快了,父親是嫌棄女兒調皮,等不及要把女兒嫁出去了嗎。”

玉天磊揉揉女兒的頭,笑說:“你這傻孩子,只是借著那時候商量婚期,真定下來,估計也要到明年的秋冬了。”

玉黎清默不作聲。

從小看著父親和母親琴瑟和鳴,在她記憶裏,夫妻就應該像她父母那樣無話不談,相互依靠。

可是……她和江昭元真的能一對知心知意的夫妻嗎?她有點迷茫。

如同今日之事,她一開始就沒想著去找江昭元幫忙,結果還是他把問題解決的。

盡管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但從盧家人的反應來看,一定是江昭元那捏住了他們的命脈,才逼著他們不得不來認錯。

也因著是被逼無奈才認錯,所以盧素素才那麽抵觸。

與父親分開後,玉黎清來到前廳,果然見到了還沒離開的江昭元。

方才說著急去書院,過了大半晌都沒動身,定是故意在等她。

見她走到前廳外,江昭元站起身微笑著向她走過來,提議道:“今日天氣不錯,不如我們一道走?”

從玉府去私塾和書院有一段是同路,只是書院是早上到晚上退,而私塾的時間更短,上午到,中午退,因此兩人很少在早上一同出門。

玉黎清正好也有事要問他,便答應了下來。

二人身邊只帶著貼身服侍的人,並不乘馬車,而是走著去。

晨起的曦光從街東側照到西邊,熱鬧的菜市場,熱氣騰騰的早點鋪子,還有玉黎清最愛吃的糕點鋪,夥計開了門,在前頭擺上了新鮮做出來的糕點,熱乎乎的飄著香氣。

還沒走到鋪子面前,口水就止不住了,趁著排隊的人還少,忙去買了四份他家老師傅親手做的蓮蓉酥和豆沙餅。

買來送到他們手裏,主仆四人,正好一人一份。

給了吃的便好開口問話了。

玉黎清試探道:“江昭元,我有話想問你。”

江昭元走在她身側,轉過臉來天真的看向她,“清清想問什麽?”

玉黎清小聲道:“昨天盧家找人去布莊那邊鬧事,我本想去池家找叔父幫忙,就得知有人去池家狀告盧慶,這也太巧合了吧……我想,是不是你……”

說著,小心翼翼的觀察少年的反應,生怕自己猜錯了,會讓江昭元覺得她多疑。

少年微微擡眸,輕聲答:“是我。”

“哦……”玉黎清楞了。

這麽簡單就承認了?

來不及驚嘆他到底用的什麽手段搜羅來那些證人和證據,玉黎清忽然想起江昭元和盧慶在前廳上打的謎語,忙問:“那你剛才答應了他,是要放過他嗎?”

“我有說過嗎?”江昭元疑惑著,好像真不記得了。

“有啊。”玉黎清著急道,“你親口答應了人家,總不會連自己說的話都忘了吧。”

少年淡笑著,黛色的衣裳在溫和的陽光下泛著淡淡的柔光,外套一件淡青色紗衣,腰間系一條黑色腰封,沈穩肅穆的顏色襯得腰間碧綠的翡翠通透清涼。

“我又不是官,哪有那麽大的本事能說放過就放過,既把證據都交了過去,如何處理自然要看通判的決斷,哪裏是我能摻合的。”說的十分謙虛。

玉黎清聽來越發疑惑,“那你剛才說那些,騙他的?”

“這叫安慰,怎麽能是騙呢。”江昭元說著,指尖勾勾她的衣袖,舉手投足滿是稚嫩的少年心性。

“哦——說的也是啊。”玉黎清忽然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擡手去摸他的頭,少年乖順的稍稍低下身讓她摸,像只討寵的小狗,叫玉黎清見了心生歡喜,“你這機靈的腦瓜,真是做官的料。”

兩人走在街上有說有笑,時不時還勾勾手指,對著笑兩聲,像一對普通的情侶。

路上的行人遠遠見了少年與少女,也只在心裏欣羨他們年輕而勃發的情感,走的近了看到二人的相貌,眼睛便移不開了。

那小姐生的水靈可愛,走在身邊的公子卻是少見的絕色,只淡淡一個微笑便要勾了人的魂魄去。

習慣了旁人的視線,玉黎清並不過多關註,好奇的追問江昭元:“那你是怎麽找到那些物證和人證的?”

“自是費了一番手段。”少年不動聲色的扯謊道,“書院裏有些人脈,四處請人去打聽,從早到晚,費了好一番功夫呢。”

所以他昨天夜裏才那麽安分,原來是去忙這事兒了。

玉黎清越聽越覺得他值得敬佩,為了揭發貪官這麽努力,真真是與從前不同了。

“真是辛苦你了。”

江昭元靦腆的微笑著,並非他一定要瞞著清清,只是影衛都在暗中行事,若被旁人知曉他們的存在,這步棋就算廢了。

況且,影衛辦事的手段不算光彩,只要能把事辦成,過程如何,他向來是不過問的,但能被他收下做暗中的影子,手上又有幾個是幹凈的呢。

處理掉盧慶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討賞。

沒有好處的事,他可不做。

少年背起雙手,歪過頭問她:“我辦成了這麽一件大事,清清是不是該給我點謝禮?”

“額嗯。”玉黎清猶豫了一下,想著他費了這麽一番功夫幫忙解決了她家的麻煩,自己於情於理都該跟他道謝。

既然他說了要謝禮,她便點頭應下,大方道:“說吧,你想要什麽,我通通買給你。”

上個月賺到的銀子還藏在房裏,父親每個月還會給她些銀子,應當能買得起。

聞言,少年卻不悅的嘟起嘴來,“我看上去很缺銀子嗎?”

玉黎清小聲道:“你好像手頭一直都不寬裕啊。”

自打住在一起,她就沒見江昭元花過什麽大錢,畢竟是個不受寵的,爹不疼娘不愛,一定沒存下多少私房錢。而且侯府也如他所說並不寬裕,所以缺銀子也正常。

而且他也不需要多少銀子,筆墨紙硯有人送,衣食住行都有她家解決。

“我要的東西可不是銀子能買來的。”少年嚴肅道。

“那你要什麽?”玉黎清不解,想著就有些心虛,該不會又是要親親吧?

那也太簡單了些。

想到這裏,她不自覺得咬了一下牙。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覺得江昭元向她索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和他在一起,腦子都不清醒了。

少年醞釀了一會兒,將鬢邊的碎發撩到耳後,露出白凈的脖頸暴露在升起的陽光中,輕聲說:“我想讓清清陪我去一次樂坊。”

聞言,玉黎清停下了腳步,側過身皺眉問:“你怎麽會想去那種地方?”

少年停在她身邊,面對著她,天真道:“聽樂賞舞,有何不妥?”

“父親說那裏鶯鶯燕燕,魚龍混雜,不讓我去,而且聽多了濃詞艷//曲,會磨人心智,可千萬不能過去。”

玉黎清說著樂坊的駭人之處,張牙舞爪的比劃著,想要打消他的念頭。

見她如此抵觸,少年並沒有繼續堅持,只是失落的垂下頭,可惜道:“先前聽聞揚州樂名揚天下,在這住了幾個月都沒能見識一番,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托人訂下了妙音坊夜裏的雅間,既然清清不願相陪,我就只能退掉了。”

“你訂了妙音坊的雅間?”玉黎清兩眼放光,驚嘆道,“他們那兒的雅間可不好訂,光定金就要五十兩銀子呢。”

少年擡起頭來,疑惑著反問她:“清清不是不喜歡樂坊嗎,怎麽連他們定金多少都那麽清楚?”

“嗯……”玉黎清有點尷尬。

雖然她沒去過,但同在私塾的同窗有不少都去過,她平時也聽了幾句。

弱弱道:“別退,我陪你去就是了。”

這回倒變成江昭元為難了,勸她說:“可是伯父不是不喜歡你去樂坊嗎?清清還是別因為我惹伯父不高興了。”

“也不光是為了你。”玉黎清矢口否認,她還心疼那五十兩銀子呢,要是退了,定金也跟著沒了。

五十兩銀子,得賣多少匹布才能賺回來呀。

玉黎清笑著說:“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樂坊呢,趁著這個機會去長長見識也好。”

少年依舊不松口,猶豫道:“要是讓伯父知道了,會怪我帶壞你的。”

“我晚上回去跟父親說一聲,而且你訂的是雅間,也不用擔心會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人,父親應該不會太反對的。”玉黎清信誓旦旦的保證。

聽到這裏,少年的表情才重新放松下來,“嗯,那我等你。”

看著他一臉期待的表情,玉黎清覺得自己身上肩負了責任,這回可不光是陪他去樂坊,更是為了盧家的事要跟他道謝,她一定得說服父親才行。

上午去私塾讀書,下午去織坊盤帳紡織,回家的路上順道去鋪子裏看看布莊今日的生意如何,回到家正是晚飯的時候。

用過晚飯,回到自己的書房裏寫完課業後,玉黎清終於得空去同父親請示。

“什麽?妙音坊?”玉天磊緊皺著眉頭,搖頭說,“不行,你個女孩子家家的,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可是和我一同在私塾讀書的同窗,也有不少去過的。”玉黎清站在書案外頭,小聲說著。

玉天磊和上手裏的賬本,反駁道:“那怎麽能一樣,她們許是喜好樂曲,或許是家中有兄弟,要麽就是準備嫁人了,才不在意這些。”

“可是,我不是也快嫁人了嗎。”

玉黎清說的小聲,雖然自己並不想太早嫁人,但父親總是避諱她去接觸那些男女之間的門道,她心裏還是有些不高興。

她都十六了,連接吻都要江昭元來教,感覺好沒面子。明明他比自己還小半歲,知道的卻比她多得多。

若是母親還在,一定會跟她說那些事的,至少不會像父親這樣避諱。

玉天磊依舊固執己見,“那些賣弄風塵的樂師舞姬慣會說些好聽的唬人,我怕你被她們教壞了。”

“女兒只是去聽曲賞樂,不會同他們搭話的。”玉黎清乖乖的站著,突然想到什麽,反駁說,“堂兄不是也常去樂坊嗎,他都去得,女兒為什麽去不得。”

被自家女兒拿別人家的兒子來當例子,玉天磊嘖了一聲,“你這丫頭,越發愛頂嘴了。”

玉黎清繼續道:“父親,女兒已經長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是好是壞,我自己會分辨。”

聽到這裏,玉天磊不得不重新思考。

這幾個月之間發生的事足以讓他發覺自己的女兒成長了很多,雖然自己還想把她當成個孩子寵著護著,但她終究會長大。

“那好吧。”他還是松了口。

“父親同意了?”玉黎清一臉驚喜。

玉天磊無奈道:“讓你去,但是不許回來太晚,不許吃陌生人送的酒,也不許同那些樂師舞姬交談,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玉黎清笑著跑到父親身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抱了一下,“女兒知道了!”

說完松開手臂就要出去。

“等等。”玉天磊在身後叫住她,從一旁的抽屜裏掏出一袋銀子來放到她手上,“出去玩的盡興。”

玉黎清接下銀子,開心的點頭,“謝謝父親,父親最好了。”

——

清晨,天還未大亮,盧府側門邊便低低響起兩陣哭聲,穿插在早秋的霧氣中,隱隱有些陰森的冷意。

張夫人哭著把女兒送上馬車,手裏攥的帕子都被眼淚浸濕了。

“素素啊,你去了你姑母那裏一定要聽話,你姑母脾氣不好,你千萬別跟她頂嘴。”一聲聲的叮囑,恨不得自己也跟著女兒一起去。

盧素素低聲抽泣著,並不把母親的叮囑聽在耳朵裏,撩開窗簾,從裏面淚眼汪汪的看著父親,哭道:“父親,我不想走。”

盧慶面色沈重,走到車窗外。

“乖女兒,父親也不想讓你走,如今形勢所迫,你要是不走,只怕江公子還是不能消氣,咱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擡頭看著女兒,她臉上紅紅的掌印還未消退,哪怕塗了脂粉遮掩,依舊掩不住臉上的紅腫。

盧素素委屈道:“父親,明明你已經是府尹了,為什麽還要怕一個庶子,玉家也不過是賣布的,父親到底為什麽要怕他們?”

這其中的門道,怎是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子能看得明白的。

盧慶雖蠢,卻也知一人能不動聲色的搜來他多年前犯事的證據,暗地裏不知有多少人在為他做事。

惹怒江昭元,是他做過最後悔的事。

一家人抹著眼淚告別,看著馬車載著女兒遠去,盧慶面目扭曲,喉嚨裏沙啞著擠出一聲怒罵,“可惡!”

張夫人帶著哭腔道:“老爺,你怎麽真的忍心把素素送去那窮鄉僻壤吃苦啊。”

盧慶咬牙道:“現在只盼著江公子能消氣,不然別說素素了,就連我頭頂這烏紗帽都保不住。”

“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麽就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張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抹眼淚,“不過是親事沒有談妥,不同意就不同意,為什麽還要報覆我們?”

盧慶無奈的嘆息,“別哭了。”

回到府裏,走去書房,一路上心思都亂得很。

又是後悔又是不甘,更擔心接下來自己究竟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正煩心著,小廝從廊下跑過來喊著:“大人,大人。”

盧慶扶著門,轉過頭看他,“什麽事?”

“驛站那邊收到了這封密令,說要親手交到大人手上。”小廝雙手呈上一個細竹筒。

密令?盧慶疑惑的伸手接過來,他做官做了這麽多年,只聽說過上頭會有人下派密令,自己卻是第一回 接到。

他走進書房,關上門之後才打開竹筒,展開密令,表情漸漸從疑惑到驚恐。

上頭明明白白的寫著:“誅殺江昭元”。

在看到紙上落下的紅色印戳時,驚恐的表情又漸漸扭曲成笑容。

盧家有救了。

溫熱的秋風從街道上吹過,升起的太陽沒有了夏日的灼熱,連灑下來的光芒都溫和了許多。

街道上的影子隨著太陽的移動而轉動,直到傍晚時分太陽落下,街邊點上燈籠,茶樓裏做滿了看客,新戲開場,繁華的夜市也跟著熱鬧起來。

從燈火通明的路上走過,玉黎清抵不住好奇,想去聽戲也想去吃酒,路過酒樓,聞到裏面飄出的香味,便想進去坐坐。

但也只是想想,今晚出來是陪江昭元去樂坊聽曲兒的。

走進妙音坊,一座四方樓,中間是一方露天的小園子,兩側是亭臺小閣,四周繞水流淌,樂師坐於其中奏琴吹簫。

園子中間架起一個高高的臺子,身姿妖嬈的舞女伴著樂聲與潺潺水聲翩翩起舞,妖冶惑人。

二人沿著樓梯走上三樓的雅間,開窗便能看樓下園中舞樂,關窗入內室便可安眠。

丫鬟和小廝守在門外,從樂坊前來服侍的侍女手裏接過了茶點酒水送進房中,樓下清歌妙舞,眾人細細聆聽,比起熱鬧吵嚷的茶樓來更為雅致。

玉黎清一路走上來,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望著下頭舞姿翩翩的舞女,驚嘆道:“原來樂坊裏是這幅模樣。”

少年坐在她身邊,擡手為她斟了一杯淡酒,“清清喜歡嗎?”

“嗯!”玉黎清眼中閃著光亮,映著樂坊裏的燈火,還有一抹鮮艷的紅,讚嘆道:“你瞧他們身上穿的,那布料多輕盈,顏色多鮮亮,雖然不是上等的絲綢紗緞,卻能合著配飾做出這樣好看的衣裳。”

聞言,少年低笑一聲,“讓你過來欣賞舞樂,你就光盯著人家的衣裳看?”

“衣裳好看,人也好看。”

玉黎清望著窗外,視線不住的在樂師和舞姬之間流轉,最後定在一個撫琴的男子身上,眼神中多了幾分欣賞,微笑說:“那位琴師,專註的神情真有幾分韻味。”

欣賞著琴師閉目撫琴的優雅身姿,未察覺少年走到了她身側,兩只手微曲著貼在她臉上,強迫她把臉轉了回去。

玉黎清擡起頭,看著站在身前少年一臉氣鼓鼓,正低著頭凝視她,兇道:“不許看他。”

“你讓我過來,還不許我看?”她兩瓣嘴唇被擠成了金魚嘴,說話含含糊糊的。

少年放肆的揉著她的臉頰,反問她:“那你覺得,是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一張絕美的容顏近在眼前,玉黎清呆呆的看著他琉璃色的眼睛,仿佛望進了星海,魂魄都要跟著淪陷進去,忙側過視線,羞道:“若論相貌,自然是你。”

少年輕笑著,低語道:“那就好好看著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耳邊的樂聲並未停歇,玉黎清卻愈發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強勁有力,撲通撲通的撞擊著胸膛。

見少年俯下身,她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微涼的唇瓣吻過來時,玉黎清並沒有過多驚訝,反而有點小小的成就感。

江昭元就那麽喜歡親她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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