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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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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有多恨,現在就有多糾結。

玉黎清煩躁的在長廊下走來走去,踩著夕陽投下的一排廊柱的影子。

她沒有義務去感化他,守護他天真善良的本性,偏偏他們被一紙婚約拴在一起,只要這婚約不解除,江昭元作惡,她就要跟著遭報應。

救他也是救自己。

而且他現在看上去還挺可愛的。

沒有那麽嚇人,也沒那麽冷僻,好像還很好說話的樣子。

總歸他是要在府裏住下了,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有的是機會同他相處。

要不就試一試?

就算辦不成,等他讀完了書回去梁京,那時她應該也能勸得動父親去解除婚約了,到時他們分隔兩地,再無瓜葛,自己也不會被他牽連。

這麽想來,似乎是件穩賺不賠的買賣。

“好,那就試試。”玉黎清暗暗做下決定。

夕陽漸漸落下,庭院裏暗下來,玉天磊喝幹了最後一遍茶,從後廳走出來,小廝在身後關上門。

“父親!”少女從一旁冒出來。

玉天磊嚇了一跳,看著古靈精怪的女兒,“天都快黑了,你怎麽還在這?”

“我在等父親。”玉黎清背著手往他身邊湊,撒著嬌問,“那本劄記,父親看完了沒?”

玉天磊點點頭,“看完了,寫的不錯,對咱家產業的掌櫃管事、管理方法都記錄的很詳細,對布料和染色的工藝也吃的透,短短一個月能寫下這些,足以看出你是用了心的。”

忙碌了一個月的成果得到了父親的誇獎,玉黎清喜笑顏開,趁勢追問。

“那父親能不能給我一處產業,讓我學著打理一下?”

“學那個做什麽,人江公子都住到咱們家裏來了,我瞧你們聊的那麽開心,你該多抽時間和江公子說說話才對。”玉天磊說著,露出欣慰的笑容。

玉黎清不悅的嘟起嘴,“我跟您說打理產業的事呢,提江公子做什麽。”

玉天磊拍拍她的肩膀,往前面走去,邊走邊說,“清兒,你以為每日去坊裏跑一趟,再回來多看些書就能有打理生意的本事了?你學的這些都是皮毛。”

玉黎清跟過去與父親並肩而行,小聲說:“我知道我是紙上談兵,所以才求父親給我個產業練練手。”

玉天磊搖搖頭,“做生意豈能兒戲?現在你堂兄幫著我打理部分產業,支撐著咱家的布莊生意,他是出了大力氣的。要是隨隨便便就讓你橫插一腳,他會怎麽想?”

這回又說到堂兄身上了。

玉黎清覺得委屈,明明自己是父親的獨生女,父親卻不教她做生意的本事,反倒是母親教了她許多紡織和染布的門道,還留了好幾本劄記給她。

母親去世之後,她被父親捧在手心裏寵著,一心只想著玩耍,連母親教給她的本事都快忘幹凈了。

父親為何要溺愛她,不讓她學本事。

他們父女之間從沒有彎彎繞繞,玉黎清察覺不對勁,直接開口問。

“父親,你是不是覺得堂兄是給玉家傳宗接代的男子,理應把家業傳給他。而我是女子,出嫁了就是潑出去的水,所以讓我學本事就是白費力氣?”

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懣,一雙杏眸怨懟著盯著玉天磊。

“傻孩子,我怎麽會那麽想。”

玉天磊停下腳步看向她,揪心道:“外頭的人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生意場上更是數不清的心眼兒,你一個小女子怎麽能應付得來,那是要吃很多苦頭的。”

他好生勸說:“咱家有銀子,吃穿不愁,你又有了一樁好婚事,何必要插手這些煩心事,我只要你快快樂樂的。”

外頭平頭百姓家的的姑娘若有性子潑辣豪放的,在街上做些小生意倒也尋常。

可玉家這些產業,光紡織女工就有近百人,更別說染坊裏的夥計,大都是有熟練經驗的老人了,像玉黎清這樣的小姑娘,怎麽能鎮得住他們。

玉天磊一心為了女兒,不忍心讓她受苦。

聽父親說這麽多,玉黎清是有些怕,卻依舊不肯退縮。

她拉著父親的胳膊,委屈道:“我知道父親是擔心我,可父親把我保護的那麽好,什麽苦都不讓我受,哪天我離了父親,孤身一人可怎麽辦呢?”

“怎麽會呢,就是沒有了我,還有江公子啊,我看他是個值得托付的。”

玉黎清眼中閃淚,“父親,你不過認識他一天,怎能了解他的本性,萬一他變了性子,女兒又能去依靠誰呢?”

終於,玉天磊沈默了。

他吃過很多苦,好不容易熬過來,過上了好日子,結發妻子卻……只留下他們父女二人相依為命。

他一直想給女兒鋪路,讓她安安穩穩的活著,不要吃苦受累,卻沒想過自己的安排並不總是萬無一失。若有變數,女兒今後還是會受苦。

良久,玉天磊才道:“原是我考慮不周。”

看著玉黎清這股急切的想學習打理家業的勁兒,玉天磊想到了去世的亡妻,若是她還活著,一定會支持女兒。

清兒突然生出打理家業的心思,難道是婉婉在天之靈要告訴他什麽嗎?

父女二人在升起的月光中散步。

夏日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燥熱,荷花池上吹來的風清涼潮濕,急躁不安的心緒被潺潺流動的水聲安撫,漸漸平靜下來。

走到岔路口,玉天磊停住腳步,“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玉黎清不甘心的松開父親的胳膊,試探問:“那我想打理產業的事……”

玉天磊微笑著答:“我會考慮的。”

聽到父親松口,玉黎清面露喜色,“真的嗎?父親不會騙我吧?”

“父親什麽時候說過謊?”玉天磊輕輕揉她的發頂,“只是還要準備一陣子,貿然把你一個小姑娘放過去,下頭辦事的人會生出不滿。”

聞言,玉黎清確信父親是真心許她去管產業,高興地差點跳起來,“謝謝父親!父親最好了!”

玉天磊欣慰的笑著,“行了,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還要去私塾呢。”

“嗯,父親也早些休息。”

二人在路口分開。

無人註意到相隔不遠的寂靜處,有人站在陰影中,借著綠植遮擋,默默註視著玉家父女。

柔和的月光灑在少年腳下,額發下的眉眼清冷淡漠,臉上沒有表情,直到少女離開他的視線,才不舍地回過神來。

——

連著兩天的陰天,天氣涼爽了些。

玉黎清坐在私塾中聽先生講課,一同聽學的都是揚州城裏的富貴小姐,家中不是有錢便是有勢,先生時常講算術識人之法,讓她們學些書本外的本事。

先生在上頭講,玉黎清埋頭記下重點。

忽然一聲悶雷在天空炸開,嚇得幾個膽小的驚叫起來,眾人齊齊轉頭向窗外看去,沈寂片刻的空中驟然落下大雨。

外頭雨聲淅淅瀝瀝,原本安靜的屋裏傳出聲聲低語。

“怎麽突然下雨了,我這雙繡鞋才剛穿兩天,若沾了水可怎麽好?”

“周姐姐,你家可是開布莊的,還會可惜一雙繡鞋?”

“我家可是皇商,我的衣裳鞋襪用的料子都是最好的,怎是那些普通的布莊能比得上的。”

說這話的是周家的女兒周嫣,她說這話針對的便是同為布商女兒的玉黎清。

周嫣就坐在玉黎清旁邊的位置,說的話被玉黎清聽得一清二楚,可她正一門心思寫筆記,沒心思跟周嫣爭執。

過了一個多時辰,到了下學的時間,外頭雨勢也小了許多。

屋裏的人漸漸散去,唯有玉黎清留下,向先生請教自己不懂的問題。

過了半炷香的時間,玉黎清才從房中走出,本以為外頭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卻發現院子裏還有不少人。

候在外頭的若若撐著傘過來,玉黎清問她:“她們怎麽都不走?”

若若搖搖頭,“方才奴婢見她們出去又回來,不知道是為什麽,興許是在等家裏的轎子來接吧。”

主仆二人撐傘走出去,卻聽周嫣在一旁亭子裏笑道:“玉黎清,你怎麽這麽晚才出來,讓人好等啊。”

玉黎清沒轉頭,朝著門邊走去,隨口道:“我看周姐姐不是等我,是等雨停了,好護著你那雙寶貝繡鞋吧。”

被直言回懟,周嫣面上有些掛不住,“我可沒說是我在等你。”

“眼巴巴等著你的,是你那個花容月貌的小相公吧。”說著,轉頭同亭子裏的姑娘們一起笑起來。

還以為玉黎清得了什麽好姻緣,沒想到未婚夫婿是個秀氣的小少年,看他那副柔弱懵懂的模樣,哪裏是能成大事的人。

幾人笑得歡快,玉黎清這才明白,她們不是在等轎子,而是故意等著取笑她。

什麽小相公……

江昭元明明和她同歲,哪裏小了!

玉黎清不理會她們,走出院門,果然在門邊屋檐下看到了江昭元。

他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長衫,深色的腰帶勾勒出纖瘦的腰身,手裏撐著一柄竹葉青的油紙傘,立在雨中,仿佛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小仙人。

玉黎清打眼一看,視線不自覺落在那優美的腰線上,少年肩寬腰窄,真真是神仙姿態。

只這麽看一眼也沒什麽,只是擡起視線卻對上少年一雙幹凈懵懂的眸子,原本只是單純的欣賞,忽然就多了些罪惡感。

摸了一下發燙的臉,走到他身邊,輕聲問:“你怎麽過來了?”

江昭元擡起玉白的小臉,靦腆道:“今日下雨,書院早了半個時辰下學,我怕你沒有帶傘,所以來等你。”

看不出來,還挺會關心人的。

玉黎清抿嘴笑著,走到他傘下。

江昭元看她邁步到自己身前,兩人之間不過一掌的距離,同在一傘下,近到仿佛能聽到她的呼吸聲。

四周下著蒙蒙細雨,屋檐下的滴答雨聲不絕於耳,少年屏住呼吸,緊張的握緊了傘柄,水靈的眼睛有一瞬間偏向別處,隨後緩緩聚焦在少女臉上。

未施粉黛的臉頰白皙粉嫩,一頭烏發逶迤披散下來,墜在發髻上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在耳邊輕晃,亂了他一池心湖。

她靠得越來越近,臉頰幾乎快要貼在他臉側,柔軟的發絲在他的脖頸間輾轉磨蹭,勾得某處癢癢的。

溫熱的呼吸輕輕吹拂著她的耳尖,少女溫柔的聲音羞澀著問:“你跟人說你是我相公?”

“啊?”江昭元臉色漲紅,說話都磕巴起來,“我,我沒說。”

玉黎清憤憤的攥起拳頭,直起身來,“我就知道,肯定是周嫣故意編排我。”

話音剛落,後頭就響起周嫣的嘲笑聲:“瞧你們這對小夫妻,當著街就咬起耳朵來了,也不怕讓人瞧了笑話。聽說你們還住在一起?難不成……早就躺在一張床上了?”

聞言,院子裏響起一片低笑聲。

江昭元紅著臉側過頭去。

玉黎清轉過身來,把少年擋在身後,毫不客氣的反問:“周姐姐說的像是親眼見過似的,難不成是親自蹲在我窗下聽來的?”

周嫣抱著手臂靠在門邊,挑眉說:“是你們不守禮數,心思不純,怎怪旁人多想。”

玉黎清輕笑一聲,“周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跟多少公子吃酒說笑了,我不過同我的未婚夫說句話,姐姐就能聯想那麽多,這心裏不幹凈的人究竟是誰呢?”

“你!”

周嫣落了下風,想再說幾句找回面子,卻聽玉黎清輕描淡寫地說:“瞧著雨又要下大了,我們就先行一步了。”

說罷便拉了那少年的手,一粉一青的身影融入了蒙蒙雨霧中。

走了好一會兒,離了私塾遠遠的,玉黎清才放緩腳步。

因為下雨,街上沒什麽人,街兩旁的店鋪也關了不少,只有幾家還開著。

點點雨絲落在手背,玉黎清才察覺到被她握在手心裏的手掌是冰涼的,她回身去看江昭元,心下一驚。

少年肩上落了雨,額發有幾縷被雨打濕貼在臉上,一身好看的天青色被雨打濕,另一只手上握著傘,卻是撐在她頭頂。

他就這麽淋了一路的雨。

她把少年拉回傘下,心疼道:“我走的急,讓你淋了雨,你怎麽也不說一聲?”

江昭元微笑著:“淋點雨而已,沒關系……父親也說過,我不該總麻煩旁人。”

“怎會沒關系,人都會疼會難受,你不舒服了就告訴我,我又不是旁人。”玉黎清握緊他的手,可他的手好冷,怎麽都暖不了。

握的久了,總算察覺不對,玉黎清趕忙松開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這是做什麽呢?

拉著人家的手,還讓人家淋了雨。

許是雨聲濕涼,襯得少年的聲音乖順綿軟,“沒事,我也想。”

玉黎清不解,“想什麽?”

“想牽你的手。”少年青澀的微笑著,小指小心翼翼的勾住她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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