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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說第十五:第二夜?傀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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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湧的塵煙層層疊疊地加深,顫動的老墻撲下簌簌的碎屑,空氣裏間或閃過幾星燙眼的光亮:那是煉炁劇烈地激蕩時,流風裏飽脹溢出的靈子。

紅雲仙人嗆出了淤積在喉口的腥血,低低地笑了起來:

“難得……難得……”

“原來是把‘繡花’玩得爐火純青的時家後人……哈哈哈哈哈哈,是我班門弄斧了,不虧不虧!”

“沒想到我這種山野草莽,也能對上偃師大宗的匠人!”

雲雀睜圓了眼睛,小聲問薄燐:“他在說什麽?”

薄燐傷腦筋地一甩持刀的左手手腕:“他在誇你出身官窯,栽在你手上不虧,大概還有壓箱底的招兒沒使出來,——總之你斷了他吃飯的兩條手,徹底把他惹毛了。”

偃師不同於方師,雲秦的偃師被嚴格地分為“官窯”和“民窯”,官窯便指吃官家飯的偃師。偃師行內常有“天下高手,八分官窯”的說法,“出身官窯”本來就是一個極大的讚譽。雲秦官窯有三大偃師宗門,天機變時時家、地機五陳陳家、人機靈危危家,由評定發放清嘉孔方銅錢的“千機城”所統禦。

雲雀倒沒什麽被誇獎的高興,她對官窯民窯沒什麽概念,無論是名門大宗還是民間匠人,在拔刀動手的場合裏眾生平等,誰更厲害誰就是爹。

她心下在意的是“時家”二字:

原來我也有家人嗎?

他們會不會找我?他們會不會想我?他們會不會……

在等我回家?

“雲雀。”

薄燐稍稍偏過臉來,淺金色的瞳仁裏悠悠地浮著血紅色的夕陽:

“不情之請。你站到鶴阿爹旁邊去,不然我刀容易亂。”

“你不應該讓那個小偃師走開的……”明亮的電弧從紅雲仙人身周一閃而逝,他緩緩地起身,猝然踏開一圈成圓的氣浪,“我之前看走眼了,她可能真的能跟我殺到天亮。”

薄燐輕輕地笑了一下:“哥膽兒小,你人太陰,我才不冒這個險。”

“……啊,”紅雲仙人懂了,“尊夫人——?”

薄燐沈默了一下,殘雪垂枝在薄燐腕上甩了個利落的刀花,又被他的凜冽修長的指骨猝然握住:

“我夫人姓明。”

紅雲仙人臉上浮上一線困惑:“那你在生什麽氣?”

薄燐縱聲大笑起來,眉眼間倒沒什麽笑意:

“看你不爽而已,哥砍人又不挑日子。”

錚——

鋒利的弦音纖細地劃拉過耳,聞戰被蟄得渾身一凜,踏著匪徒的背脊悚然上望。

鶴阿爹的毛羽炸成了個球:“傀儡戲?”

“……”雲雀睜大了眼睛,“‘十殿閻羅’居然真的能做出來?”

薄燐壓低了鋒利的眉宇,擡手一橫殘雪垂枝的刀身。他持刀握筷都是左手,右手握住了刀鐔的下端,似乎在一點點地推開不存在的刀鞘。

他與紅雲仙人之間出現了一道裂口,血紅色的長痕靜靜地橫陳在透明的空氣裏,接著流溢出駭人的鮮血來——血淋淋的傷口被一雙手豁然撐開,一個人形從這裂口中緩緩地爬了出來。

來人像是戲臺上的威風凜凜的將軍,背上插著四面單龍戲珠的靠旗,頭上豎著兩條上挑下垂的紅色長穗,身上是靠領緊袖的大緞甲衣,面上繪著濃墨重彩的臉譜。

——傀儡十殿閻羅秦廣王。

傀儡戲、皮影戲、剪紙戲並稱雲秦三大偃師絕技,但其實都沒落得差不多了——清嘉帝下“匠戶令”的時候,這三派的匠人寧死不從,結果招來了“清嘉三屠”,這行的大師基本上都死光了。所以官窯的偃師,基本上都是“機關派”;這三派剩下的後人流竄在民間,就算成了民窯的偃師,也不敢張揚自己祖上傳下的手藝——像是張家伶蕪伶滿姐弟,都沒想過靠皮影戲吃飯,老老實實地開客棧糊口。

但傀儡戲本來就是偃師的基礎本事,所有偃師被師父領進門後都肯定做過機關小人:但這門手藝難度極高,十有八九的偃師都是淺嘗輒止,知道大概是什麽就行了,沒人會在這方面真的下功夫。傳聞裏傀儡戲的最高境界便是“十殿閻羅”,如果十個機關傀儡聚齊,便不輸於百萬雄師——據說官家也找了好一陣十殿閻羅的圖紙,但是都燒毀在了清嘉三屠的烽火狼煙裏了。

——這紅雲仙人,原來是傀儡戲派的後人?

“……偃師是最講究出身的。若不是生在時、陳、危三家,一輩子都只能是打雜的手藝人。出身民窯的偃師,一輩子再如何努力,在千機城也只能評上五錢罷了。”

紅雲仙人面色慘白得像一張紙,眼神卻奕奕燃燒了起來:

“但我偏不平……”

“但我偏不信……”

“……但我偏要爭一爭,我跟高高在上的官窯九錢,究竟有什麽高下!”

嘩!

薄燐嘆了一口氣,他的確猜對了:這玩意雖是跟著匪徒來湊熱鬧的,但是見著雲雀頭發上的九錢之後,是真心實意地想跟她玩命!

他終於推開了那層看不見的刀鞘,殘雪垂枝刀身像是摻了水的松煙墨,顏色陡然淡了一些,刀鋒上漸變著顯出淺淺的灰色來。

薄燐和秦廣王的身形猝然模糊了一下,接著都不見了蹤影;空氣中的靈子膨脹著析出,磅礴的煉炁暴擁疾卷而來!

轟!!!

殘雪垂枝狠狠地對撼上了秦廣王的春秋大刀,冷鐵相撞刮擦出一瀑燦爍的星花火粒;薄燐的身形毫無征兆地矮了下去,滑身讓過了掃卷而來的春秋大刀,自下而上挑起的刀鋒破開了秦廣王的脊椎——後者回身甩過春秋大刀,把薄燐橫掃了出去!

肉體凡胎若是挨了殘雪垂枝那一下,肯定沒命打出接下來的橫掃——秦廣王的身後裂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豁口,露出衣裳裏包裹住的木頭身體和裏面精密鉸合的機關零件。

這就是傀儡最大的優勢,它永遠維持著偃師給它設定的峰值狀態,不懼、不痛、不倦,生來的意義便是收割性命。

秦廣王一擊得手後並沒有停滯,靠旗在狂風裏獵獵翻卷,整個人綴著薄燐追魂奪命而來!薄燐抽身飛退,同時右手再次撫上殘雪垂枝——他再一次做了出鞘的動作,這一次的殘雪垂枝漸變成更淺的灰黑,刀鋒呈出一線冷冷的白來!

殘雪垂枝陡然快了幾倍,翻卷的刀光如同疾風驟雨,正面撼上去勢無匹的春秋大刀!薄燐在明銳焊烈的刀光裏切進了秦廣王的近身距離,殘雪垂枝在淩空劃出一弧最烈的白虹,平平地削開了秦廣王木質的胸腑!

雲雀扭頭問鶴阿爹:“薄燐開鞘的動作是什麽意思?”

“是風卷塵息刀的毛病。”鶴阿爹目不轉睛地盯著戰況,“雪老城的刀法太狂放霸道了,極寒的靈息容易反噬方師自身炁府,所以風卷塵息刀的傳人死得很快。薄燐應該是把自己的實力分成幾段,一段一段地封起來,不夠用了再開,用完了再封回去——不然他活不到這個年紀。”

“他很不爽,看出來沒?”鶴阿爹看了女孩一眼,“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打得那麽兇……紅雲仙人剛剛差點殺了你,薄燐是真動怒了。”

雲雀小聲道:“可紅雲仙人只想跟我一較高下……”

“你是沒見過當年薄燐怎麽護著明百靈。”鶴阿爹嘆了口氣,“你現在經驗不足,對上老油條紅雲吉兇難測,薄燐這方面膽小的很,肯定不敢讓你去冒這個險。”

雲雀眨了眨眼睛,什麽也沒說。

大概都是匠人的緣故,她倒是能理解紅雲仙人的心情,那種懷才不遇、囿於出身、無人認可的憤怒——他既然能做出十殿閻羅之一來,怎麽說也得是個十錢了吧?

紅雲雖然被斬雙臂,但偃師的體質與常人有別,他是可以逃的;魑魅魍魎輔以陰陽兩儀元磁輪,加上煙羅鎮本就是紅雲的地界,薄燐他們也不可能去追。

雲雀遙遙地看著站在原地的紅雲,男人清臒的身形包裹在升騰的詭藍色煉炁裏,像是在肆虐的風雪裏佇立的朱砂梅花。他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燒殺搶掠一樣不落,但是卻不是隨手斬了作數的腌臜小人。

——你既然要爭一爭,那我奉陪便是。

薄燐:“……”

我,草。

他以前確實斬過傀儡,但是與秦廣王相比真算不得什麽入流的貨色:秦廣王被平平斬開的身體在空中靜了一瞬,平滑的斷裂面驟然生出無數詭藍色的線,整個人鏘然合攏,春秋大刀又掃成了一尾穿心的狂龍!

薄燐終於明白了“十殿閻羅”跟凡常傀儡的不同:它不僅是不用偃師以絲線操控,身手反應皆是絕佳,身體也是以偃師本人的煉炁構成,只要施術的偃師不死,秦廣王就算碎成一地的零件也能自行重組!

薄燐扭頭就向紅雲掠來——

——雲雀突然伸出手去,直接把路過的薄燐摁在了地上!

魚鏡花砰然合攏,暫時困住了追魂索命而來的秦廣王。薄燐對雲雀不設防,這一摔極其狼狽,鼻血都濺出來了:“……大鳥,給我個不把你打死的靠譜解釋。”

雲雀向前伸出手,空中突然出現了一線艷紅色。雲雀把割傷的手掌給薄燐看,低聲解釋道:“這個是十殿閻羅傀儡戲才有的煉炁,紅雲身周的煉炁都化成了絲線,無色有形,摧金斷玉。絲線經過虛無後便連接在秦廣王的身上,你看到的縫合秦廣王身體的便是它們。”

薄燐自恃走南闖北經驗深厚,如今吃了文化的虧,只能老實巴交地啞了:“……”

“一般的偃師也不知曉,更別說外行的方師。我也是正巧會一點點入門的十殿閻羅。”雲雀擡頭看向紅雲,神色冷淡又覆雜,“我尊重你,你比我強很多,如果我是一人獨行,早被你殺了。”

紅雲笑了一下,比哭還難看。

雲雀提起羅雀門,詭藍色的煉炁升騰而起,長發和袖袂砰然翻卷開去:

“‘機關派’晚輩雲雀,以生死為押,特向‘傀儡戲派’前輩紅雲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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