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半空裏那一聲慘叫,阿燈的笑臉就怎麽看怎麽討厭起來。

但再怎麽討厭，我卻還是被牽制住了，不敢真有什麽動作。

倒也不是不信阿天,只是……這裏跟他原本的世界並不一樣,我還真是拿不準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阿燈就帶著那種討厭的笑容向我招了招手。另一只手上不什麽時候纏上了一條紅色的小蛇,正微昂著頭，鮮紅的蛇信不停伸縮。

我微微一皺眉。

阿驁已一口咬住我的衣服拖了我一下,“別過去。”

……我看起來沒那麽傻吧？我不滿地斜了他一眼，問阿燈：“這是要做什麽？”

“姐姐你的本事我可不是第一次見了,總得做點什麽來保障你不會反抗逃跑啊。”阿燈示意般擡起了盤著蛇的右手,“放心，不會致死的。”

我還沒說話，阿驁已先道：“我還沒有答應讓桀去做人質。”

“哦？”阿燈微微偏起了頭，嘴角上揚，一副勝券在握只是看我們死鴨子嘴硬的樣子。

阿驁冷哼了一聲，“你跟我們一起住了那麽久，想來我們的關系也應該很清楚。你覺得……我會在乎那只狐貍的死活嗎？”

於公，阿驁是一國臺甫，萬沒有為了一只妖魔而去答應另一只妖魔的條件，把自己的國君送給妖魔做人質的道理。

於私……他幹嘛要去救自己的情敵？只怕早就恨不得讓狐貍去死了。

我忍不住又斜了他一眼。

阿燈打量著我們的神色，臉上的表情倒並沒有什麽變化，又拖長聲音“哦”了一聲，“這事你能做主？”

尾音拖得長長的，充滿了挑撥離間的氣味。

……我看起來真的有這麽傻嗎？

一個兩個都覺得我這麽容易上當？

我氣呼呼的，但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好插嘴。

雖然事先和阿驁也沒商量過，但我還是相信他不會隨便亂來，還是乖乖不要拖他後腿的好。

阿驁又哼了一聲，道：“你可以賭賭看，這個笨女人到底會選哪邊！”

其實照普通人的思維，這根本沒什麽好選的。

阿驁是我的弟弟，我的情人，我的臺甫，代表著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權力。更重要的是，他死了，我就活不成。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舍棄他，讓自己淪為妖魔的階下囚，還得被蛇咬得半死不活。圖什麽呢……

但是……阿天……

雖然不是我自己的意願，但我已經舍棄過他一次了。

可他還是信賴我，願意跟著我回來，願意為我辦事，這一次我怎麽也不可能再一次就這麽把他丟下來。

依我自己的意思，當然是不會離開阿驁，但阿天也要接回來，兩個都要。

我也相信阿驁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來，並不是真的要逼我二選一，而是知道……除了最親近的幾個人，在這裏沒有人知道阿天在我心裏真正的份量。

阿燈之前也是在用紙條試探我的態度。

雖然說我的到來讓他確定可以用狐貍威脅我，但究竟可以威脅到什麽程度，他應該也不清楚，所以阿驁其實也在賭。

阿燈這時果然有了一絲動搖，紅色的雙眸緊盯著我，似乎要在我身上看出端倪來。

我有點為難地皺起眉。

是真的為難。

阿驁事前真的根本沒和我透過氣啊，他需要我怎麽配合？要做戲嗎？還是就這麽不吭聲就行？

看我一時並沒表態，阿燈就又笑起來，向阿驁道：“如果你賭輸了呢？”

“那不是更好辦？你也知道她這個王是怎麽個當法的。既然她自己都不在乎，那我還在乎她做什麽？”阿驁說，“到時我當然就直接飛走，然後讓莫將軍率大軍把這裏掃平，你們誰也別想跑。王麽，再選一個就是了。”

“你舍得？”阿燈不信。

阿驁笑起來。

他還是麒麟的外形，這麽笑有點奇怪，但卻並沒有滑稽可笑，而讓人覺得滄桑肅穆。

“你真是太小看人類了。你以為騙過了我們在鷹隼宮一起生活了那麽一段時間，就真的了解了人類嗎？人類的情感，你根本不懂。”阿驁笑著道，“是的，我愛她，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但情況不一樣，態度當然也就不一樣。如果她只是不愛我，我當然可以等，可以繼續陪著她。但如果……她為了別人放棄了我……你知道什麽是絕望，什麽是心死嗎？但偏偏即使是這樣，我也依然愛著她。所以，我怎麽可能把她活著交給別人？”

說到最後一句，阿驁的聲音變得低沈溫柔，卻又透著種絕望的殘酷，以及掩飾不住的委屈傷感。

也許他這番話是個蒙蔽阿燈的圈套，但這一刻的情緒無疑是真實的。

我不由得微微一怔，扭頭看著他。“阿驁……”

阿驁沒理我，向著阿燈道：“不如我也給你兩個選項。第一，你們都去死。第二，”他頓了頓，用前腳敲了敲地面，“我把這青隱山劃給你，你約束著妖魔不要出去，我約束著人類不要進來。出來的我們打死，進去的生死由命。如何？”

我又怔了一下。

這其實也是個根本不用想的選擇吧？

阿燈自己也說了，他所求不過是活下去，現在阿驁就給他劃一片地。青隱山沒什麽人煙，但這莽莽大山中野獸卻不知有多少，大概這本來也是妖魔們在這裏藏身的原因之一。妖魔們也並不是非得吃人不可，黃海那種除了獵屍師和升山的時候根本沒有人的地方，也沒聽說妖魔們是餓死的。至於行動自由……廢話，妖魔們生存的黃海本來就是個封閉的地方好麽？青隱山不過是更小一點，但芳國的妖魔數量本來也就比黃海要少得多吧。

阿燈遲疑著，看起來似有幾分意動。

阿驁趁熱打鐵，“對你們，這裏就是你們的自治領，對我們，這裏就是原始生態保護區，互不幹涉。豈不比你想軟禁這個笨蛋強？不要看她笨，破壞力可是一流的，你真的確定你手上那麽條小蛇能制得住她？”

阿燈沒有直接回覆，而是先和他周圍那群妖魔交流了一下。獸吼鳥鳴的十分熱鬧，但讓我覺得也挺奇怪的，這完全不是同種類的語言嘛，真的能溝通嗎？

但事實上肯定是可以的，很快獸群就再次安靜下來，還是阿燈出面，看著阿驁問：“我們怎麽才能相信你？”

阿驁冷笑了一聲，微微仰起了頭，用一種高貴清傲的氣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紫羅蘭眼眸中寫滿輕蔑，“事到如今，你已經沒有跟我講條件的資格。”

明明被包圍的是我們，但正如阿驁所說，其實主動權也在我們——如果不在乎阿天的話——可以跑可以打可以耍賴，妖魔們根本沒有辦法。

阿燈之所以設這個局把我們引過來，不過是自以為了解我們，或者是被阿天誤導，覺得可以利用這重關系。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來，說不定真的會著了他的道。

但阿驁也來了。

局面變得和他預料中有點不一樣。

因為能做主的那個人不是我，而阿驁不在乎阿天，至少表面上是不怎麽在乎的。

於是這個挖給我的陷阱突然就沒用了。

至於阿驁放的那些狠話……我們之間的感情真是覆雜到連我自己都搞不清，何況一個總共也沒做幾個月人的妖魔？

阿燈臉上陰晴不定，好一會才咬了咬牙，道：“好，我答應你們。”

我忍不住松了口氣。

阿驁的眼神也微微一閃。

看起來他也不是不緊張，只是強撐著而已。

我擡起手順了順他的鬃毛，就聽到阿天的聲音道：“呼，總算搞定了。”

聲音竟然很近，並不是從高空裏傳來的。

我扭頭張望了一下，才發現阿燈也正一臉驚恐地看向自己手臂上纏著的小蛇。

小蛇淩空一躍，翻身落地，已變成了銀發白衣的少年，笑瞇瞇地看著我，“這個結果，你可還算滿意？”

“你……這是怎麽回事？”阿燈再次清嘯，半空裏的怪鳥卻已毫無蹤跡。

阿天揮揮手，道：“小障眼法而已，不用在意。”

這只狐貍能夠看夠人心，並以每個人心裏所想的形象出現，玩這一招貌似也不難。

但我想想剛才自己的擔心，就忍不住磨牙，一字一頓地叫：“阿天！”

“先把正事辦完，回去了再任你處置。”阿天說著手一翻，拿出了一張紙，“口說無憑，還是立字為證吧。剛剛說的劃地為域互不幹涉的事，我寫在了這裏。你們兩個各滴一滴血上來。”

和妖魔們立契，簽字顯然沒什麽約束力，阿天既然有辦法，我當然求之不得。乖乖上前用闇嘯劃破手指，滴了血在阿天指的地方。

鮮紅的血液瞬間就浸入了那張紙裏，不見了。

阿燈也依樣滴了血。

阿天念了句咒，在紙上畫下一個咒符，然後雙手一拍，那張紙就一分為二，化作兩團白光，分別沒入我和阿燈的眉心。

“契約成立。”阿天鼓掌。

沒有人捧他的場，我只恨不得先咬他一口，害我提心吊膽那麽久，差一點就被阿燈得逞，先給我一個提示會死啊。

“我給你提示了。”阿天像是看出我的心思，向我眨了一下眼。

……那是什麽鬼提示，誰能知道是什麽意思啊？

阿燈的臉色也不好，微微瞇起眼盯著阿天，“你竟然……一直都在這裏？”

“當然。”阿天笑得眉眼彎彎，“我要是想殺你，隨時都可以。但小桀希望這事能盡量和平和順的解決。阿驁也一直是想要人類與妖魔能夠共處，所以才繞這麽大個圈子，留你們一條小命。”

這裏畢竟是個低魔世界，我這半桶水在武力上都能占據至高點，何況教會我運用靈力的阿天？雖然他說這個世界對他有限制，但偶爾那個爆發力，也絕不是本土普通妖魔可以承受的。

阿燈白著臉，卻還是忍不住道：“人類和妖魔怎麽可能共處？”

阿驁道：“所謂共處，並不是只有在同一個屋檐下同吃同住這一種方式的。像我剛剛說的，劃出一個保護區來，以後就可以同在這一片藍天下同在這一方國土，各自過自己的生活，又何嘗不是共處？”

阿燈沒再說話。

阿天卻又變成了小狐貍刷地躍上了我的肩頭，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臉，“小桀剛剛是真的擔心我呢，我好開心。”

……廢話，剛剛都那樣了，我能不擔心嗎？我咬牙白了他一眼。

他又問：“剛剛阿驁很體貼地沒有真的讓你二選一呢。如果真要選……你到底選誰？”

……

我才不要回答這種可笑的問題。

悶悶哼了一聲，翻身躍上了阿驁的背，“我們走了，先去和莫燁空會合，休息一下再來討論具體的保護區問題。”

阿驁應了一聲，撒開了四蹄飛上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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