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孤兒院暫且歇下了，這裏的房間不少，但每一間都有用途，所以客房並沒有很多，兩人依舊睡在一間房裏。兩人一夜無話，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被孩子們的打鬧聲吵醒了。小孩子特有的尖細嗓音，加上語速急切而含糊不清的吐字，讓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在鬧些什麽，但無疑是開心的。

小妖閉著眼睛聽著聽著就笑了出來，對早就醒了的胡宗佑說到：“我小時候就特別嗜睡，每天早上都睡不醒，但是孤兒院裏每天早上總是這樣吵吵鬧鬧的，我每次都煩死，只想早點離開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多睡一會兒了。可是現在回來了，再聽到居然不覺得厭煩了，還覺得挺好玩的。”

“ 你要是喜歡，我們就多住些日子。”

“我怕我到時候住著住著就不想走了怎麽辦……”小妖的這句話自然只是說笑的。雖然他有這種想法，但也知道，這裏對於他來說也許是個算的上家的地方，但是這裏卻早就不再屬於他了。他可以回來，卻不能不走。

“沒關系，我們以後可以經常過來。”起碼知道小妖並不是真的就什麽都沒的，能有個可以回的地方挺好的。

沒一會兒就有孩子過來敲門，喊他們去吃早餐。等他們收拾好，下了樓客廳裏已經擺好了桌椅板凳，十幾個半大的孩子規規矩矩的坐著，看到有人過來齊刷刷的轉過頭盯著他倆。直到他們找了個位置坐下了，旁邊的一個小姑娘才悄悄的問到：“你們也是被顧奶奶撿回來的？”

小妖笑著點點頭說：“是啊，不過顧奶奶嫌我們太能吃了，平時都不讓我們回來。”

“怎麽會！”女孩小聲的驚呼，”顧奶奶人很好的，從來不會餓著我們。”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我那麽能吃。”

“你一次能吃多少？”女孩小心翼翼的問。

小妖左右看了看，真好看到顧茗端著一大盆粥過來，便說到：“那大一盆粥我都可以喝完，還要再吃上十個饅頭。”

“不可能？那是我們所有人的早餐呢？”小女孩不大相信。旁邊豎著耳朵聽的孩子們也是一臉的不信。

小妖看了其他的孩子，對著他們問到：“你們也不信麽？”

孩子們齊刷刷的搖著頭。但也充滿了好奇。

“那你們等會兒就把自己的粥都留著，我吃給你們看，你們看我吃不吃得完。”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卻也是一個接一個的搖著頭。離得最遠的一個孩子說：“你都吃了我們吃什麽？”

“可你們不是不相信嗎？我就吃給你們看看啊。”小妖一本正經。

“不要信他的啦，就是想要騙我們的吃的，我的才不給你呢。”有一個孩子如此說到。這話一出好多孩子都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看他們兩人的目光裏都有些覆雜。

小孩子的心思很好猜，有的想，原來這兩人真的能吃啊，一份不夠都還要來騙我們的，看著他倆就像看稀奇一樣。有的想，這兩人有那麽能吃嗎，自己的不夠就騙我們的，我自己都還不知道夠不夠吃呢，眼神裏就帶了點戒備。也有的想，他們這是多久沒吃飽了呀，都來騙我們的吃的了，看看自己面前的小飯盆，又看看他倆，最後也只是摟緊了飯盆，拿同情的眼光看著。

小妖正覺得好笑，強忍著，旁邊的小姑娘細聲細氣地說：“哥哥，你不要跟我們搶啦，顧奶奶說我們小孩子要多吃飯才能長大。”邊說著還邊擡頭看胡宗佑，意思很明白。

看到這樣小妖實在忍不住，把腦袋埋在胡宗佑的肩膀上悶聲笑了起來。那邊顧茗正在此時喊了一聲開飯了，孩子們便也顧不得再去看小妖，比以往積極百倍的沖了過去，眼巴巴的看著，恨不得立馬將粥喝到肚子裏才安穩。

胡宗佑等小妖笑了一會兒才說到：“逗孩子逗得這麽開心，要是他們真叫你喝光看看，你怎麽辦？”

小妖擡起頭，臉漲得通紅，說到：“不會的，這裏長大的孩子，最先學會的，就是護食。想從他們手中搶吃的，哪有那麽容易……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嗎。”

胡宗佑笑了，抓起兩人的飯盆，站在孩子們的隊伍後面，排隊等著打粥。等輪到他們倆的時候，顧茗笑著說：“這群小鬼頭一次吃個稀飯也能這麽積極。”給他倆打好了稀飯，自己也裝了一盆，挨著兩人坐著，說：“等會兒吃完飯你們先在院子裏呆一會，縣裏的派出所大概十點才辦事。我一會兒去拿顧姨的章子，給你們開個證明就可以去提戶口了。”三人一邊吃一邊也就敲定了一天的行程。

吃完飯，小妖又去看了顧姨，顧姨年紀大了，有個四十多的婦人幫忙照顧著，平時這孤兒院十幾口人的飯菜也都是這個叫做七嫂的在做。七嫂是本地人，也是個喜歡孩子的，所以對顧姨挺敬重的，平時照顧得都很細致，雖然工資不高，這些年來卻也是為這個孤兒院盡心盡力了。

從顧姨那裏出來，小妖隨手找了個孩子帶著他們到處轉轉，也打聽了一些關於孤兒院的事。現在院裏的孩子就只有早上吃飯看到的那十一個，最大的才九歲，最小的也只有四歲。年紀稍微大一點的也有，只不過在上學，只有放假了才會回來。顧茗本來也應該是要上學的，但是卻放心不下顧姨，所以就一直留在了孤兒院，上完中學就哪也沒去了。今年據說也才十七歲。其實想留下的不止顧茗，但最後勸說動顧姨答應的只有顧茗一個。

院裏的生活還算不錯，因為偏僻，物價不高，而且當時縣裏還給批了一塊地給他們，雖然沒有在大城市裏那麽容易得到募捐，但這幾年自給自足下來過得也還舒坦。

只是顧姨身體不好，卻又不願意花錢去大醫院治，便只能這樣拖著。顧茗很惆悵，卻無能為力。

孤兒院不大，沒一會兒也就逛完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其他的幾歲的小孩子也說不出什麽來。見時間還早，便把準備好的東西拿了出來。這也是來之前商量的，把一些不怎麽好賣但還能玩的東西整理了一下，帶了過來，孩子永遠不會嫌玩具太多。

本來還因為早餐的時候孩子們對小妖兩人還有些抵觸，這會兒見到拿出來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立馬就圍了上去，聽到說是給他們的立刻就歡呼了起來，但也沒一個人主動拿的，只是眼巴巴的看著小妖。小妖也不逗他們了，直接把東西放在一旁，讓他們自己挑去。

孩子們這才放開了膽子去拿，但都很有分寸，每個人只拿一樣便站到一旁，乖巧的讓人心酸。

小妖走過去，拿起兩個玩具，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哎，看來這些都是沒人喜歡的，這可要怎麽辦啊……算了……我還是拿出去扔了好了……”說著就要抱起一堆東西。

之前給他們帶路的小孩一下子就沒忍住說到：“不要扔……”

“為什麽不扔，你們不是都不喜歡嗎？都沒人要。”小妖一臉苦惱。

孩子們一聽這話，立馬就又圍了上來，三兩下就把小妖手裏的東西給瓜分幹凈了，居然沒有一個因為搶不到而哭鬧的。

小妖看著每個孩子都抱著兩到三個玩具不撒手的樣子，這才笑了起來。正準備走開讓孩子們自己玩去，卻被一個孩子拉住了衣角，孩子一手拿著一個玩具，細聲細氣的說：“哥哥，這個我沒見過，不會玩，你教我好不好……”

一個孩子開了口，旁邊也有好幾個孩子應和著，更多的是說：“哥哥，跟我們一起玩吧……”

對於這裏的孩子來說，什麽東西應該獨占，什麽應該分享，是不需要任何人來教的。小妖肯定不會拒絕，很多他也沒玩過，也就跟著一群孩子研究了起來，笑笑鬧鬧的好不歡快。

胡宗佑一直都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小妖看起來很喜歡這些孩子，他也不去打擾。

胡宗佑才站了沒多久，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和輪椅的轉動聲，轉過頭去，七嫂正推著顧姨走了過來。七嫂把顧姨推到了院子裏的陽光下，就轉身回去做自己的事去了。顧姨看到孩子們鬧成一團，也笑了。看到胡宗佑看過來，便招手讓胡宗佑過來。

胡宗佑打了聲招呼，便站在輪椅邊，跟顧姨一起看著院子裏玩成一堆的孩子們。

顧姨看著孩子，問到：“你跟幺兒認識多久了？”

“大半年了。”這大半年來，小妖雖然有提到孤兒院，但也只是在提到身份證的時候才會說起。一度胡宗佑以為小妖對孤兒院是沒什麽好感的，小妖也沒有表現出對孤兒院有任何的懷念或感嘆，就像去一個普通的地方，辦一件普通的事而已。直道進了孤兒院，見了人，才知道，原來孤兒院在小妖的心中並不是那麽的沒有分量。

“幺兒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老人感嘆了一句，語氣裏帶著哀傷。

胡宗佑沒有說話，他想起了初見小妖時的摸樣。那只是一個苦字可以概括的嗎？

“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情，可是卻是到老了才認清。幺兒可以說是被我害的。”顧姨的最後一句話很輕，若不知細聽很容易就被孩子們的笑鬧聲蓋過去了。

胡宗佑不知道以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只能保持沈默，靜靜的的聽著。

“ 我是真的很喜歡孩子，總是把他們當成親生一般的來對待，所以發現自己給不了他們更好的生活的時候，就把他們送給了那些我覺得能對他們更好的家庭。

有些孩子確實很幸福的長大了，但更多的確是想小妖這樣，送走沒多久，就又被送了回來。我總覺得，是自己沒有為他們找對家庭的原因，所以便繼續找下去，就算孩子一次次的被送走，然後又被送回來。我也只會覺得是對方家庭沒有照顧好孩子，而從來沒想過是不是自己的問題。更沒有想過，那些被自己一次次送走的孩子們會怎麽想。

我把他們當親生的孩子，他們又何嘗不是把我當母親。被自己的母親一次次的送人的感覺，只是想想，我都覺得殘忍。而我卻一做就是這麽多年。

因為來到這裏的孩子從來都不會為自己爭辯什麽，所以我給他們什麽，他們便只能接受。

小妖以前是個很活潑的孩子，都快被我們寵壞了。可是到後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變得不愛說話，也不搭理人了。我以前還覺得是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小情緒，後來才知道，孩子只是在抗議而已，抗議自己被送走，抗議自己被拋棄。

人一旦得到了更好的，也就沒那麽容易接受更次的了。明明是很簡單的道理，我卻是等快要死的時候才明白，平白的辜負了許多孩子，更是耽誤了他們的一生。

我以前以為我自己做得很好，很偉大，把每一個孩子都當成自己親生的，給他們更好的。還經常看不起那些開著孤兒院卻對孩子極為苛刻的人，覺得那些機構都是為了名和利而不是真正的為了孩子才開的孤兒院。

可現在我才知道，那樣才是真正的對孩子好。既然給不了長久的，就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他們希望的好。起碼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以前生活得越苦，在日後才能對小小的幸福都能感到滿足。”

老人說了一段話，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像是在養神，也像是睡著了。

胡宗佑沒有打攪，依舊站著，想著老人的話，心裏卻是覆雜得很。他不知道老人是不是看出了他們的關系不一般，還是只是一個老人單純的嘮叨而已。但胡宗佑卻記住了，死死的記住了。

之前小妖說，如果自己敢拋棄他，他就會拉著兩人一起去死。之前他只當是小妖的氣話，但現在，他卻覺得這應該是真的。更為可能的，是小妖一個人……就像他剛撿回小妖的時候那樣……

他以前覺得小妖沒有安全感是因為自己的不可靠，可現在卻知道，不僅僅是自己的不可靠，而是小妖從來就沒有過安全感……小妖說自己是被金主拋棄的，如果他真的對金主沒感情的話，又怎麽會在離開金主之後表現得生無可念。他一度以為小妖跟著自己不過是因為沒地方可去，也許還有一點報恩的意思在裏面，可事實上，自己恐怕在對方的心目中比他想象的要更有分量。不僅僅只是一個恩人，還是一個希望。一個在絕望中看到的希望的一根稻草，便死死的抓住，不願放手。如果自己這跟稻草也沒有的話，小妖會怎樣？胡宗佑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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