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一回去,便遭了梅皇後一頓教訓。 (24)

關燈
官索要?”

史尚書摸著胡子,沈聲道:“這你得問老夫。永州不同於荊州、黔州那些駐有重兵的大州,無獨立軍營,也沒有兵部指定的將軍。永州歷來在吏部掛不上號,地方不大、百姓在簿數少,按兵部規制,永州不設四品武職,由刺史兼管軍務。刺史自行建立衛隊,兵丁人數定在一百,領兵校尉也可由刺史指派。等上繳賦稅給朝廷時,可扣除一年五百兩的養丁銀。那些銀子,必是先前的刺史跟校尉昧下了。”

一個補丁衣裳的漢子站出來:“大人說得是。初時我們也問過,校尉大人說過年時發。後來,有銀子也沒地花,府裏又管一日兩頓飯,就無人計較了。”

“什麽叫有銀子沒地花?”孔玨問。

“就是沒地買東西。自從□□年前就這樣,那時,咱們兄弟有百來人。本來城裏有不少商鋪,不當差時能下個館子、喝點小酒,後來,那位姓賀的刺史一到任,商鋪接二連三關門,城裏越來越蕭條。我們這幫人,換一任刺史就減丁,最後剩下這些。如今想想,反倒姓賀的還善些,後邊兩任,一任比一任搜刮得厲害。直到去年,府衙突然貼出告示,減稅減租,永州城才略好一些。”

蕭英聽得勃然大怒:“難怪土匪山能如此壯大,這刺史府竟如此烏煙瘴氣。”

秦壁嘆了口氣:“氣也無用。阿軟曾說,天下太大,處處能藏汙納垢。永州這裏,不過是管中窺豹罷了。再者,這事也是兵部督導失職。”

刺史府無兵可調,剿匪還得從長計議。好在木青雲慷慨,願率手底下百來號人加入。可也不能作為主力。照土匪山的行事推測,山寨中少說得有五六百人,還是得從別處借兵。

最後,眾人一同商量,決定征用錫城兩百府兵,再加上東宮衛隊、木青雲的兄弟、欽差衛隊,差不多也湊上八百人。其中,蕭英的人最是兵強馬壯,以一敵三不成問題。

經討論布置,眾人一致以為,剿匪計劃定能順利推進。

事實也確是如此。四月十八這日,以蕭英率領的百來騎兵打頭陣,八百人浩浩蕩蕩開上土匪山。距離崗哨尚有百丈遠,山頭上的小土匪忙吹響哨子,一個腿長的回去報信。

跑了半天,最先看到王二牙。

嘍啰哭喪著臉:“不好了,二當家,官軍殺來了。”

王二牙一把揪住他衣領:“多少人,到哪了?”

“小的沒數,一長隊看不著尾,馬上就到寨子門口了。”

“回去盯著,我這就找義父商量。”王二牙拔腿就跑。

很快,山寨裏各處崗哨吹起哨子,尖利哨聲一程接一程,倏忽傳到山寨最隱蔽的地方,山豹子住處。

“出什麽事了?”樊老當家眼皮跳了兩下,急急往外走。

妙童後腳跟了上去。兩人豎耳聽了半天,離山頭太遠,聽不清。

“義父別擔心,我這就過去瞧瞧。”

“好。”

樊老當家盯著遠處眺望一陣,折回屋中。

妙童領著田絕、猴子剛到索橋,就見風風火火的王二牙翻身下馬,一口氣從對面沖過來。

“四妹,出事了,一幫官軍殺進來了,這可怎麽辦?”王二牙扶著繩欄大喘幾口氣,急得滿臉潮紅。

“來了多少人?沖進寨子裏頭了嗎?”

“不知道,反正人挺多。這會怕是已經殺進來了。”王二牙說著跳起腳,顯然已六神無主。

妙童叱道:“慌什麽?你去找三哥,將那些洗衣裳的婦人全綁上,孩子也綁幾個,拖到外頭做做樣子。告訴官軍,他們要是敢沖進來,這些百姓全部活不成。”

王二牙徹底楞怔,還能這樣?“不,不太好吧。她們有幾個還是弟兄們的媳婦呢。”

妙童有些不耐煩了:“嚇唬官軍,懂嗎?給三哥說,讓他跟領頭的搭上話,看他們想要什麽。多拖一會,把猴子也帶上,他人機靈。我去跟義父商量。”

說完,又領著田絕往回走。

王二牙和猴子也朝相反方向跑去,準備通知刀疤三。

妙童走著走著就慢了。她冷冷看著前方,背對田絕:“最後一件事,就是殺了姓樊的。我要你砍下他的人頭。”

田絕也頓住腳步,將劍鞘扔在一旁,沈聲道:“做完這一件,我就真的走了。”

妙童冷“嗯”一聲,提裙走上臺階,一步步朝著生父所在靠近。

回去時,樊老當家正焦急等在門口。他越想越不安,寨子已好多年沒聽見這樣的哨聲了。

“是不是有人圍攻山寨?”

妙童露出一抹傷感之色:“對不起,義父。是官軍上山來了,他們要剿匪。”

樊老當家困惑不已:“剿匪?怎麽無緣無故來剿匪了?”問出口頓時會意,是為了那批官銀。忙道:“快,讓人跟官軍首領說,銀子原封不動還給他們。”

妙童咯咯直笑:“義父,您知道是誰帶人來剿匪的嗎?”

“是誰?”

“帶隊的人是鎮守北疆的蕭明之子蕭英,蕭國公府世子。而下達剿匪令的,是本朝太子。義父如今可是大人物,連太子爺都驚動了。”妙童不慌不忙說著,臉上帶著淡淡笑意。

樊老當家看出她笑裏有文章,直直盯著她:“莫非,你有什麽安排不成?之前你說龍氣飛來,大運將至,難道要落在此人身上?本朝太子,若是能捉住他……”說著,眼睛亮了幾分。

“義父,您和我想一塊去了。”妙童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也是義父的機緣。我讓二哥三哥將他們拖著,先交涉一日,等到明日他們來搬銀子,到時候趁機拿人。”

樊老當家開懷展顏:“還是你想得周到,有我年輕時的威風,哈哈……”披散的頭發在肩膀一聳一聳。

一時間笑聲如雷,響徹這間小木屋。

等到笑聲止歇,妙童柔聲詢問:“義父,上次經過索橋,阿童見下頭有河,一時貪玩,便讓田絕背著我下去,結果被三哥罵了一通。我問三哥為什麽不能下河,他支支吾吾,只說是您的傷心事。阿童好奇得很,想問問您,卻又怕惹您傷心……”

問到後來,目光故意閃避。

樊山豹立時悟了,頓了頓才唏噓道:“那件事,說也無妨。都過了十多年,我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十多年前,我本得了個千金,給她起了名叫樊嬌兒,卻沒能將她養大。她在繈褓中就沒了性命。唉,說到底,也是她同我無父女緣份。”

妙童沈默聽著,也沒附和兩句。

樊山豹覺著靜得怪異,轉頭看童四,只見她一臉哀戚,便笑著安慰:“義父都不傷心,你傷什麽心?傻孩子,說起來嬌兒若在世,你還得叫她一聲姐姐。”

妙童忽地揚起聲調:“那個姐姐若在世,今年多大?說不定比我小呢?”

“哪能。我瞧你,頂多十三四歲,嬌兒今年,十六……還是十七。哎呀,人老了就是糊塗,居然記不起來了了。”樊山豹重重拍了下腦門,滿臉懊惱。

妙童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動作,嘴角笑意漸收,從有到無。

真好,他不記得她多大了,那真的該死。

她沖著田絕眼皮一閉,霎時,只見銀光微閃。田絕擡起無鞘的劍。

“我十七了。”妙童沖著樊山豹一揮手,“去吧。”

“你……”樊山豹驚恐瞪著眼,嘴唇微張。

說時遲那時快,田絕手起劍落,利刃劈骨。一道沈悶的撞擊聲後,血柱強力噴射。樊山豹微張的嘴,再也合不上。

只見帶血的頭顱飛出去,伴著青絲紛紛揚揚。跟著,無頭屍身倒地,撞歪桌椅。

田絕面上激動得通紅,今日是他最後一次殺人;妙童則臉紅得嚇人,除了臉頰,她身上、手上都沾了血珠,神情冷厲,如同一只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樊山豹的人頭掛到木屋鉤子上,頭發擋住臉,也擋住不曾合上的眼。

鮮血一滴滴墜落。

滴答,滴答。寂靜。妙童仿若原地石化。充塞血腥味的屋裏,響起田絕重重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妙童終於開口:“分別前,我們喝一杯。”

清淡的聲音像一巴掌拍在田絕臉上。他放下手中滴血的劍,點了個頭,妙童卻根本沒瞧見。她已走進旁邊小間。

☆、京城變天

出來時,手上端著兩只小瓷杯。先前,幾位當家過來吃飯,偶爾也會一起飲酒。

妙童將杯置於劍刃兩側,斟滿酒,舉起一杯:“喝完這杯酒,我們分道揚鑣。”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田絕盯著另一支小巧瓷杯,心中有些不舍,可當他看到淌血的劍刃,還是義無反顧端起杯子。

他實在不願再過這種日子,殺人,不停殺人。

黃酒入喉,又苦又辣。過了今日,兩人再無瓜葛。

他含住一口酒,分了好幾次咽下。頓一會,又含住一口,喝得極慢,簡直是在品酒。

妙童靜靜覷著他,眸中噙著淚光。等到他品第三口酒,她苦笑著問:“好喝嗎?”

田絕正要下咽,不料她突然開口,幾滴酒水嗆進鼻子,還有大半嗆入喉管,便連聲猛咳。

咳到一半他忽覺頭暈,眼前的妙童也似搖擺不定。

緊跟著,一尊龐然大物重重砸地。

***

史尚書領著兩百人的欽差衛隊,屁顛屁顛回京覆命。

這次剿匪可謂大獲全勝,當大軍殺進寨子,那幫宵小皆是望風而逃。不僅拿回十萬兩官銀,還解救幾十個婦人孩子。官銀暫且封存在永州庫房,由欽差衛隊中餘下一百人看押。

這可算是除了心頭大患,不用再護送銀子,史尚書樂得輕松,一路上吃嘛嘛香。大半個月一晃而逝,五月初十,隊伍進入河北道,距離京城尚有一半路程。史尚書近日天天騎馬,騎得屁股都快爛了,索性在河北道換了馬車,慢慢趕路。

翻過一座小山頭,隊伍原地休息。史尚書笑著伸伸胳膊,微胖的身子從馬車挪到草地上。

“還是馬車好啊,我這把老骨頭顛簸大半月,總算能合攏了。”

“大人辛苦,此次賑災之行驚心動魄,回京定有嘉獎。”

“嘉獎不敢想,無過即可。”史尚書嘴上如此說,胡須裏卻還是閃爍零星笑意。

“咦,那人騎馬真快。呀,太不要命了。”隨從指著遠處略矮的山頭驚嘆。

只見狹窄山道上一騎飛馳,馬上坐著個紅衣姑娘,身子匍匐,而前頭揚起的馬蹄簡直要踩進山谷,看上去驚險萬分。

史尚書凝目細瞧,這姑娘身形,怎麽有點像喜鵲。沒等他辨認清楚,飛騎已隱沒進青色疊嶂之中。

他失望收回眼,問身邊隨從:“你看,這人是不是喜鵲姑娘?”

“不會吧,喜鵲姑娘膽子能這般大?這哪是騎馬,這是往閻王殿闖的架勢啊。”隨從心有餘悸,卻不忘安慰史尚書,“太子殿下尚未回返,她怎會獨自出現在此處呢?大人勿要多慮了。”

不是就好。

史尚書點點頭,轉身折回馬車。

***

五月都要過半了,秦壁還沒回音。蕭緯每日都要翻看前兩月的信箋,聊慰相思。可今日不成。她被折磨得厲害。

小太孫秦瑞從醒了便開始哭,餵了幾回奶也堵不住那張小嘴。奶娘丫鬟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把小祖宗哄好。最後,奶娘說恐是夜裏驚了魂,只怕要到廟裏燒個香才行。

蕭緯只好穿戴妥當,帶著小秦瑞去大清寺敬神。

誰知,太子妃車駕開到東華門被攔住了。

守門的將領是個生面孔,秋桂好說歹說,也沒能讓他同意放行。秋桂急了,劈頭蓋臉罵道:“你是瞎了狗眼嗎?看不到東宮標識?”

年輕漢子不為所動:“不管你是哪宮的,今日上頭有令,東華門禁止出入。有什麽急事,你去找我們將軍。”

蕭緯隔著車簾問:“為何禁止出入?別的宮門可能出去?”

“小的不知,小的只管東華門。”頭戴銀盔的漢子脖子梗梗,仿似根本不知裏頭坐著太子妃。

“秋桂,既然東門不許出,那我們就改道好了。”蕭緯輕聲斥住她,又掀簾看那小將,笑著問:“你叫什麽名字?本宮怎麽從沒見過你?”

漢子頭回見到太子妃的臉,很是楞了下。待回過神,忙單膝跪地,拱手回道:“啟稟太子妃,末將姓楊名青。今日多有得罪,請太子妃責罰。”

“你也是奉命行事,本宮若罰你,豈非違背軍令?”蕭緯彎了彎唇,隨口問:“你是哪位將軍下頭的?”

漢子略顯興奮道:“末將是關大統領營下的,三品威衛將軍。”

“哦?原來是關大將軍帶出來的,真是英雄出少年。”

“太子妃謬讚了。”漢子耳朵微紅,靦腆的樣子同方才鐵面無情的面孔判若兩人。

秋桂簡直氣得發瘋,上車後剛想罵楊青一頓,卻被秋蓮狠推一把。扭過頭,只見蕭緯眼神發直,臉色極為沈重。

小秦瑞在奶娘懷裏用力踢腿,哭得聲嘶力竭,卻也沒能將母親的註意力拉回。

秋蓮拽拽蕭緯的衣袖:“小姐,可是哪裏不對?”

蕭緯松開咬住的下唇:“這個楊青,你們誰認識?”

車內幾人紛紛搖頭。

秋桂本就憋著一肚子氣,聽蕭緯這一問,忍不住罵道:“小姐,我從沒見過這人。他也不知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竟連咱們的車駕都敢攔。”

蕭緯眸中滑過一絲淩厲:“秋蓮,你就留在宮裏,去打聽打聽幾個宮門,還有禁衛軍關大統領,看他這些天在忙什麽。”

“是。停車!”秋蓮這便原地下車。

約莫又過半刻鐘,馬車停在西宮門。守門的兵士一看見秋桂,二話沒說揮手放行。

等趕到大清寺,已過了午時。蕭緯帶著丫鬟護衛,先到觀音殿燒了一炷香。聽和尚誦了會經,秦瑞總算睡了過去。蕭緯耳根這才清凈。

趁秦瑞睡著的功夫,蕭緯又去了那方清幽地,三了禪院。可惜,靈童避而不見。蕭緯也沒再勉強,安然回到廂房。因困得慌,也跟著上床小睡。

不覺到了太陽落山,秋桂幾人端來齋飯。剛擺好碗筷,裏間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幾乎是同時,秦瑞哭聲又起。

眾人沖進去一瞧,只見蕭緯半坐在床上,神情驚駭。旁邊奶娘抱著小太孫,“喲喲”搖晃。

秋桂瞟瞟秋蓮,她皺眉不說話。

好一會,蕭緯醒過神,擺擺手道:“沒事,做了個噩夢,都出去吧。”

眾人又一一退下。

蕭緯勉強吃了幾口飯,跟著撂下筷子回屋。方才她夢見秦壁了,一臉血淋淋被綁在暗室中。也不知這夢,意味著什麽。還有方才那個楊青,想起來便莫名焦躁。

她獨自在裏間靜坐,回憶楊青的一言一行。楊青不可能認不出東宮車駕,但他居然有膽子攔。在她掀簾之前,他對秋桂的軟硬兼施毫不在乎。難道他不怕死?

不,他必然有什麽依仗,認為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責罰他。

想到這,蕭緯眉頭打成死結。到底什麽依仗,讓他如此有底氣?就算關大統領見到她,也不會如此不給情面。

天剛入夜,秋蓮騎馬趕到,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忙著稟告。

“宮裏沒什麽異樣。今日禁衛軍各營換防,那個楊青頭先是禦前帶刀侍衛,去年調入西山巡防營,昨日才接到通知,今早值守東華門,嚴禁出入。”

蕭緯眸子一閃:“他是西山大營的?這就奇了。”

西山大營的人誰不知,過幾年帥印一定會交給蕭英。那楊青更不該有此舉動了。

“方才我打聽了,宮衛上月退下一批上了年紀的。”秋蓮脫口而出,“這月,西山大營撥了八十人過來,宮中也是有舊例的。張公公說,楊青從禦前調到巡防營受訓,是關大統領的意思,本就預備著將他調回來聽用的。”

蕭緯點點頭。禁衛軍十二營每季輪換一次,這也是傳下來的規矩,以保內宮安全。只是這個楊青,實在讓她想不通。

“先前靖王在禮部任職時,同禁衛軍幾營的將軍多有往來。楊青,是不是走的他的路子?”

秋蓮略思忖,回道:“目前不肯定。我在宮裏問了一圈,沒見到關大統領,後來碰到禦花園巡邏的隊長,說關大統領三日前就病了,請了假在家養病。至於楊青,聽說身手不錯,很得大統領青眼。從面上看,他不必走靖王路子。”

蕭緯又問:“楊青父親是誰?”

“他父親沒有官職,是個燒火兵。”見蕭緯面色發沈,秋蓮忙道:“姑娘別著急,婢子交代五福六喜,讓他們悄悄盯著楊青,順便打聽多點情況。”

蕭緯欣慰道:“嗯,你想得很周全。用飯吧。”

當夜,東宮一行十多人,直接宿在這處獨門獨戶的小院裏。正是靈童小時候的院子。

醜時剛過,夜色依舊半濃,外頭草叢偶爾響起幾串蛙鳴。眾人正睡得酣然,小秦瑞“哇啦”一聲,用嬰兒嚎哭撕裂這個淩晨。

小家夥又尿濕了。丫鬟奶娘紛紛起身,掌燈、倒水、哄太孫,忙得腳不著地。

蕭緯自然也沒心思再睡。正穿戴衣裳,忽聞外頭一聲驚呼:“皇上殯天,請太子妃速速回宮。”

蕭緯猛地打了個冷戰,沖出去一瞧,五福撲跪在地,滿眼淒惶。

她登時睜大眼,兩道冷光懾人:“此時宮中誰在掌事?皇後娘娘可還好?幾位閣老進宮沒?”

五福被她連串逼問問得楞住,跟著脖子一抽,似恍然大悟。皇上這一去,宮中形勢瞬息萬變,更要打起精神。

“皇後娘娘身子不好,已哭暈過去。”五福扭頭四顧,見沒有外人,小聲道:“皇後是氣暈的,皇上,皇上死在龍床上,當時王婕妤正侍寢。皇後嚷著將王婕妤拖出去砍頭,被閔將軍攔下了。小的出來時,幾位閣老已經進宮,他們命小的趕緊請您回宮。幾位王爺裏頭,安王肅王到了。”

“立刻回宮,我騎馬。奶娘抱著孩子坐馬車,護衛全部跟車。你們要守好小太孫,聽秋蓮安排,不許有任何差池。”

蕭緯一聲令下,眾人忙兵分兩路、各自張羅。

奶娘裹著秦瑞走出,前後左右全是人。幾個護衛已嗅出蕭緯話裏的風聲鶴唳,雙手扶劍,半點不敢馬虎。

蕭緯則和五福穿過菜園子,從行宮繞下山。兩人一路狂奔,一刻鐘到了山腳,一棵大樹旁歇著兩匹馬,和一個小內侍。

內侍解下馬韁:“太子妃,您路上小心。”

蕭緯二話不說上了馬:“你到山門等著秋蓮她們,慢點趕路,回城等五福接應,見不到五福就返回廟裏。”

內侍點頭應是。

“駕!”蕭緯滿腔悲痛,全部化為這一聲吼,驚得林中烏鵲亂飛。

當她馳騁在馬上,身如脫弦之箭,後邊五福唯有死命追趕。一時間,天地只餘風聲颯颯。

終於,瘋跑大半個時辰,南宮門近在眼前,蒙蒙亮中,尚看不出宮內情形。若在上月,此時恰逢百官上朝,南城門正該排起長隊了。但平帝這月休朝,宮墻外只有隱約幾個人影。

估計,是幾位閣老收到信趕來。然而,他們並未被放行。

遠遠聽見守衛說道:“上頭有令,除了東門,三宮門都封了。大人還是從東門入宮吧。”

蕭緯勒住馬韁遙望,擡眼便是金鑾殿巍峨的宮頂,喉頭不禁百味翻湧。平帝,居然這樣死了,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這個勤政的帝王死於馬上風,不知要遭多少人唾罵?

若沒有那顆丹藥,他還是那個仁慈親切的長輩,還是德行厚重的帝王,殯天時有百官、臣民感念他的恩德。

可如今……是她,她毀了他的好名聲。

“太子妃,怎麽停下了?”拼死追上的五福大口吸氣。

蕭緯逼退淚意,小聲叮囑道:“從東華門進。宮裏情形不明,得預備著。你跟在後頭,先別露面。註意看我手勢,若我讓你退,你就到三岔路口攔住秋蓮,讓她回廟裏找靈童師父。”接著,又從腰間取出東宮令牌:“你拿著這個,一會速去關大統領家裏,告訴他皇上已於昨夜大行。若他遭遇不測,你就去國公府找霍五,讓他聯絡西山大營,能攏來多少兵力是多少。一定要守好太孫,記住,靈童可信。”

聽著她托孤似的交代,五福心底發苦。“太子妃,小的出來時宮裏風平浪靜,不會像您說的這般嚇人吧?”

蕭緯冷笑:“皇上突然大行,難保他們不起歪心思。希望是我杞人憂天吧。”

“小的記住了,一會小的看著您進去。”

兩匹馬先後拐向東側,一快一慢,漸漸掉出幾十丈遠。

因是夏日,此時已天光大亮,遠遠便能看見東華門。東門大開。兩側站著的侍衛身子筆挺,一如往常。

“南門閉,東門開……”蕭緯低低念道。

宮中戒嚴了。帝王薨逝的皇宮,侍衛一如往常才不尋常。

蕭緯悄悄咽了下口水,馭馬沖了過去。

“籲……”

馬兒停了下來。一幹侍衛大驚,面面相覷半天才肯定,太子妃真是孤身一人回來。

楊青迎上前:“太子妃,就您一人?五福公公不是給您送信了麽?”

“本宮擔心皇上皇後,騎馬先回了。”蕭緯居高臨下看著他,“事急從權,本宮得騎馬進去了。”

楊青點點頭,讚道:“太子妃只用了一個時辰趕回來,騎術實在精湛,末將望塵莫及。”

“嗯,這幾日只怕不安定,你們好好當值。”蕭緯擠出一絲微笑。

“請太子妃放心,末將定將東華門守得嚴嚴實實。”楊青答得慷慨激昂。“您快回宮吧,方才兩位閣老都派人來問過。”

“王爺們都到了嗎?”蕭緯隨意一瞥,正好捕捉住楊青閃爍的眼神。

他反應很快,目光相觸的瞬間,眸中覬覦一閃即滅。

一個守門侍衛,也敢打她的主意?

蕭緯心頓時涼了,執鞭的手臂在頭頂頓了一息。

若說出宮時只是猜測,此時她已能肯定,楊青對她心懷不軌。他有這般膽子,顯然,宮中已埋了一場鴻門宴。

禁衛十二營換防、關大統領生病、東華門侍衛換人,趕在一起就是宮變的征兆。可是,安王怎知皇上昨夜會出事?除非,皇上的死乃是人為。

楊青見她不動,上前一步:“可用末將送您去紫宸殿?”

蕭緯直直看著前方。她沒有退的理由,她是平帝的兒媳,有義務替他打理後事;她更是蕭國公府的後人,生來負有保護大景的使命。

“不必了。”蕭緯深吸一口氣,雙手交握。馬兒跑了起來。

回頭瞅一眼,身後的朱紅大門並未合上。進宮又一路留心,還好,宮中景物依舊,看來血腥未起。蕭緯暗松一口氣,事情尚有餘地。

等趕到紫宸殿,廊下扔著王婕妤的屍體,衣裳已被抽得破爛。旁邊是氣到發瘋的梅皇後,英王妃站在她斜後方。

“賤人,謀害皇上的賤人。”梅皇後沖著屍身罵罵咧咧。

“皇後娘娘,太子妃回來了。”英王妃小聲道。

梅皇後扭過頭,見蕭緯施施然行來,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你總算回來了。好端端跑去燒什麽香?我的瑞哥兒呢,怎麽沒見我的乖孫兒?”

她想抽蕭緯一耳光。剛擡起手掌,身子便癱軟,幸好被英王妃扶住。

蕭緯眼睛四下一掃,方寸不亂:“將娘娘送回榮華宮歇著,請太醫好好瞧瞧。”

幾個內侍擡起皇後坐上鳳輦,英王妃也跟了去。

“六喜,找人看好王婕妤,屍身仔細驗一驗。”蕭緯安頓好外頭,扭身奔赴紫宸殿。

還行在廊廡下,就聽見裏頭嘰嘰喳喳。蕭緯正色跨過門檻。到這會,她總算能好好瞅瞅,看誰是人誰是鬼。

靈堂還沒搭起來。男女隨意分作兩堆,中間只隔了一張屏風,可忽略不計。男人幾乎都站著,個個眉頭緊鎖,尤其幾位閣老,目光中帶著怨懟,似怪她為何要出宮。

安王、靖王、肅王全到齊了。安王嘴角平直,迎接她的眼神卻兇如財狼。靖王攏著手看地,老神在在。肅王則有些心不在焉。

蕭緯又瞟向右側,久不露面的憾王妃也現身了,邊上站著兒媳婦周韻怡。

她不由暗暗嘆氣,憾王妃難得進次宮,結果一來就要沾血。這運道,叫人怎麽說?

“太子妃,皇後娘娘身子不好,皇上後事只能由您拿主意了。”禮部尚書急得快要發瘋。先前他也問了皇後,可惜皇後口口聲聲要賜死王婕妤,對其它壓根兒不關心。

蕭緯微微屈膝,立時便問起平帝的壽材、棺槨等事宜。閣老們則和安王、肅王商議謚號。等到中午,宮中靈棚搭起、白綢盡掛,除了遠在永州的太子、史尚書,凡三品以上的官員命婦全進宮了。

包括國公府金夫人。

女眷哭靈和中途休息之處均安置妥當,一切有條不紊。百官各司其責,命婦只管哭,一個時辰歇一盞茶。宮內四處彌漫悲傷氣氛,誰也看不出,一場宮變蓄勢待發。

“弟妹,為何不見瑞哥兒?”在女眷們連綿的嚶嚶聲中,安王突然問出這句。

哭聲頓時停了。靜可落針。

蕭緯心思微動,讓安王隱忍不發的,怕不是屋中數百人命,而是她的兒子瑞哥兒。看來,安王沒下定決心,這就好,事情還有轉機。

她答得有氣無力:“瑞哥兒病了,我讓他留在廟裏養養。”

安王妃關切問道:“我就說,皇上那般疼瑞哥兒,怎麽皇上大行連面都不露,原是病了。可要緊?”

嗓子尖得刺耳。

蕭緯挪動微麻的膝蓋,淡聲道:“怕是要在廟裏多聽幾日佛經。”

安王冷冷盯著蕭緯的背影,眼睛猩紅。目光再往邊上一掃,靈堂下全是密密麻麻的腦袋。他仍拿不準主意,是此刻拔刀,還是再等等。

堂內哭聲斷斷續續又起。

半刻鐘後,哭靈暫歇。安王和靖王前後腳出去,走到殿外荷花池邊停下。池裏菡萏稀疏,景色寡淡。

“哥哥,你還在猶豫?錯過這次,只怕再難有此良機。父皇已死,太子未歸,她們孤兒寡母……”靖王低頭湊過去,“都安排好了。只要哥哥點個頭,禁衛軍即刻動手,從此,我奉哥哥為上。”

安王搓著手來回踱步,心口冷熱交加。

誰不想當皇上?那張椅子他想得太久了。只是,只是真要大開殺戒嗎?

他忽然心生靈犀,抓住靖王胳膊,定定瞧著他:“如今,父皇已去,你就不想自己做主,為何要拱我上去?老五,你莫不是要害我?”

“哼。哥哥若不願,那便作罷,回頭等著被人魚肉便是。”靖王臉倏地陰沈,用力甩開安王的手。

安王忙拽住他:“老五,回來。”等到靖王臉色緩下,才道:“這不是和你商量嘛?你我雖不同母,但我們兄弟之情更甚同胞。我也是替你想,事情若敗,我們兩人、兩家都活不了。”

☆、當頭棒喝

“哥哥說得是。不瞞哥哥,我秦錦願替哥哥效勞,卻絕不願屈膝於一個黃毛小子。想我年近不惑,日後若被他呼來喝去,讓我怎能甘心?”

靖王這話正好說到安王心裏去,他又何嘗不是如此。想那秦壁,明明和子侄同齡,卻偏偏是弟弟,且還是名正言順的繼任國君。

安王咬牙:“好,那就說定了。你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事若成,我也像父皇對蕭家那般,視你為不召之臣。我們兄弟同心,共治天下。”

靖王笑著拱手:“哥哥英明。那你說,何時動手?是不是,先找禮部那個老頭子把遺詔拿回來?還有那個小娃娃,必須……”說著比出個手刀。

“放心,那個小奶娃,楊青派人去找了。遺詔有兩份,禮部尚書和周太傅各執一份,可這兩人都頑固不化,只怕不見血不行。”

靖王最不耐煩聽絮叨,眉毛一橫道:“幹脆別琢磨了,說幹就幹,一會咱倆一人殺一只,殺一儆百,不信滿朝文武不服。”

兩人正討論著,遠遠聽見楊青一聲高呼:“不好了,太子被賊人擄走,命喪永州。”

安王聽得楞神:“說什麽?他說什麽?”

楊青邊跑邊喊,聲如洪鐘,一路跑過來吸引不少人。

“此乃天助也。”靖王大喜過望,立即迎上前,假作震怒:“胡說什麽?你好大膽子,竟敢詛咒太子?”

“末將絕非信口開河,是錫城刺史派人報的信。王爺請看。”靖王隨意掃了一遍,愈發心喜,帶著楊青往靈堂趕。

蕭緯聽見消息也奔了出來,面凝寒冰:“信給我。去將送信人帶來,我要親自問問。”

楊青遞上書信,只見上頭寫著:永州匪患甚重,太子命蕭將軍前去剿匪,大獲全勝。事畢,奪回官銀救出百姓,然餘小股匪徒逃竄。五月初一,太子命眾人整裝回京,不料於刺史府內無故失蹤。而後蕭將軍搜遍永州內外,在土匪山一處山洞發現殿下血衣。

蕭緯懸著心看完,反手抽了楊青一嘴巴。“誰說殿下命喪永州?只是發現血衣,不是屍體。”

她滿眼殺氣,驚得楊青連連後退。

靖王上前,擋住蕭緯的目光:“太子妃,此事非同小可,還是盡快和閣老商量吧。”

“正是。那就進去吧。”蕭緯直視靈堂方向,沈下的臉和孝衣一樣白,更襯得杏目黑亮。

長廊下四處站著紅甲侍衛,十步一人,個個面無表情。

他們是禁衛軍,若關大統領不現身,便如失了腦袋。等殺戮開始,他們多數會聽隊長號令,隊長聽營長,營長聽副將。而副將,估計大半是安王的。

蕭緯瞅了一圈,眼皮直跳。

五福也沒個消息。關大統領至今未進宮,要麽死了,要麽病得不能下地。為今之計,宮外兵力指望霍五;而宮內,她唯有靠自己。

不能激怒安王,要拖延時間,怎麽也得等人出宮。靈堂裏數百人命,娘、周韻怡,還有幾十位朝廷棟梁,這些官員都是大景根基,不能讓他們無辜慘死。

那邊,四位閣老加上周太傅,移步到偏殿宴息室。蕭緯和幾位王爺隨後入內。

眾人神色各異,沈默許久。誰也不敢先開口。

蕭緯便道:“送信的人這會該醒了,不如將他傳進來,先問問太子那邊的情形。其他稍後再議。”

幾位閣老連聲應允:“正是,正是。”

送信人被擡著進屋,下半身全是泥,臉面也臟。一看便是沒日沒夜跑進京。

蕭緯打量一番,確認不是蕭英手下的人。“說說,誰讓你送的信?太子殿下如何失蹤的,越詳細越好。”

那人畏畏縮縮道:“小人是刺史方大人派來的……”

“等等,哪個方大人?”蕭緯問。

“就是今年上任的錫城刺史,方央大人。小的是錫城府兵,上月跟著蕭將軍一起剿匪。”

周太傅不解:“不是永州剿匪麽,跟錫城有何關系?”

那人定定神,翻身跪到地上:“土匪山匪徒七八百人,永州兵員不夠,殿下便命方大人借兵過去,一同幫忙剿匪。”

“哦,繼續說。”

“剿匪很順利。當日,太子並未過去土匪山,是蕭將軍帶兵攻打山寨。初時強攻,殺了一波賊人,但土匪山於地形有利,賊人綁了一群百姓威脅我們,弄得我方損傷也不少。後來孔大人提議’除惡有功,投降免罪’,那些土匪就沒那麽擰成一團了。攻打到山寨中間,一個小嘍啰,叫猴子,提著匪首樊山豹的頭顱出來,蕭將軍念他棄暗投明,免了他的罪。後來,他帶著我們找回官銀。第二天,殿下也去了,親眼看著我們搬箱回府。”

“剿匪是哪日?”

“剿匪在四月十八,十九搬銀子。到這裏,事情算是成了。只是投降的四五百人,還得想法安頓。蕭將軍和孔大人商量,讓有家的各自回家,沒有親人沒有田地的登記後可以留下。”

蕭緯又問:“那個得了匪首立功的猴子呢?怎麽安置的?”

“那人是個孤兒,帶著幾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