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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便遭了梅皇後一頓教訓。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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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壁吧?

蕭緯登時嚇出一身冷汗。她沖進院子裏豎耳,當鐘聲響到十二下,她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死的不是他。若是太子早夭,喪鐘只會按他的歲數敲。

她換了身衣裳,趕到金夫人院子時,鐘聲恰好止住。不由驚得腿軟,伸手扶住旁邊柱子。

一百零八下,最高規格的國喪之聲。可這不對啊,即便平帝薨逝,也只會敲鐘八十一下。

金夫人也出了屋子,看見廊廡下的蕭緯,安撫道:“別慌,娘讓人出去打聽了。”

“娘,我去二門看看。”蕭緯說著便轉身。

她的人比府裏人快,若京城有大事,阿青阿赫一定會報上來。

剛走到二門,阿青已經在那等著了。

沒等蕭緯開口,他便主動說道:“姑娘,這鐘聲是為三了禪師敲的。”

蕭緯“哦”了一聲,瞬間又擰起眉。“出什麽事了?大師的死訊為何今日昭告天下?”

阿青四下看看,低聲道:“皇上今日去了大清寺。這會寺裏已經搭起了道場。”

蕭緯點了下頭:“好,我知曉了。”

她目送阿青離去,一個人走進旁邊小花園。這喪鐘敲得十分蹊蹺。先前英王已經做過一場法事,這次,卻是以舉國之力祭奠。

皇上,是因為什麽事做出這個決定的?

蕭緯想了半天沒有頭緒。走回金夫人那邊,府裏已經得了消息,禮部尚書家來人報信,說三日內各府都要往大清寺祭奠三了禪師。

金夫人又躲臥室狠狠哭了一場。

蕭緯倚在門口聽了會,心中疑惑更甚。她覺得很多地方都不對。

三了禪師這一世只有三十出頭,尚未如前世那般名滿天下,為何他的死引得平帝如此大動幹戈,還有母親,她從不知母親如此信奉三了大師,因為他的死竟已哭了好幾回。

蕭緯隱隱約約覺得,這背後還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她不能問皇上,也不能問母親。她決定,要在府裏也放幾雙眼睛。

就在這鐘聲結束之時,京城柳葉胡同的一座小院子裏,靈童忽地跪到地上嚎啕大哭。

他清醒了,想起一切往事。曾歷經過的三世,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

他是棄嬰,從小被三了收養,師父說他靈根深重,賜名靈童;五歲的他,已識遍百草,在大清寺上躥下跳;十歲的他,因對占蔔之術好奇偷跑至太一宮;十四歲,他背棄養大他的師父,私自逃離大清寺,一心追尋至高道術;十八歲,他算出異星現世,夜裏順著星象前行,初遇田莊裏的周韻音。

所有的錯誤緣起於此,他將蹲在藥田的周韻音看成一個丫鬟,以為住在屋裏的人才是異星。周韻音為了趕走他,假托“奉主子之命”送給他一本《九運》。

為了勘破這本書,他行遍天下,嘗試書裏的借運奪運之法。他改了名字,叫長生。

當他五年後回京,長生道長聲名鵲起,他又去了那處田莊,結果裏頭的主人已經過世。他深以為憾。

沒多久,蕭家找到他,讓他進宮替皇後蕭緯瞧病。初見蕭緯,他便因她奇特的面相驚為天人。他以為自己找到大景天命之人,奉她為主。

蕭皇後和韻貴妃鬥得天昏地暗之時,有乞丐送了一本《鴛鴦血咒》給他,說是田莊主人留給他的遺物。書裏頭記載著逆轉陰陽之術,奇妙無比,他見之如狂。

後來,韻貴妃和順德帝先後殯天,大景離亡國僅差一線,蕭太後開始垂簾聽政,他也成了太一宮宮主。

就在此時,安懷派出去的兵士傳來消息,私逃出宮的玉檀公主,在路上碰到準備回京的蕭朗,兩人私定終身。

玉檀被抓回宮時,已有身孕。

蕭太後怒稱,死也不讓周韻音的女兒嫁進蕭家。

那時,他還無法通過面相判斷血脈之親,不知玉檀公主為蕭太後親生骨肉。

他施了鴛鴦血咒,就此闖下滔天大禍。只是當時不自知。

大景在蕭太後治下恢覆秩序,皇帝秦瑞親政,他離開太一宮,再次游歷天下,觀面術日漸精深。

十八年後肅王叛亂,他再次見到玉檀公主,這才看出玉檀和蕭太後雙親宮脈絡一致。他不敢道破,暗地拿到玉檀公主的八字,跟蕭太後的八字比對,比對後終於確認,她們是母女血親。

那時,蕭太後已是垂垂老矣的婦人,苦苦哀求他解咒。

他照著書中破咒之法,在桃花庵設了血陣,用三條人命為祭,終於逆轉時序,開啟第二世。

不知哪裏出了問題,還是書裏說的破咒之法本來就不對,總之,出了問題。

他變回十四歲,重生在錫城,記憶殘缺不全。第二世,他一直懵懵懂懂。

如今,師父以自身為祭,開啟第三世。一切撥亂反正。他醒來,恢覆神智,可從此再也看不見師父了。

“師父,師父……”靈童趴在門檻上,沖著西南方向哀泣。

看守他的護衛只冷眼瞧著,反正伍先生說只要他不出門就好,至於別的,要哭要喊都隨他。

三更時分,靈童哭到眼淚幹了,小院恢覆冷寂無聲。窗紙上印著個不動人影,房內一盞油燈孤獨亮著。

護衛正蹲在走廊打瞌睡,忽聞大門被狠狠拍了三下。

“這大半夜的,誰啊?”護衛提著燈籠過去,大吼一聲。

拉開門一看,外頭站著的居然是英王。他立即跪到地上,“王爺恕罪,小的不知是您,冒犯您了。”

英王顧不得計較,沖著他揮手道:“你去歇著吧。”

護衛猶豫:“那裏頭的人……”

“無事,今夜本王在這。”

“那小的明早早些過來。”護衛起身離去。

英王迅速關上門,雙目圓睜,似激動又似恐懼。他快步走進靈童住的屋子,從外到裏這一路,眼睛一下沒眨過。

“靈童……”英王看著蜷縮在床裏頭的人,輕輕喚道。

靈童擡起頭,慢慢眨了下眼,半晌才面無表情應道:“王爺。”

聲音格外清冷。

英王覺著怪,卻說不出哪裏怪。凝眉片刻,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靈童恢覆神智了。

“你,你記得我了?”

“嗯,記起來了。”

英王容顏大悅:“太好了,本王總算了卻一樁心事。你是禪師愛徒,本王真怕你會一直瘋癲下去。”

“好了,都好了。”靈童連點兩下頭,身子跟著抽搐兩下。

英王聽著那輕不可聞的聲音,想起自己的來意。

他在寺裏翻來覆去良久,始終未能平覆心緒。這一夜種種,皆讓他不能釋懷。

尤其是皇上在三了禪院中那一跪九叩,還有一百零八下的鐘聲。

“你說,佛家講的前世今生是真的嗎?”一向風儀美好的英王失態癱坐到腳踏上。

屋中燭火輕晃。

“當然是真的。”

英王被他篤定的語氣驚到:“為何你如此確定?”

“王爺看看手腕,這些線條便是你我前生的福報。”靈童苦笑道,“師父曾對我說,福到今生造已遲。那時我年幼無知,不曾放在心上,如今,悔之已晚。”

師父對他說的不止這一句,還有許多許多。

譬如,佛法並不遜於道術,道能通靈,佛法卻可定苦海無常。

還有,他幼年嫌棄日日誦經無聊,不願靜下心參悟佛法,總偷跑到太一宮偷瞧汪真人替人蔔卦,後來又苦心尋求道家偷天換日之法,他卻不知,佛能拋卻肉身,以意念自在出入三千世界。

他身在寶山不自知,他自以為天下第一聰明,一心想著逆天而行,如今,終於遭了報應。

英王不知靈童心中所想,只皺眉同自己拔河。

他不敢想,不敢想,可他真那樣以為。三了禪師,他的前世恐怕就是……

太.祖本紀他看過的,裏面說到,太.祖腳底紋路形若龍爪。

英王咽了下口水,悄聲問道:“三了禪師,你可知,三了禪師腳底長了什麽東西嗎?”

“哦,師父腳底長了一只龍爪。”靈童隨口答道。

“劈啪”,燈花忽地爆裂出聲。

英王只覺喉嚨發甜,低頭一看,腳踏上吐出一口血。

“王爺?”靈童從床內爬出,徑直擡起英王手腕,觸了脈後放下心。“王爺心氣郁結、思慮過重,不過吐出這口血就好了。”

英王稀裏糊塗站起身,趔趄走出小院。他望著幽藍蒼穹,如黃蓮哽喉。

他的猜測是真的。三了真是他們秦家老祖宗,他轉世而來,破除大景一百八十年的大劫。

那個同他談經論道、勸他順從天命的摯友,竟是他的祖上。

真是,真是太好笑了。

英王雖迷糊,但還記得通往王府的路。這樣似醉非醉,又是半夜三更摸黑回府,將王府上下折騰個雞飛狗跳。

從門房到管家,一層一層往二門裏報信。

已歇下許久的英王妃聽說他突然歸來,心裏喜意汩汩冒泡。她顧不得上妝,披上一件孔雀裘趕到書房,卻被伍先生攔在外頭。

伍先生見英王妃披散著頭發,不敢多看,只低頭道:“王妃見諒,王爺方才交代,此時不宜見外人。”

話一出口,伍先生便懊惱不已。外人,他怎麽將王爺原話說出口了,王妃明明是王爺內人。

“更深露重,王妃早些歇著吧。”為免英王妃尷尬,伍先生幹脆扭頭進了書房。

英王妃盯著門板合上,如遭雷擊。她的丈夫,當她是外人,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夫妻嗎?京城多少夫人羨慕她,羨慕王府沒有一個美人小妾,她們卻不知,這樣同一屋檐下避而不見的生疏,卻比那吃醋吵鬧更叫人心涼。

她們不知,她有多寂寞,她寂寞得快要發瘋。還有絕望,深入骨髓的絕望。她的丈夫不愛美人,只愛和尚。

她們不知,她身在王府深宅,卻和刑部大牢的囚徒沒什麽不同。

英王妃顫顫巍巍回到自己院子。因王爺喜歡肅靜,裏頭的布置不見紅綠之色,灰不溜秋的床幃幔帳、被罩枕套、還有家具,一眼看過去全是晦暗冷清。

臥室外用帳子隔出個小間,曾經用作小書房。剛成親那幾年,英王會將公務帶進房,她也曾在書案旁紅袖添香。

可他們為何變成如今這般?

英王妃掀開青色幔帳,一眼瞅見墻上掛著的字畫。畫中大半地方皆是留白,只有左側用墨汁描出半座遠山靜默,山巔落了點雪,畫風淡雅高潔。右側有題詩,“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出自苦寒詩僧的詩句。

那畫是三了所作,字為英王親題,二者相映成趣。

英王妃瞪著畫,陡然怒從膽邊生,猛地用指甲去撓,蓄的長指甲劃拉出“嗚滋嗚滋”的刺耳聲音。

“知音,我不是你的知音,只有和尚才是……那你當初為何要娶我?”

畫是裝裱過的。英王妃摳斷指甲,也沒能將畫真的撓破。

她悲戚看著畫上的折痕,揪起帕子捂臉痛哭。若真想弄破,又怎會不成?她不過還是惦念那個狠心人,怕他進來時瞧見。

可他多久沒進這屋子了?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麽時候才是頭。

英王妃倒在書案嚎啕痛苦,守在外間的丫鬟聽見悲切哭聲,嚇得掩耳蹲在地上。

☆、無根銀

翌日,因著三了大師這場國喪規格的道場,京中人家全往山上祭奠。大清寺人來人往,山門外停滿馬車。

為防止擁堵混亂,平帝特意派了一隊禁衛軍過去清道。

金夫人和蕭緯去得早,分到一間廂房;去得晚的人家沒有住處,只能當日往城裏趕。

趁著金夫人跟別家夫人說話的空當,蕭緯悄悄趕到觀音殿後頭。

阿赫低聲道:“姑娘,昨夜英王和太一宮宮主一同上了天一閣頂。”

“消息從哪來的,可靠嗎?”

“是從太一宮道童中傳出的,他並不知曉那兩人是英王和太一宮宮主。”

蕭緯手一揮,阿赫立即順著菜田打了個彎,轉眼沒了身影。

國運石,看來這就是皇上將大師死訊昭告天下的原因了。

上一世,她是在秦壁死後才知道,太一宮閣頂立著國運石。不過,那塊石頭在那幾十年裏,從沒出現過什麽讖語。

她一直以為國運石虛有其表,沒想到……

若是長生在就好了,可以讓他上天一閣頂瞧瞧,國運石上究竟出現什麽字。

蕭緯暗自感慨。

她邊走邊想,一不留神便過了羅漢殿。再往上,便是大清寺的最高處,僧人受戒的戒臺。

通向戒臺的兩段石階,是用尖利的碎石砌築,若有人決定上去落發,必須要經歷這一段刀尖之路。

蕭緯仰起頭,高臺上站著四五個和尚,正給中間背對她的小沙彌點疤。

“小姐,我們出來許久了。”秋蓮提醒道。

蕭緯瞅瞅腳底的繡花鞋,再看一眼鋒利石尖,便打了退堂鼓。

轉身不過片刻,戒臺上落疤的沙彌扭過頭,盯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看了許久。

“靈童,從今往後,你就是寺裏的弟子了,需謹遵佛祖教誨,諸善奉行,諸惡莫作。”一個大和尚沈聲叮囑。

“阿彌陀佛。監寺師叔放心,靈童記下了。”靈童合掌,心中默道:三世歸來,世上再無長生道長。

此生他們不相見,是彼此的福氣。她做回蕭姑娘,他做回靈童,誰也不會誤入歧途。

靈童跪地磕了三個頭,監寺和尚吹滅香案上的蠟燭,點疤儀式完畢。

這個面白如玉的小和尚,穿著灰布僧衣和草鞋,跟著師兄弟緩步走下戒臺,眼神寂靜如水。

觀音殿外,前來祭拜的人不絕如縷。

幾位受過三了禪師恩惠的村民痛哭流涕,金夫人又跟著掉了一回淚。

梅皇後見皇上對三了禪師愈發敬重,硬是逼著秦壁抄了一套《往生經》,親自送進大清寺燒了。

蕭緯暗地觀察許久,沒看出什麽異樣。除了英王。

這次的道場,英王上了柱香沒再露面,幾乎成日躲在後頭禪房中。

英王本想躲清靜,結果,到禪院找他的人一波接一波。

第一個來的,是大清寺新上任的首座。大清寺是國寺,首座監理寺中香火銀,俗稱無根銀。大清寺開銷很大,除了每月施粥,還得收養孤兒、賑濟災民、春闈時救濟無處安身的落魄舉子、戰時捐獻銀子給國庫,都是行善積德的好事。

照寺裏的賬冊,前首座三了禪師沒動用的銀子應攢了三十萬兩。然而,隨著三了突然圓寂,這筆銀子沒了去向。

新任首座無奈,這才來尋英王,期盼能從英王這得些線索。

英王皺眉聽完,只能據實已告,他從未聽三了大師說起過無根銀。

第二個來的,是他老丈人,戶部尚書徐大人。同樣是為無根銀而來,不過,他是得了皇上的旨意,特來尋找無根銀的下落。

英王無奈了,他確實不知這三十萬銀放在何處。

等到安王和靖王再來這座小院時,英王已安之若素。因來廟中祭拜,兩人都穿得素凈,和往日裝扮相去甚遠。

英王淡然問道:“你們也是為了無根銀來的?”

安王呵呵一笑:“六弟若真知道,不如告訴我們兄弟,到時候銀子一分三,如何?”

英王輕輕嘆氣:“我若說我真不知,恐怕你們都不信吧?”

安王和靖王互看一眼,笑道:“六弟的話我們怎會不信。不過,咱們也可一起參詳參詳,那老禿驢總不能帶著銀子進墳墓?”

英王想到三了說不得的轉世身份,厲聲叱道:“皇兄慎言,三了禪師可是父皇都高看的尊者。”

安王臉陡地白了。

好一會才訕笑道:“是為兄失言,六弟同大師乃是至交好友,為兄不該不敬。”

靖王打起圓場,掀袍坐到凳子上:“六弟,我們來找你,其實是想找找線索。若那筆銀子找到,我們一人分十萬,總比捐給國庫強。”

英王起身走到方桌邊,揭過上頭的宣紙遞給安王。“你們自己看吧。大師最後留書在此。”

“弱水三千,非死難渡……”安王擠著眉,“這什麽意思?”

靖王將紙拎起來看了半天,鄙夷道:“這都是佛家的道理,你用不著聽。”

安王不樂意了:“嘿,你說說,我怎麽就聽不得了?”

靖王瞪眼:“舍己為人,為了蒼生上刀山下油鍋,你肯幹嗎?非得跟我爭這個理。”

兩人瞪著對方,恨不得互相咬上一口。

英王望著他們烏雞眼的模樣失笑:“你們不是找銀子嗎?銀子沒找到,你們倒先吵上了。”

梗著脖子的兩人這才各退一步,坐回長凳兩端。

安王嫌棄看著粗糙木桌:“這破地兒六弟是如何住下去的,讓我住一日都要瘋。”

又一臉嫌棄倒了杯水,苦著臉喝下。

靖王卻沈靜許多。

“三了雖然去得突然,但這銀子不會憑空消失,咱們不如想想,他可能將銀子放哪了。”

三個人絞盡腦汁琢磨,或蹙眉,或咬牙,屋裏漸漸無聲。

過了片刻,靖王拎起紙走到窗邊,對著日頭曬了半天。他知曉,文人雅士喜在書畫裏藏東西,比如藏頭信,或是用特殊紙張藏字。

不過可惜,這張紙僅有八個字,實在玩不出什麽漏字迷、頂針迷的把戲。

日曬無用,他又從茶壺漏了滴水到紙上一角,沒有浮現出任何字跡。

最後,他甚至連蠟燭都點上,就在火舌吞噬掉宣紙一角時,英王沖過去連拍數下,直拍得灰燼亂飛。

“好了老五,別白費心思了。這是大師遺物,你別給我折騰沒了。”英王小心翼翼將宣紙折好,納入懷中。

靖王撇了撇嘴。

過了會,他擡眼盯著英王:“老六,你說實話,你真不清楚無根銀的下落?”

英王沈下臉,久不吱聲。

安王立時將靖王拽回凳子上:“老六不是那樣的人,上次玉佩還是他替咱們收的尾。”

跟著又勸慰英王:“別生你五哥的氣,他性子急。”

這話勸得十分好笑,好像他就比靖王性子慢似的。

英王懶得再同他們周旋,下起逐客令:“兩位皇兄再想法子打聽吧,反正,我是真不知道。”

那二人聽他口氣不善,只好起身離去。

英王躺回床上,一時心神俱疲。

這還只是三十萬銀,便能吵得烏雞眼似的;若秦壁真有個三長兩短,不知得爭成什麽樣?估計得打個天翻地覆。

瞇了一會,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還做了夢,夢裏春光明媚鶯聲燕語,他在和風中走進大師禪院。當看見大師和藹親切的笑容,門又一次被人拍響。

英王猛地睜開眼,只見天色昏暗,已是日落時分。

他帶著幾分惱怒拉開門,一下楞住。來的人是英王妃,戶部尚書之女徐穎。

英王妃頭上只簪了幾朵白色珠花,脂粉不施,面上比在王府少了幾分淩人氣勢。她眼皮略有些腫,蹲身行了福禮。“見過王爺。”

“何必多禮?”英王打了許久腹稿,勉強擠出半句話:“你似乎清減不少,府中的事辛苦你了。”

聽到這句關心,英王妃心情略好些。

“王爺,方才臣妾聽父親說,似在尋找那筆無根銀。我已交代父親,這銀子定是找不回的。”

這意思,即便找到也是找不到。

英王別扭轉過身:“這事跟你我無關,何必操這個心?”

英王妃蹙眉勸道:“怎麽無關?王爺將來的大事,可都需要銀子。”

大事大事,一個個心裏裝的全都是大事。

英王頓時惱了:“你回去吧,我心裏有數。”

英王妃被噎得面色紫漲,頓了半晌又問:“那王爺可知銀子放哪了?”

“不知。”

英王妃徑自在屋中轉悠一圈,後道:“臣妾拙見,這麽大一筆銀子,三了不可能挖個地窖收藏。極有可能,存在某個銀號裏。銀號都是憑信物和印鑒兌換,那樣,只需找到存銀的銀號和兌銀的印章即可。”

英王驚得上前兩步,眼睛直盯著英王妃。她真的聰明。這是最接近實情的推測。

兩人頭回站這麽近,只隔著一人空隙。英王妃忽覺臉熱,低頭掩住羞澀:“如此,只需派人去銀號打聽。嗯,打聽的事就讓父親辦吧。”

“多謝王妃提點。”英王心情覆雜地覷了她片刻,還是開口道謝。

英王妃臉頰浮上一層潮紅,顫聲道:“王爺還是回家住吧,這禪房又小又冷清。等國喪過了後,不如納個讓您可心的美人回府,臣妾沒有異議的。”

英王目瞪口呆,須臾又覺慚愧。

他輕聲安撫:“王妃多慮了,本王並無那個心思,住在寺裏也只是琢磨幾件事情。待本王考慮清楚,會回去的。”

他現下,滿心都是三了乃太.祖轉世這件事,哪有心情納美人。

“王爺見諒,是臣妾妄言了。”英王妃行了福禮,心滿意足跨出禪院,身量似比進去長了幾分。

王爺一心籌謀大事,並不貪戀女色,她只要耐心等著,等著王爺成功那日。

她沖身邊的嬤嬤招了下手,那婦人立刻附耳過去,聽到如此叮嚀:

“去查查,看那個禿驢的銀子存在哪家銀號了。”

☆、計成

接下來七八日,京城漸漸恢覆安靜,各家門口掛起白布,聲色犬馬更是禁止。

英王妃已打探到,三了生前只出入過萬通錢莊。並且,他確有一筆三十萬的銀子存在裏頭。不過,有軍士駐守的萬通錢莊規矩嚴苛,若無兌銀憑據,就非得有印鑒。即便徐尚書親自上門陳情,錢莊也不通融。因為錢莊的規矩是太.祖欽定,開國時便傳下來。沒有印鑒,即便平帝親自去,亦取不出那筆無根銀。

事情僵在這。安王靖王又忙著找印鑒,英王也陪著徐尚書去了三了院子,一無所獲。

眾人均百思不解,一個印鑒,總不會憑空消失。

暫且按下無根銀之事,這些天秦壁一直不曾往蕭家去。落在秋蓮那幾個丫鬟眼裏,簡直就是了不得的大事。秋蓮跟秋葵瞅著空便竊竊私語,為何太子近日不來了。

等到半個月時,秋蓮按捺不住,索性對蕭緯問出口。

蕭緯心底也覺奇怪,然面上滴水不漏。原本,照她的打算,兩人本就該疏遠些,也省得來日再傷神。真要傷神,那可真是傷不夠,他將來登上大寶,總不可能為了她解散後宮。

然而心不由己,又怎能真的說不想就不想。為了不讓自己瞎琢磨,她把心思移到正事上。

阿赫送來消息,說戶部官員這些天一直在大清寺找東西。蕭緯讓他留意著。

另外,武大當家和回春堂陶老爺定在金桂園碰面,時間七月二十。

這日,蕭緯照舊從國公府乘馬車,到“劉家”下車,在裏頭喬裝成丫鬟打扮,再和秋棠一同往金桂園去。

此次前去,倒不為什麽,只是想瞧一瞧黃吉的辦事能力。

去的時候,金桂園沒了歌舞琵琶,比之前肅靜許多。好在吃飯不在喪期禁令之內。

武大當家親自在“一品軒”招呼陶老爺,跟隨陶老爺同去的,恰如秋棠所言,正是那位方大掌櫃。

武大當家同陶老爺要說些私密話,命黃吉好生招呼方大掌櫃。

黃吉領著他進了小包房。秋棠進去做了端茶倒水的侍女,蕭緯候在隔壁。

方大掌櫃頭回見到黃吉,開頭自當打聽一番。

“怎麽今日沒見黃大掌櫃?”

國喪禁酒,黃吉拎起單耳茶壺:“您問我叔啊,他這幾日病了,正在家休養。”

“哦,原來你是黃大掌櫃的侄兒,難怪,我說武大當家怎將你帶在身邊。”方大掌櫃摸了把山羊胡子。

“您嘗嘗,這素佛跳墻是咱們園子一絕。”黃吉布著菜,悄聲道:“大掌櫃放心,今日上的全是素菜。”

方大掌櫃夾了幾筷子,讚不絕口。

這時,候在門口的秋棠端著兩盤新菜上桌。

方大掌櫃隨口問道:“你叔生的什麽病?我一會讓人送些藥材過去。”

黃吉尷尬一笑:“沒大事,不用不用。”

方大掌櫃迎來送往這麽些年,目光如炬,瞬間便摸出些異樣氣味:“我跟你叔是多年交情了,一點子藥材罷了。”

“就是著涼而已。”黃吉左右搖頭,眉毛卻微微皺著。

他越是如此,方大掌櫃越覺裏頭有事。

再說出的話便帶了幾分怒氣:“你這個侄兒真不省事,老家夥一把年紀,難道還哄你不成。我們回春堂跟武家相識不是一兩天了,我跟你叔打過不少交道。他生個病,難道我還不能送點藥了?”

黃吉急得站起身,雙腳在地上磨了兩下:“方大掌櫃,您,您還是別問了。我不好說。”

“難道,是得了什麽重癥?那我更得去瞧瞧,有病就得看大夫。明兒,不,一會我帶回春堂的大夫過去。”

“方大掌櫃,我知曉您是一番好意,可這事,這事真的不好說。”

屋裏這便靜下來了。

秋棠聽到這,踩著碎步退出房,繞了敞軒一圈後去了隔壁。

“怎麽樣?”蕭緯問。

秋棠點了下頭。方才觀察半天,黃吉將她的交代都聽進去了,方大掌櫃已上了套。

兩人這便離開金桂園。

武大當家跟陶老爺這頓中飯一直吃到晌午。隨後,方大掌櫃跟著陶老爺回了藥鋪。

快天黑時,他才悄悄趕到西外城的“來一杯”,同陶三少再度會面。

“三少,這顆藥不能進獻給長公主。”方大掌櫃沈著臉。

“嗯?”陶三少倒也沒有特別吃驚,不獻給長公主,獻給幾位王爺或者內閣大臣也可。

“今日我陪老爺去金桂園吃飯,聽黃掌櫃侄兒透露,黃掌櫃因為幾位王爺,快嚇出病來了。”

“因為什麽事?”

“詳細情形不知,他侄兒說得很是遮掩,估計是皇族內部紛爭。不過,有一點他說的很對。他說貴人難伺候,黃掌櫃膽子小,嚇壞了,如今武大當家只好親自出來陪客。”

陶三少凝神不語。

“三少,您想想,若這靈丹真能續命,以長公主和幾位王爺的性情,有了第一顆定然還要第二顆,到時候您從哪裏弄。我雖不知賣藥的人是誰,但卻明白,這樣的草藥絕非尋常。”

陶三少不是蠢人,聽到這便回過味來。

“若靈丹無用,那他們更要治回春堂一個欺騙皇室的罪名。您說得對。想從貴人手上弄回十萬銀,不可能。”

思忖片刻又問:“您說賣給武大當家如何?他定然有銀子。”

方大掌櫃捏著茶杯轉了一圈:“武大當家倒是買得起,不過,他也是商人,不能確定是靈丹他怎會掏銀子?況且,若賣給他,事情就瞞不住老爺,還有兩位少爺。”

兩人沈默一炷□□夫。

“那就這麽定了,我明日啟程去蘇杭一帶,找個富商。至少,先把十萬本錢弄回來。”

兩人合計來合計去,決定還是到外地出手更妥當。

櫃子那頭的阿青聽完,抿嘴走出糧行。

隔天,蕭緯收到阿青口信,陶三少已從南門離京。

忙完這件正事,整個國公府已有一月未見太子殿下。金夫人治家嚴謹,下人不敢在府裏瞎議論,心底卻都暗自腹誹,太子殿下是不是和她們小姐鬧翻了。

連關嬤嬤也同金夫人悄悄說了好幾回,問兩人是否吵架了。

金夫人去燕子塢探口風,都被蕭緯三兩句話擋了回去。

秦壁當然想去國公府,可他不敢去。他的人穿梭在宮中朱門紫殿,他的魂卻還掛在獵苑那株夾竹桃上。

為躲避秦韜秦莽那幾個侄兒,他這些天故意改在下午去上書房。周太傅雖覺奇怪,卻也同意了。

下完課,他照舊往禦花園跑。六喜遠遠跟在後頭。

秦壁盯著地上密密麻麻的鵝卵石,洩憤似地踹著。

“太子爺,您要是想去國公府就去吧。”六喜無聲嘆口氣,殿下又在踢石子。

一個月沒去蕭家,鞋子都踢壞好幾雙。

“不去。”秦壁嘴巴硬得很。

當日和秦韞的打賭,原本他就不占理,可那個條件實在太誘人,他還是跟秦韞賭上。那時他想著,只要能讓秦韞遠離阿軟,哪怕耍一次無賴,他也認了。

結果,耍無賴都沒能贏。

太傅常說君子要不憂不懼,為了阿軟,他厚顏無恥一回,最終也沒能達成所願,反而落得個憂懼交加,實在是枉做小人。

他羞,他愧。他沒臉見阿軟,也沒臉見侄兒。除非,除非他能光明正大贏秦韞一次。

“我的好殿下哦,您這一天天悶著,小的怕您悶出病來。”六喜恨不得跪地磕頭。

秦壁臉頰鼓鼓,心中郁悶更甚。難道他想悶在宮裏?他也不想的。

他惡狠狠看著六喜:“你說,我當如何,才能扳回面子?”

六喜飛快躥到秦壁跟前,半蹲下身,眼睛往上覷著秦壁:“要不,您將事情說給蕭少爺聽,請他教您。若能像蕭少爺那般百步穿楊,定能贏過英王世子。”

秦壁眼睛一亮。今年秋獵不敢想,但明年後年還有秋獵呢?到時他正大光明贏秦韞一回,什麽面子都撿回來了。

“好,你快去軍營找英哥兒,就說從明日起讓他每日教我射箭。”

六喜見他不再萎靡,立時飛奔而去。

***

妙童跟蕭緯同一天生辰,蕭緯滿十歲,她也滿十歲。她的生辰只能在馬車裏過,在心裏過,無聲無息。

不過,她面上還是七八歲稚嫩模樣。

行至半途,夏去秋來,馬車上的涼簟席撤了,換上喜鵲親手繡成的芙蓉花被面。喜鵲是個實心丫頭,一路上盡心盡力,沒活也得找出活來。

到達京城西郊時,已是八月十五,涼風習習桂花飄香。田絕身上的銀票,只剩二十張,還有差不多一百兩的碎銀子。

既是中元之夜,當好好賞月才是,一行人幹脆借宿在農人家中。農人貧苦,一家八口,桌上才擺了三塊月餅,三個孩子搶得哭鬧不休。

妙童聽見小孩哭便心煩,命喜鵲將馬車上的月餅全分給伢子們,又付了一兩銀子當宿資。農家夫婦喜不自勝,楞是給他們騰出兩間空房。

稍作安頓,眾人在院子裏賞月,勾起車夫的思鄉之情。車夫想到家中妻兒,說要早日歸家。

妙童同意了。

賞完月就此歇下。

已過一更天,喜鵲還不困,想起妙童的鬥篷沾了露水,便將小爐子提到外頭,準備烘烤。

烘衣裳也有講究。

要先將香料溶到鍋子裏,用帶香味的蒸汽將衣裳熏一遍,再放到火上烘,這樣烘幹之後,衣裳才會帶著若有若無的幽香。

一應流程都是妙童傳授,香料也是在途中買好,喜鵲在馬車上做過幾回,如今手也熟了。

安置好外頭的用具,喜鵲進房取鬥篷。

☆、會回來的

半躺在床上的妙童轉過頭:“去將田大哥的鬥篷也取來烘,昨日不是下了雨,估計也濕了。”

“嗯。”

喜鵲剛走,妙童便起身走到門外,鍋子裏的水正燒著。妙童擰了擰手鐲,一小股惑心粉掉進去。看了幾眼似要翻滾的水,轉身回屋。

喜鵲回來時,妙童已平躺下去,像是睡了,她便沒打擾,直接坐到外頭烘衣裳。

田絕的鶴敞不用熏香,不過熏妙童的紅鬥篷時,鶴敞搭在腿上,多少沾染了些香氣。

隔天用過早飯,妙童給車夫包了二十兩銀子,還將趕車的馬兒送給他。車夫道謝不疊,帶著銀子喜滋滋騎馬回返。

至於田絕,當然也心急回家。他提出要求,妙童請他多留三日。

吃過中飯,兩人沒有帶喜鵲,各自披上烤幹的鬥篷,共乘一騎去了大清寺。

從西郊繞到南郊,路上會經過太一宮,太一宮後山的梧桐樹初初泛紅,帶了幾許秋意。

田絕只來過一次京城,對附近不熟,理所當然,指路的還是妙童。

從大清寺山腳上山,需爬上數百級臺階,此時正值秋收,農戶都在田裏忙活,沒有軟轎可坐。妙童自知,自己是無力爬上山的。若讓田絕背著她,又太引人註目。因此,妙童讓田絕將馬系在半城湖邊。

半城湖恰好是大清寺和太一宮的分界線,中間隔著一片茫茫湖水,不過,攔不住田絕。

田絕背著妙童高高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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