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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言念君子(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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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嬌這一夜睡得極其不踏實。

她夢見自己化作一青雀,被困在金漆的籠子裏,展翅欲逃,卻怎麽撞也撞不開,反而徒費力氣,遍體鱗傷。

那身披狐裘的青年撐著下頜,坐在下方大殿的主座上睥睨著她,殿內陰冷的光線襯得他眸中情緒詭譎。

半晌,他蒼白的面上露出一抹笑,緩步走過來,溫柔地梳理著她的毛發。

他的指腹間帶了一點薄繭,落在她身上如同帶過一陣細密酥麻的電流。

而在下一刻,她被他死死掐在掌心中。

她不停地掙紮,卻於事無補,青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頭頂傳來那人清冷的嗓音:“不聽話的東西,捏死便行了。”

裴嬌是喊著“你不要過來啊”醒來的,她深吸好幾口氣,恰好聽見陣陣敲門聲。

“裴姑娘,奴在隔壁聽到你的叫喊,可是做噩夢了?”

是綰綰,她似乎剛從外頭回來,身上還帶著經久未消的霧氣。

裴嬌不見顧景堯,終是松了一口氣,“是的,從幻境出來後,總是不太踏實,想起裏邊的事情。”

綰綰微微眨了眨眼,然後輕聲道,“裴姑娘等我一下。”

她再度回來之時,手上多了一把木質的梨形琵琶,輕聲道,“奴雖然並沒有修真界出神入化的本事,在樂理方面卻還算拿得出手,裴姑娘若是不嫌棄,奴願為裴姑娘彈奏一曲,舒緩身心。”

裴嬌從被窩裏坐起,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望過來,恭恭敬敬擺手道,“怎麽會呢。能聽綰綰姑娘一曲,是我的榮幸才是!”

綰綰看著裴嬌的模樣不由得失笑,開始低頭撫琴。

琵琶樂聲如玉珠走盤,忽而清脆如玉石磋磨,忽而渾厚似午夜悶雷。

急促時似奔流泉水,舒緩時如晨間清露。

只是起承轉合之間,總縈繞籠罩著一股江南淺淡的煙雨般難以揮去的悲傷,同時也聚集難以形容的矛盾。

一曲終了,裴嬌心中悵然,沒忍住發問,“這曲子,可有何背景?”

綰綰笑道,“這是奴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名為《待君歸》。據說曾是一煙塵女子為了紀念死去的情郎所作。”

“那年輕的公子為了救她而死,她自知蒲柳之姿不值得如此,久久不能釋懷,便想將此情此意譜入曲中,好讓自己放下,重新開始。”

裴嬌微微一怔,而後吞吞吐吐道,“可是我總覺得,這曲子的最後……”

這曲子的最後音調雖然平緩,卻不像是釋懷放下。

而是醞釀成更深的東西沈澱於黑暗中,直待一日爆發,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一聲尖叫——“不好了!”

裴嬌和綰綰對視一眼,隨後迅速穿好鞋襪,趕過去的時候,發覺在場的人皆是面色駭然。

她疑惑著,沒走兩步就望見地上躺著兩具幹癟的男屍。

身旁的綰綰只是看了一眼便臉色發白,不由得抓緊了裴嬌的袖擺,扭頭幹嘔起來。

裴嬌一面護住她一面替她順氣,綰綰雖看著纖弱,卻比她還高一些。

裴嬌便踮腳替她擋住眼前可怖的畫面。

這兩具男屍身穿淩雲宗的服飾,皆像是被吸幹了精血,面上神情卻頗為詭異。

雖是慘死化為幹屍,卻嘴角卻始終上揚,令人望著遍體生寒。

銅鏡道:“此乃邪術,是邪修一派或是魔域那邊的把戲。”

禍不單行,淩雲宗與攬月宗的幾名弟子因此起了沖突。

“我聽說,你們攬月宗前些日子從合歡宗那兒招了一批媚修,平時修煉也是靠男女雙修,是不是就是這些腌臜手段?”

“你胡扯,我攬月宗雖欣賞才能,是不介修士種種過往或是修行方式,但絕對不會做出這般謀害性命之事!”

“哼,此番隊伍裏有魔族的細作,我瞧著就是你們攬月宗的人與魔域勾結,想要陷眾人於不利的境界!”

正當眾人吵得不可開交時,裴嬌蹲下身細細查看屍體情況。

這些幹屍胸口上,竟然都有難以察覺的細微似針口般的傷口。

銅鏡道,“這般行徑,很可能是被榨幹了心頭血。”

此般情況十分不利,許多日過去明悅長老那邊竟無絲毫消息動靜傳來。

更別說不同門派之間修士們的爭執,好不容易被勸和,聚金閣卻一時陷入死寂。

但是卻沒想到,這竟然只是一個開始。

這些被困的日子裏,聚金閣內再次有修真子弟化為幹屍,甚至也有人都不知所蹤,其中就包括與裴嬌不對付的楊煒。

矛盾愈發擴大尖銳,最後攬月宗的弟子們一氣之下在深夜出了聚金閣,要獨自尋找出千機谷的出口。

再次入夜後,秦文耀竟主動找上門來。

他咳了兩聲,笑道,“道友,從幻境內來,咱們也算是同甘共苦志向相投了,不如今晚趁著夜色尚好,秉燭夜談一番?”

裴嬌:“說人話。”

秦文耀那張俊臉唰得一下變得慘白,竟是雙眼含淚楚楚可憐:“裴姑娘,如今發生的這幾起命案,死的可都是男修。”

“我懷疑這千機谷內,藏著個千年女魔頭,專門取那些年輕剛健的體魄的男修作為爐鼎,將他們的修為精血吸幹。”

他一面拭淚一面淒淒慘慘道,“那女魔頭估計尚未發現居然還有如我這般風度翩翩相貌出眾的青年才俊,若是發現了——”

“師父與師弟不在身邊,我怕自身清白不保啊,你忍心看著我被那女魔頭拉去踉踉蹌蹌嗎!”

裴嬌也露出憐憫的神情,隨後取出一枚香囊放入他手中:“這……道友放心吧,你拿著這個。”

秦文耀心裏忽然踏實多了。

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天嵐宗,教出來的弟子也果真此般純良好說話,甚至還不計較他先前暗算奪取旱陽花之事。

他以為,裴嬌下句話定是:“道友你便放心吧,此香囊內裝的是我祖傳的法寶,不忍見如道友這般驚艷世間的絕世美男子折損於女魔頭之手,特此相贈,定會保護道友平安。”

誰知裴嬌哀嘆幾聲,“此香囊內乃是留影石,若是道友真不幸被抓去被迫與那女魔頭顛鸞倒鳳翻雲覆雨,你只需用留影石將影像傳給我,定能賣個好價錢……”

“不,我是說,待我通過留影石看清那女魔頭的長相,你放心,我定會為你的清白童子身報仇的!”

秦文耀:“……”

這市面上流傳著許多留影石做出的香艷話本子,什麽“霸道師弟強制愛”“清冷師尊入魔後竟來我房中做出這般事”“師姐帶球強勢歸來之前傳”。

他一點也不懷疑,若他真被抓了去,裴嬌定會借此發一大筆橫財。

他面色發青,終是決定不再賣慘,而是忍痛割肉顫巍巍拿出一袋靈石,“裴姑娘,人在江湖走,所剩真不多,這是我的第一點點心意。”

裴嬌接過掂量了兩下,隨後滿意地露出一抹溫良的笑,“好說好說,你們玄靈門不是常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嗎?我與秦兄本就一見如故,更何況秦兄與我在幻境內又如此有緣,便來此暫住一晚吧。”

·

入夜後,聚金閣酒樓內晚露寒涼,燈影重重。

在相連幾番命案過後,眾人都警惕了許多,不會在晚間輕易出去,並且在房中設下諸多陣法。

木質走廊中的香爐雲煙裊裊,彌漫著雨後茉莉花般的清香。

靜謐的夜內,身穿梅紅中衣的少年抱著劍靠在門外假寐,忽然,有一物滾落至他腿邊,在寂靜的空間內發出輕微的響動。

他睜開眼,垂眼望去。

那是一枚梨花簪子,在簪子的另一端,赫然刻著一個字跡娟秀清麗的“嬌”字。

[嬌嬌,是我的小字]

他長睫微顫,俯身將簪子撿起,擡眸望去,在角落的鮫人燭的映照下,長廊盡頭竟不知何時靜悄悄立著一人。

她身穿如月見草般鵝黃襦裙,戴著勾人的狐仙面具,靜靜與他對望。

燭光跳躍,朱唇微啟,匯成兩個婉轉溫柔的字:“紀韶。”

他眼底暗流洶湧,額角青筋微跳,死死盯著那個角落。

半晌,長袍掠過回廊,他飛躍的影子回旋映在樓中,眼花繚亂。

他追著那女子進了一偏僻的陰影處,望見對方坐在屋檐上,如少女般搖晃著雙腿,從花蕊般層層疊疊的裙擺中露出一筆纖細的小腿曲線,像是幻境內一般對他笑,語調軟糯道,“紀韶,替我簪發可好?”

他一步步慢慢走過去,擦拭著手裏的簪子。

戴著狐仙面具的女子嬌笑一聲,她用鑲嵌著明珠的鞋尖微微勾了一下他的長靴,面具的狐貍眼中透著引-誘與雀躍。

顧景堯緩緩走近,俯身將那簪子戴在她垂下的發髻上,女子勾唇,擡眸之時卻猛然被他扼住咽喉。

她目露詫異,費力掙紮起來,“紀韶……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顧景堯唇角逸出一抹冷笑,“我不是你口中的廢物,怎麽會為一個女人日夜難寐神魂顛倒。”

他手中力道加大,只聽一聲清脆的骨節錯位聲傳來,那女子便軟軟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他用帕子擦拭著修長的五指,聲音清冷淺淡,“若有人不長眼敢阻了我的路,殺了便是。”

這時地上的女屍卻漸漸變換,化作一枚傀儡人,一抹黑色的影子從傀儡中迅速遁走,在不遠處的陰影中重新塑為一身穿淡紫襦裙身形綽約的女子。

傀儡術,乃是修真界所禁用的邪術,將活人煉化為傀儡,可替驅使之人去死。

女子撩了撩鬢間的發,聲音嬌媚渾然天成,“你果然不簡單。”

“你是認出了我並非幻境內的那個小姑娘,才能如此利落下手吧,你是如何認出來的?”

顧景堯盯著她,眸光漸漸發冷。

她卻嬌笑一聲,端的是娉婷裊娜、媚態橫生,“不過嘛,你也比前些天那些被我迷惑心智取了心頭血的廢物要強多了。”

“既然都是聰明人,那我便不殺你,不如和我做個交易?”

“你在這名門正派內格格不入,野心勃勃、冷血無情,與我乃是一路人,不如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將能提升修為的天材地寶交予你,並且告訴你,幻境內救你的那個小姑娘究竟是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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