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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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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看我幾眼。”

溫熱感一觸即離。

拂珠怔了怔。

好在沒多會兒, 眼前黑暗散去,拂珠能看得清了。

她立刻望向白近流和將離。

就見他們兩個仍站在原先的位置,仿佛從沒離開過。

他們的神情也很正常, 很自然, 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甚至在她看過來時,還能一個問姐姐怎麽了,可是碰著了什麽事,另一個解釋說應當是非九劍人的氣息驚動了尋隱峰,方造成剛才那般動靜。

拂珠沒有說話。

今日之前, 拂珠從沒懷疑過自己的第六感。

可今日, 看他們兩人的反應, 拂珠不得不懷疑,莫非剛才真是她的錯覺?

拂珠對他們兩人看了好一會兒。

直看得兩人互相對視了眼, 許是沒能從彼此眼中看出什麽,便只好繼續問拂珠。

“拂珠?”

“姐姐?”

“……”

“姐姐你說句話?”

“……”

“姐姐你到底怎麽了?”

“……”

“姐姐?”

“……沒事。”

拂珠搖了搖頭, 對剛才的經歷只字未提。

白近流便又和將離對視。

大概是仍舊沒能看出什麽,白近流看回拂珠:“姐姐真的沒事嗎?”

“沒事。”

拂珠望向先前將離和她說的, 留有不遇劍意之地。

那是一處極其陡峭的絕壁。

絕壁上劍痕道道, 每道皆深不見底。拂珠只看第一眼,便覺無上劍意撲面而來,比之古墟還要更為古老的氣息緩緩逸散, 那等極致的凜冽,令拂珠一下就忘記了剛剛的事。

她不自覺走近,伸出手,虛虛觸碰著絕壁。

這時, 周圍一切忽然變作一團混沌般, 拂珠什麽都看不見了。

唯一能看見的, 只面前這道道崢嶸劍痕。

她自言自語:“這便是聖人劍意。”

大道無情——

聖人效法天地,因此也無情。

聖人的劍意便也無情。

可這無情,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無情,所以這劍痕遺留千年萬年,未風化分毫;這劍意存在千年萬年,也未泯滅分毫。

歲月亙古,大道亦然。

“不止不遇,這裏還有很多別的劍意。”

不知過去多久,拂珠心神才從混沌中脫出,就見將離站在她身側,說:“閉眼。”

拂珠依言閉眼。

將離劍指往她眉心一點。

“……鏘!”

霎時,昏黃劍雲發出金戈之聲,響徹無邊古墟。

於是以尋隱峰為中心,這無邊無際之地,不論是立在石中,還是躺在水裏,抑或是埋於地下的劍,皆響應似的,發出陣陣嗡鳴。

無數把劍,無數聲鳴。

劍風也更淩厲了,不再悄無聲息,而是如同遠古的巨獸在嘶吼般,震耳欲聾。

不過拂珠沒空關註這些。

她立在絕壁劍痕之前,似醍醐灌頂,腦中閃過無數把劍的影子。

當先是神劍不遇、龍泉、將離,而後是上古十大名劍軒轅、湛瀘、赤霄、太阿等,接著是帝王三劍含光、承影、宵練,更有工布、勝邪、巨闕等絕世名劍。

以及烏致的哀劍,宋如鶴的白劍,洛夷川的無為劍,胡岑的長涼劍,還有斷裂前的亂瓊劍,萬音宗祖師的萬音劍,姬徹之鍛造的劍,白景的閉月劍,等等等等,拂珠見過的沒見過的,全在她靈識裏疾馳掠過。

每一把劍皆各具風采,每一把劍皆各有千秋。

而隨著這些劍的出現,各式各樣的劍意氣貫長虹,悉數匯入拂珠識海之中。

她一下睜開眼。

仿佛有劍芒閃爍,她眼瞳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雪亮顏色,正是劍光。

劍光為劍獨有。

她因此擡手,神劍將離被她握住,她便借此刻玄之又玄的狀態,施展起她在天端雲裏自創的鳳凰泣血劍法。

當時第一劍蒼天枯,第二劍輪回苦,第三劍鳳凰哭。

而今仍舊蒼天先枯,輪回再苦,最後鳳凰也仍在哭。

隨著最後一劍的落下,鋪天蓋地的殷紅幾欲蓋過昏黃劍雲,看似還是那原本的三劍,可哪怕是旁觀的白近流,都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拂珠劍道又精進了。

將離此舉,填補了她過往自學劍道的空白。

看拂珠施展完鳳凰泣血後,又重新閉目,將離則從劍體化回人形,不知是欣慰還是怎麽地凝視拂珠,白近流想磨牙,但忍住了。

他換成在心裏磨牙。

可惡!

就知道耍花招!

他絕不能被將離比下去!

白近流左思右想好一會兒,也沒想出他該用什麽樣的花招討好拂珠。

還是將離擡頭看天,隨口說了句威壓好像比在天端雲裏更重,白近流這才記起,他其實很早之前就已經對拂珠耍過花招。

是在北域擎天門王淵的時候。

王淵裏那些妖王骸骨,不止有世人所熟知的龍皇九子和鳳帝九雛,更有開天辟地時的遠古龍鳳。

所以當時說的是讓拂珠陪白近流治角,實則也是白近流陪拂珠,助她以王淵裏的鳳凰之力修行,畢竟她能夠轉世,靠的是和鳳凰有關的鳳凰木。

白近流抓抓頭發。

大不了以後再帶姐姐回趟王淵,看能不能再搜刮一遍鳳凰之力。

正想著,拂珠重新睜開眼。

眼中劍光淡去,她狀態已恢覆正常。

“走吧,”將離道,“快午時了,該出去了。”

拂珠這才知,她於混沌悟道,竟悟了一天一夜。

三人這便下得尋隱峰,趕往古墟入口。

才出古墟,擡首便是形如通天巨劍的九劍峰。

此峰直插雲霄,氣勢冠絕古今,不愧為萬千劍修心中聖地。

拂珠欣賞著,就聽將離問她:“你覺得九劍峰如何?”

拂珠道:“很不錯。”

將離問:“如果當初,你不是天生琴心,你可會選擇拜入淩雲九劍?”

拂珠想了想,答:“只論劍的話,淩雲九劍自然適合我。不過我還是更喜歡越女峰。”

將離聽罷,沒再問,轉而說起淩雲宗的一首詩。

發間流雲木,身上淩雲衣。

腰際白玉牌,劍下素玉辭。

流雲木,他們進古墟時已用;

淩雲衣,將離身上穿著的便是;

白玉牌,好比拂珠貼身攜帶的萬音宗玉符,兩者用處相差無幾。

如此說來,就只剩素玉辭還沒看。

將離便帶拂珠和白近流去另一峰上看素玉辭。

那是距今已有萬年之久的元始末年,神劍不遇自封前曾一劍斬地,地陷三千丈,白水湧出成白江。不遇劍意於白江流連九日九夜不退,一名喚素玉的劍仙受到啟發,便以劍為筆,寫就一行草書。

這草書蒼勁血紅,威力巨大,湛湛風骨頗似三尺青鋒。後人觀摩時往往受益匪淺,遂逐漸成淩雲宗一大著名景觀。

觀摩過素玉辭,拂珠又去淩雲宗主峰拜訪景吾。

景吾正指點徒弟練字。

見拂珠來了,他停筆,含笑說了句恭喜。

既是恭喜宗門戰萬音宗獲勝,也是恭喜獨孤殺飛升成仙。

拂珠道謝,順便代北微向景吾問好。

不久,一壺茶喝完,拂珠同景吾辭別,出了淩雲宗。

淩雲宗山腳即是白江。

這白江便是前世拂珠死後,北微渡白江進淩雲宗,請動景吾出面,好在獨孤殺狀告烏致一案上施壓的那條白江。

記起北微師父說,若不讓此案公之於眾,便要去白江前跪個十年百年的話,拂珠的心一下變得柔軟。

回越女峰陪師父吧。

她這麽想著,也這麽做了。

白天陪北微澆花種樹,擊鼓吹笙,夜裏陪北微沐浴焚香,打坐入定,很是有種清修之意。

起初北微還挺感懷。

大徒弟這一走,她想盯人練身法都沒法盯,她小徒弟的身法根本用不著她操心。

然後沒幾天,北微就有點煩了,怎麽小徒弟比大徒弟還粘人?

是以這日,眼見拂珠挽著袖子過來,要幫她澆水,北微嘖了聲,轉著手裏的水瓢道:“珠珠你這成天跟著我,你就沒別的事做嗎?”

拂珠說:“沒有。”

北微說:“你沒有,我有。”

拂珠說:“哦。”

然後就站在那不動了,一副我不幫忙我就看看的樣子。

北微再嘖了聲:“行了吧你,你師父又不是那種傷春悲秋的小女子……”

話未說完,一只紙鶴悠悠飛到北微面前,北微順勢吹口氣。

紙鶴瞬間變得鼓脹,連帶傳音的語聲也變得鼓脹。

但還是能聽得出,語聲說的是元宗覆滅了。

而和元宗覆滅的消息同時來的,是遠在皇城的大田鼠給拂珠的傳音符。

“夫人有些不太好。”

大田鼠這麽說。

拂珠皺眉。

前不久她跟家裏聯系的時候,喬應桐還好好的。

怎麽突然就……

北微道:“珠珠趕緊去皇城吧。”頓了頓,“如果……”

如果什麽,北微沒說。

但拂珠明白。

拂珠沒有耽擱,點點頭就要動身。在旁邊瓊花堆裏打滾玩的白近流聞聲沖過來,蹲在拂珠肩頭,跟她禦劍趕往中州皇城。

以神劍禦劍速度委實快極,不消瞬息,皇城東城門已近在眼前。

拂珠帶白近流下地,對將離道:“殿下先回蓬萊吧。如果……”

如果什麽,她也沒說。

但將離同樣明白。

他便道:“若是需要我幫忙,隨時喊我。”

拂珠說好。

將離就此折返,拂珠也轉身進城。

從初入元嬰,到現如今的合體巔峰——

算算時間,拂珠已足足四十五年沒有回來。

以致於她叩響姬家大門,開門的竟是位頭發花白的老者。

拂珠依稀認出老者的眉目,是她少時,常常給晚歸的她留門的那個門仆。

像拂珠還認得門仆,門仆卻已認不得她。

年邁的門仆瞇著眼努力看她,茫然好一會兒,才終於記起她是誰。

“姑娘……姑娘回來了!”

門仆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這麽一聲。

這一聲出來,剛剛還顯得安靜的姬家,立刻充斥了各種各樣的腳步聲。

有匆忙往裏走,要給家主和夫人遞話的,有急急往大門這邊走,要迎接終於回家的姑娘的,更有走著走著忽然停住,苦笑著說老了,腿腳不行走不動了,沒法第一時間看到姑娘了。

拂珠垂眸。

待大門徹底打開,她擡眸,映入眼簾全是如門仆那般,頭發花白著,甚而身軀佝僂,步履蹣跚的老人。

連同當初和拂珠同齡的丫鬟丹愫,如今也已作老婦人打扮,不覆曾經青春年少。

拂珠看著他們。

他們也在看拂珠。

幾十年過去,拂珠還是當初離家時的樣子,姬家人卻都老了。

更有已經去世了的。

餘下還活著的仆從裏,有人眼神已不怎麽好,跟門仆似的看半晌才認出拂珠,沈沈地感嘆姑娘都沒怎麽變;有人是記性不好,一下子記不起拂珠,卻又覺得眼熟,便詢問剛說的姑娘是誰。

“還能是誰,咱們姬家可就這一個姑娘。”

這話一說,圍在一起的仆從們齊齊讓開路,正是姬徹之和喬應桐到了。

便如大田鼠所言,喬應桐有些不太好,她是被左右攙扶著過來的。

姬徹之身體倒還勉強可算硬朗,只比起上次用傳音鏡和拂珠聯系時,發間銀絲似更多了些,面上皺紋也更加深刻。

連他都這樣,不太好的喬應桐自然更顯得蒼老。

她聲音也是蒼老的。

“我的小珠珠回來啦。”她說。

說著就笑了,揮退攙著她的左右,朝拂珠張開手:“小珠珠快讓娘抱抱。”

拂珠動了動唇。

她想喊她,可話到嘴邊,什麽都說不出口。

只得走過去,像小時候乳燕投林那樣,小心地埋進喬應桐懷裏。

還是熟悉的氣息,還是熟悉的懷抱。

可氣息裏夾雜了一絲衰老之意,懷抱也透出種力不從心。

她老了。

幾十年的光陰,對凡人來說太過漫長了。

“娘。”

拂珠終於喊出口。

然後從喬應桐懷裏擡起頭,對姬徹之喊了句爹。

姬徹之也在笑。

不知是因為年紀大了,就愛說話,還是看出僅簡簡單單的一個擁抱,喬應桐就有些疲憊了,姬徹之道:“珠珠累不累?餓不餓?想吃什麽,爹去廚房給你做。”

這時,總算發現拂珠肩頭的白近流,便問:“白白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白近流原要說不吃。

他怎麽可能讓一大把年紀的人下廚。

但看拂珠還呆在喬應桐懷裏,白近流想了什麽不得而知,他回答姬徹之:“謝謝爹爹,我想吃奶糕。”

“奶糕?”

喬應桐眼睛一下亮了。

許是沒想到,幾十年過去,還有人惦記奶糕。

她低頭看拂珠:“珠珠想吃奶糕嗎?娘給你做。”

拂珠說:“我不吃。”

喬應桐說:“那想吃別的?”

拂珠說:“別的也不想。”

喬應桐為難:“那怎麽辦?你總不能什麽都不吃。”

拂珠站直了說:“我什麽都不吃。娘和爹有想吃的東西嗎?”

姬徹之說沒有。

喬應桐則又笑了。

她輕聲說:“珠珠,娘老啦,你爹也老了。”

很多東西都吃不下了,也吃不動了,心裏再想也不行。

拂珠沈默。

喬應桐便說:“不吃就不吃,讓你爹去做奶糕,做好了咱們一家人坐一塊說……”

話到一半,她突然搖搖晃晃的,整個人往前倒。

守在左右的仆從還沒伸手,拂珠已經將喬應桐接了滿懷。

這一接方察覺,喬應桐體重有些偏輕,甚至抱著還有點硌手。

可她沒生病。

就只是老了。

拂珠望向姬徹之。

姬徹之和仆從們一樣,並未因喬應桐的忽然昏倒,露出特別的擔憂之色,顯然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

“你娘又睡著了,”姬徹之道,“把她送回房,讓她再睡會兒吧。”

拂珠說:“不用請大夫嗎?”

姬徹之說:“請過了。”

拂珠便趁著抱喬應桐去正房的路上,指尖搭在喬應桐手腕,靈識悄悄往裏過了遍。

確實是不用請大夫。

或者說,即便請了也沒什麽用,大夫只會說大限將至,可以著手準備後事了。

——拂珠的靈識告訴她,喬應桐的身體正慢慢趨向某個臨界點。

正常的衰老,然後……

正常的死亡。

所以房內不像別人家那樣有藥味,而是泛著淡淡的檀香味道,專給喬應桐睡覺安神用的。拂珠才將喬應桐放上床榻,還沒蓋被子,喬應桐就醒了。

喬應桐神情肉眼可見的迷糊。

她迷迷瞪瞪地看著拂珠,過會兒徹底緩過來了,說:“我又睡著了啊。”

拂珠說是。

喬應桐嘆口氣:“難得你回來,我可不想又成天成夜地睡。”

姬徹之這時倒了溫水過來,半扶起喬應桐,讓她喝水。

喬應桐就著姬徹之的手喝完,往後墊了被子一靠,同拂珠說話。

因拂珠在天端雲裏很是出了回風頭,加之前幾日剛結束的宗門戰,她師兄當場飛升,所以不僅東海,皇城這邊早傳瘋了。喬應桐便問拂珠,仙路長什麽樣,好走不好走。

拂珠大致描述了,喬應桐又問她師兄去上界,她師父怎麽樣。

拂珠才說師父嫌她粘人,喬應桐就笑了。

笑著笑著咳嗽起來,姬徹之給她拍背,又倒了杯溫水讓她喝。

喬應桐說:“怎麽還要喝水啊?”

姬徹之說:“難不成你想喝藥?”

喬應桐撇撇嘴,認命喝水。

喝藥……

拂珠掃了眼靠墻的一面櫃子。

憑她的感知,她上次離家前備下的種種丹藥,以及過去幾十年裏不斷讓人送來的丹藥,全在櫃子裏放著,沒怎麽動。

她便問:“娘沒用延壽丹嗎?”

延壽丹,顧名思義,延年益壽,專為凡人調制。

“用了,用了一顆,”喬應桐邊喝水,邊看了眼那面擺滿丹藥的櫃子,“不過味道不太好,我就懶得再用。”

拂珠問:“爹呢?”

喬應桐說:“你爹好著呢,他才不用。”

拂珠沒說話了。

延壽丹不是多麽珍貴的丹藥,但多的是凡人為其傾家蕩產,想活得更久一點。

而她家居然都沒人用。

“娘已經活很久啦,七老八十了都,”喬應桐慢慢說道,“托珠珠的福,娘這一輩子沒病沒災的,好得很。就是現在時候差不多了,該到了。”

所以什麽延壽丹,還有這個丹那個藥的,她都不想用。

長命百歲是好。

可順應天時也很好。

她這麽多年,從來都是這樣過,如今更該這樣。

她才不想活成別人口中的老不死。

“好在娘的珠珠還是這麽年輕漂亮。”

喬應桐伸手撫摸拂珠的臉,力道很輕,生怕自己變得粗糙的手指會傷到這冰肌玉骨。

她目光很暖,也很平和。

她說:“只要珠珠好好的,娘光是看著都覺得高興。”

拂珠蹭蹭她的手:“那娘多看我幾眼。”

喬應桐說好。

她對著拂珠看了一眼又一眼,沒等姬徹之做好奶糕端過來,她又睡著了。

拂珠將她扶進被窩,蓋好被子,讓丹愫等人在旁邊守著,便去廚房找姬徹之。

姬徹之正給奶糕擺盤。

拂珠洗了手幫他,他說:“你娘又睡著了?”

拂珠說:“嗯。娘最近一直這樣嗎?”

姬徹之說:“上個月開始的。”

上個月是隔幾天才會突然睡著一次,這個月變成每天都要好幾次。

為此,喬應桐悄悄跟他說,或許哪次她睡著了,就再醒不來了。

她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拂珠聽完了,問:“爹最近有哪裏不舒服嗎?”

姬徹之說:“你娘都說我好著。”

正巧奶糕擺完,拂珠順勢圈住姬徹之手腕。

姬徹之說:“怎麽樣?我好著呢。”

拂珠嗯了聲。

相比喬應桐的消瘦,姬徹之小臂明顯結實得多,肌肉也有,他年輕時練出的好體格到現在都沒怎麽消退。

甚至他今早還在打太極。

“你娘白天睡不久,一兩刻鐘就能醒,”姬徹之沏壺茶,讓拂珠一並端走,“先隨便吃點糕墊墊,等中午了再給你做好吃的。”

拂珠說:“不用啦,中午我來做吧。爹跟娘都沒怎麽吃過我做的東西。”

姬徹之聽了,也不跟她爭,邊說喬應桐最近的忌口,邊往正房走。

正房裏,果然喬應桐又醒了。

大約是兩覺睡得夠了,這次喬應桐顯得很精神。

她招手讓拂珠趕緊坐過來,不忘問姬徹之:“你放糖了吧?”

姬徹之說:“放了。”

於是小桌子搭好,沒放糖的一盤奶糕擱在喬應桐面前,放糖的兩盤擱拂珠這邊。

拂珠當先咬了一塊,又餵白近流一塊。

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

兩盤奶糕很快瓜分完,喬應桐看著,將她沒動的那盤推過去:“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這玩意兒不頂餓。”

拂珠說:“以前娘都不準我多吃。”

喬應桐說:“你那時候年紀小呢。”

拂珠說:“我記仇,等會兒娘也不準多吃。”

喬應桐笑言這是翅膀硬了。

不過等拂珠真做好飯菜端來,不知可是特意加了什麽東西,味道出奇的好,也出奇的合喬應桐的胃口,但喬應桐很克制,真的沒多吃。

她吃多了會不舒服。

飯後拂珠陪喬應桐散步,散完步午睡,午睡完起來,喬應桐突發奇想,要帶拂珠出去逛一逛。

這幾十年,皇城又有了不小的變化。

順便還能炫耀,她女兒是道君了,名士榜上排名可高了。

拂珠沒有答應,轉頭問姬徹之。

姬徹之道:“出門倒是能出門,不過可能沒走兩條街,又得累睡著。”

喬應桐道:“有珠珠陪著,我才不會累。”然後沒等姬徹之接話,她又想到什麽,“馬上要八月,中秋快到了。中秋那天出去好了。”

姬徹之說行。

總歸中秋出門的人多,在大街上肯定走不快,就也不會太累。

遂定好中秋當日舉家出門游玩,喬應桐絮絮地跟拂珠說到時候他們直接走小路出城,城外看月亮比城裏的更大更圓。

然而他們並沒能過這個中秋。

因為七月過後,八月剛到,喬應桐開始睡很久。

她成天成夜地睡,清醒的時間甚至不足一個時辰。

到得中秋前的最後一天,她更是睡得連水都餵不進去。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就今晚了。

姬徹之看向拂珠。

拂珠沒說話,只緩緩點了下頭。

於是送走大夫,大白天的,姬家杜門謝客。拂珠和姬徹之在喬應桐床邊守著,丹愫等仆從也在守。

守到晚間,喬應桐醒了。

之前喬應桐雖整天整夜地睡,但哪怕睡醒了,她眼睛也是渾濁的,似蒙了層霧翳,看人都看不分明。今日那層霧翳消失了去,她精神抖擻,眸中帶笑。

她說:“我可終於睡醒了。”

拂珠說:“要起來嗎?”

喬應桐說起。

拂珠便扶她起來,在丹愫的幫助下給她換衣服,清理梳洗。末了她還自個兒挑了兩套首飾,她戴一套,拂珠戴另一套。

拂珠聽話地戴上。

戴好了,喬應桐看著拂珠,心滿意足道:“咱們珠珠果然是頂頂的大美人。”

然後沒等拂珠接話,她又說想去外面走走。

拂珠便和姬徹之陪她走。

這是八月十四的夜晚,街上人不多,但路邊已支起各式各樣的小攤子,五花八門的,可見明日的中秋將會是多麽的熱鬧。他們一家人慢慢地走,偶爾停步,掏錢買點吃食,但最終誰都沒吃,全進了白近流的肚子。

白近流吃得直打嗝。

喬應桐笑他,平時都挺能吃的,怎麽今天這麽不能吃。

笑著笑著,喬應桐閉上眼,整個人靠在拂珠身上不動了。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說累了,回家吧。

他們這便回家去。

然後才進家門,喬應桐就倒下了。

拂珠第一反應就是要用靈力護住她心脈,她卻反抓住拂珠的手,力氣大得出奇。

“……娘要走了,”她這麽對拂珠說,口齒清晰,“你是要成仙的,怎麽能把靈力浪費在我身上。”

拂珠聞言,眼眶紅得厲害。

她之所以沒像別的修士那樣斬斷凡塵親緣,離家幾十年了還記得回來,為的不就是在今日這種時候,留住她想留住的人?

可她不讓她留……

“珠珠能回來陪娘度過這最後的時間,娘很高興。”

喬應桐又說:“珠珠,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你看你爹都沒說什麽。”

姬徹之沒出聲。

圍在旁邊的仆從也都沒開口。

喬應桐便笑嘆一聲:“這都像什麽話……我想睡覺了。”

這次姬徹之應道:“想睡就睡吧。”

喬應桐道:“你讓我在這睡?”

姬徹之便帶她回正房。

拂珠跟在旁邊看著。

看姬徹之給喬應桐掖被角,看姬徹之跟喬應桐說安心睡吧,看姬徹之在喬應桐睡著後,輕輕理了理她微亂的鬢角。

最後看姬徹之轉過頭來,說:“珠珠。”

他想說什麽,卻只重覆喬應桐的話:“你是要成仙的。你一定要成仙。”

拂珠沒應。

她看著薄被下,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直至趨於平靜的起伏。

姬徹之說:“珠珠?”

“……我會成仙的。”

那點微末的起伏就此平息。

姬徹之看到了,露出個淡淡的笑:“你娘很開心。”

他又理了理喬應桐的鬢角。

果然,喬應桐嘴角是彎著的。

他握住喬應桐的一只手,對拂珠道:“最後再跟你娘說說話吧。”

說完讓出半個身位,拂珠跪坐著,額頭貼住喬應桐另只手,卻說不出哪怕半個字。

忽然,拂珠感受到什麽,擡頭看姬徹之。

“爹?”

姬徹之沒回話。

房內燈火微暗,他閉著眼,不知何時也睡著了。

拂珠怔住。

良久,她直起身,將姬徹之垂在榻邊的那只手挪過來,和喬應桐的握在一起。

燈火更暗了。

這八月十四的夜晚,終於要過去了。

……

一如姬家過往低調作風,拂珠置辦後事也很低調。

只住得近的幾家街坊鄰居,和本家的親戚有幫忙送一程,之後便都是拂珠自己操辦。

她一個人守靈,一個人扶棺,一個人添土,一個人遣散姬家仆從。

仆從們大都年事已高,同拂珠拜別後,便各自離去。

丹愫是最後走的。

“姑娘,我也老了,該回家了,”丹愫拜別道,“願姑娘早日得道成仙。”

拂珠道:“我也願你此後平安喜樂。”

丹愫走後,便輪到大田鼠。

大田鼠卻不肯走。

它爪子拽著拂珠裙擺,抹著淚說就不走。

“走吧,”拂珠道,“姬家已經不在了。”

大田鼠哭得更兇了。

它哽咽著說:“拂珠大人,我舍不得。”

拂珠說:“我也舍不得。”

可姬家已經沒人了。

大田鼠險些哭暈。

待大田鼠終於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拂珠鎖好姬家大門,又去了姬徹之和喬應桐的墳塋前。

她看著墓碑上的名字,仿佛又看到了生前的他們。

他們要她成仙。

仙者,左為人,右有山,如此方成仙。

所以仙者,首先得是個人。

人有生老病死,天有春夏秋冬,世有悲歡離合。

拂珠於墳前跏趺而坐。

她閉上眼,一念大乘。

作者有話說:

開始完結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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