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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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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煎熬。

拂珠下意識就要收回小紙人。

然而就像小時候經歷過的, 隔壁的曲從渡上午才挨了罵繳了書,下午就過來找她,打著陪她玩的借口, 躲她小院子裏看被他藏得深有幸逃過沒收的話本子, 還捂著不讓她看。

不消說,那些話本子根本不是那個年紀的拂珠能看的,拂珠也很自覺的不看。

可人總有種逆反心理,越是不能看,就越是想看, 最終曲從渡那些話本子, 拂珠還是跟著看完了。這種心理延續到如今, 明知該立馬收回小紙人,可拂珠猶豫著, 覺得事態應該不會發展得那麽迅速。

烏致別的不行,至少他在女色這方面勉強還算個君子。

況且他這是化身, 化身不如本尊感官通達,應該更不至於饑不擇食吧。

拂珠想著, 掩耳盜鈴式捂住自己的眼睛, 借小紙人的眼繼續看。

果然熒熒燈火下,烏致沒說話,但觀其神色, 明顯是拒絕。

也不知烏致這反應哪裏觸動了楚秋水,楚秋水忽然直起身,剛剛還柔媚動人的表情瞬間轉變成咬牙切齒,語氣也是激烈的。

“她早就死了!”

楚秋水幾乎是在叫喊:“死了一百年了, 連屍骨都沒留下來!

“你窺探那麽多次天機, 我也求師父數次開壇蔔卦, 可無解就是無解,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難不成你還真信那些人說的,只要足夠誠心,就有能再見到她的那天?簡直笑話!”

說到這,楚秋水仿佛喪失了所有力氣,驟然委頓在地。

她劇烈喘氣,肩頭披著的薄紗悄然滑落,無聲顯露出少許旖旎。她卻沒管,只重新望向烏致,似乎要看出他對她可還有半分在意。

然而她註定要失望。

因為烏致不知何時已閉上眼,根本沒看她。

甚至他手指微動,半掩著的門打開,他在催她走。

冷風自敞開的大門外灌入,薄紗浮動間,肌膚生出涼意,楚秋水陡的打了個寒戰。

她望著烏致,忽然而然,便落下淚來。

淚珠點點,浸透薄紗。

她伸手拽烏致袖口,可臨碰到時,又想起什麽,堪堪收回。她只好顫聲道:“烏致哥哥,你日夜受極天碧炎陣之苦,我也日夜被鳳凰火灼燒……百年煎熬,還不夠嗎?”

聽到這裏,拂珠眸底微動。

原來所謂烏致閉關百年,實則是百年禁閉;楚秋水修為低下,也是鳳凰火所為。

這一定是師父和師兄的手筆。

再看烏致,他還是沒說話。

同樣的,他也還是沒看楚秋水。

楚秋水淚流得更多了。

她喃喃道:“明明你當年,凡事都向著我,你甚至能為了我向她出手。所有人都說你不看重她,你只看重我……怎麽她一死,你就變成這樣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烏致哥哥嗎?”

烏致沈默。

唯獨大門敞得更開,催她走的意思更強烈了。

楚秋水慘笑。

下一瞬,她手掌一握,取出白日買到的亂瓊劍鞘。

“不知烏致哥哥還認不認得這劍鞘?”

烏致倏然睜眼。

赤白交錯的熟悉劍鞘映入眼簾,烏致沒有猶豫,立即擡手。

這舉動無疑又觸動了楚秋水。

楚秋水趔趄著站起身,沒讓烏致碰到劍鞘。她一邊後退,一邊繼續流淚慘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魔是為她,你化身是為她,你習劍也是為她!你記她記得如此深刻,又可還記得我是你的誰?!”

說完把手一揚,劍鞘化作一抹星光,投向無邊夜色。

烏致皺眉。

他正待去追,卻見楚秋水手掌再握,取出張靈符。

烏致眉皺得更深。

見他果然坐在原地沒動,楚秋水慘笑轉為嗤笑:“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

這邊兩人陷入僵持,那邊拂珠來不及思索靈符的用途,更來不及思索楚秋水這一連串的表現可是因愛生恨,只飛快驅使小紙人去追劍鞘。

至於拂珠本人,她走到榻邊,從暗格裏摸出張不論裁剪還是勾畫,皆比追劍鞘的要更加細致的小紙人。

接著又摸出張符箓來,把符箓往紙人身上一拍,紙人立時變高長大,化成個不看慘白皮膚,從頭到腳與拂珠簡直一模一樣的人。

“還和以前一樣,替我睡會兒覺,”拂珠吩咐紙人道,“如果娘過來了,就幫我應一聲,我很快回來。”

紙人點頭,掀起被子躺進去,安然閉目。

拂珠放下床帳,走到妝臺前卸了頭上的紅繩珠鏈,衣服和鞋子也換成便於夜行的,才伸手轉動設於妝臺背後的機關。

輕微的機括運作聲響起,妝臺下方緩緩露出條地道。

這地道通往城外。

不是拂珠不想簡單點,偷摸翻墻溜出去什麽的,而是小紙人已經跑出皇城。

現在這個時辰,城門已經關閉,像她這樣的小孩絕對出不去。

拂珠握著顆夜明珠下了地道。

不多時,城外一棵長有空心的古木中,一身夜行衣的拂珠踩著只比她腦袋還要大的田鼠往外爬。

她邊爬邊威脅大田鼠:“不準跑,就留在這等我,聽到沒有?要是我回來發現你跑了,你就等著全家都變成烤田鼠吧。”

“吱吱。”

大田鼠瑟瑟發抖地應下。

拂珠哼了聲,毫不留情地踩出最後一腳。

這一腳比剛才的幾腳都重,大田鼠不禁抖得更厲害了。

拂珠爬出古木,拍拍手,對著大田鼠又哼了聲。

雖然她是已經很久沒用過地道,但地道裏早先被她布置了許多凡人之軀也能動用的五行陣法,石壁上更是貼滿符箓,連元嬰期都不敢輕易靠近,更別提尋常的靈獸妖獸。

結果這只非靈非妖的大田鼠不知道打哪來的,僅身上有一絲微弱妖氣,通一點人性,發現地道內極其安全,又空空蕩蕩,便堂而皇之地將地道當成自己的家。拂珠發現它的時候,它正枕著滿地的谷子,跟小田鼠們吃喝玩樂,好不痛快。

然後就是人眼瞪鼠眼,戰鬥一瞬即發。

但也就這一瞬。

拂珠上前一腳踩住了大田鼠。

大田鼠肥胖的身體在地面蹭來蹭去,蹭去蹭來,卻怎樣都蹭不出拂珠的腳掌心,只好認命趴平等死。

誰知拂珠沒殺它,也沒殺小田鼠們,只讓它充當臨時坐騎,馱她走完剩下的地道。

“等著我。”

拂珠點點縮在古木裏不敢出來的大田鼠,馬不停蹄地朝小紙人趕去。

在她的感應中,她跟大田鼠耽擱的一小會兒工夫裏,劍鞘已經停下了。

只停下的地方似乎有點不太對,以小紙人的能力,居然不敢靠近,只敢隔著段距離遠遠盯守。

思及白天在這城外不論怎麽查探,都沒能查探出什麽痕跡來,拂珠心下沈了沈,速度更快。

待趕到小紙人所在,拂珠當先環視一周,此地草色青青,枝頭花苞粉嫩、新葉碧綠,粼粼水面倒映著天上玉盤,竟是攤主說的發現劍鞘之地。

就說亂瓊只現鞘而無劍,必有古怪。

拂珠攤開手,躲在花骨朵後的小紙人立刻跳到她掌心。拂珠收好小紙人,細細感應了番亂瓊氣息,便撥開重重柳條,去到河邊。

這河邊白日裏還什麽異常都沒有。

可此刻,那散亂的鵝卵石上,赫然躺著只小獸。

亂瓊劍鞘便正正在小獸的懷裏。

若非通身都是雪白的毛發,拂珠甚至要以為這頭頂長有兩角,整個不過巴掌大的小獸是白近流。

真的和白白好像。

難道是親戚?

拂珠想著,就見睡得正香的小獸動動鼻頭,醒了。

它睜眼,瞳色是與白截然相反的黑,比夜色更深沈。

拂珠越看越覺得它和白近流像。

她有點猶豫,想要不要問它認不認識白白,就見它張開嘴。

“姐姐?”它說。

拂珠一楞。

“是拂珠姐姐嗎?”小獸索性拖著劍鞘啪嗒啪嗒地跑來,黑色眼瞳濕漉漉的,“姐姐姐姐,我是白近流,我是白白,姐姐還記得我嗎?”

拂珠更加楞忡。

但很快,她反應過來,笑了。

居然真的是白白!

看到她笑,知道她是認出自己了,白近流哼哼嗚嗚地蹭拂珠腳腕,把剛才那一瞬間裏流出來的眼淚全蹭幹凈了,才仰著腦袋讓她抱。

拂珠彎腰要抱,白近流卻想起件比抱抱更重要的事:“姐姐,先契約。”沒等拂珠回答,它因終於找到拂珠而振奮激動的情緒一下變得低落,“上次姐姐沒跟白白說一聲就解契,白白難受了好久。”

拂珠聞言,笑容也一下收斂。

她沈默數息,而後將白近流連著劍鞘抱進懷裏。

白近流不客氣地繼續往她身上蹭眼淚。

“對不起。”

拂珠略有些生疏地摸白近流的白毛。

好在不過兩三下就變得熟練,她輕聲道:“我那時預感到自己要活不了了,想著我死沒關系,白白還沒長大,白白不能死,就自作主張解了契約……對不起。”

“……姐姐不要說對不起。”

白近流把臉埋進她懷裏,不住地嗚咽。

百年過去,白近流仍處於幼年期,即便能口吐人言了,它音色也還是像以前那樣奶聲奶氣,哭起來就更像小孩子,比現在的拂珠還要小的那種小孩子。

它哭得嚶嚶嗚嗚的:“白白從來沒怪過姐姐。白白就是覺得,當初我要是跟姐姐一起去北域就好了,姐姐說不定就不會出事。”它情緒更低落了,“白白好自責,沒能保護姐姐。”

拂珠聽了,沒說如果不如果,只道:“那白白現在可以繼續保護我了。”

她把劍鞘從白近流爪子裏拿開,雙手捧起白近流,親了親它被眼淚打濕的白毛。

“我想和白白重新簽訂契約。白白同意嗎?”

她語氣溫柔極了。

白近流哭得說不出話,只重重點頭。

於是兩百年前的一幕重現,拂珠劍指劃開左腕,取精血餵給白近流。

等白近流吞咽下去,拂珠左腕傷口處有玄奧紋路漸漸生出,白近流兩角之間也隱隱凝出光芒,契約成立。

“嗷嗚!”

總算止住眼淚的白近流扯著嗓子嚎了聲,舔拂珠的下巴,又舔她左手腕,直舔得傷口開始愈合,也把那正刻入血骨的契約舔得亮晶晶的。

拂珠笑著說癢。

這麽鬧了好一會兒,拂珠才問白近流劍鞘是怎麽回事。

她當時是把兩截斷劍全收進鞘裏才埋的。

總不能有人挖了出來,見劍是斷的,覺得不值錢,就把斷劍留在妖池,只帶走了還算完好的鞘?

白近流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有劍鞘。”它回憶道,“我當初感知到解契,先在仙島上找姐姐,沒找到,我就嗅著姐姐的氣味找去北域。等我到的時候,妖池沒了,池底只剩劍鞘。”

當時它也覺得奇怪,怎麽只有鞘沒有劍,便在妖池裏找了很久,還讓別的妖獸幫忙,結果掘地三百丈也沒找到劍,它實在沒辦法了才放棄。

拂珠問妖池沒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沒了,”白近流說,“整個妖池都幹了,裏面的鳳凰火全沒了。”

拂珠問:“你去妖池花了多長時間?”

以它的速度,從東海蓬萊到北域妖池,用時應該不短。

果然白近流爪子撓撓腦袋,羞赧道:“我跑得慢,泅水也慢,中間還跟好多想吃我的妖獸打架,總共花了半年才到。”

拂珠嗯了聲。

這就說得通了。

先有她埋亂瓊在前,後有萬音宗派人去取用於給楚秋水受罰的鳳凰火,這兩件事之後才是不知發生何事導致妖池幹涸——亂瓊斷劍消失不見多半與此有關。

“我知道亂瓊劍鞘現世,倘若有人來尋,必然會是姐姐,所以就一直守著劍鞘。”

白近流喜滋滋道:“雖然等的時間長了點,但我果然等到了姐姐,我真棒。”

拂珠莞爾。

沒錯,只有她這個劍主是最想物歸原主的。

便誇白白全世界最棒,對它親了又親,直把那渾身的雪白毛毛快要親成粉紅毛毛,白近流嚶嚶捂臉說不能再親了,再親要爆炸了,拂珠才停下,轉而將它狠揉一通。

白近流的毛最終還是變成了粉紅色。

它就這麽頂著身粉紅毛毛,被拂珠抱著回家。

俗話說樂極生悲,拂珠忘記古木那兒還有只大田鼠在戰戰兢兢地等她。

於是遠遠望見探頭探腦的大田鼠,拂珠還沒反應過來,白近流就已經先睜大眼。

與此同時,白近流也總算註意到拂珠身上那股由於它太過興奮,完全拋之腦後的淡淡的別獸氣息。

分明就是這只黑不溜秋的玩意兒的味道!

“姐!姐!”

白近流喊了聲,氣呼呼地仰頭瞪拂珠。

居然背著它養別的獸!

白白吃醋了,白白要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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