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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亂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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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世天驕。

拂珠在洞府外佇立良久。

久到烏致教授完,俯身彈了幾個音,正欲讓楚秋水也試試時,他終於察覺到拂珠來了。

他不由停了手,起身看去。

楚秋水也跟著擡頭。

已是深秋,楚歌峰上楓林盡染,洞府外一派火紅顏色。那青衣的道君便在這中央,清麗雋秀,姝色無雙,恰似花間露珠一點,無端沁人心脾。

——她人該當如她道號一般,是極有韻味、極富詩意的婉約的美。

偏她手裏握著把劍。

劍乃殺器。

尤其那劍鞘之上,赤殷與玉白連綿交錯,仿佛鮮血濺落在雪地,剎那冰涼透頂。下一瞬卻又深深墜入火海之中,於是極寒與極熱碰撞,無數次交融吞噬,方凝練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刺骨銳氣來。

這銳氣使得她眸光淡卻厲,人如其劍,劍亦如其人,正應這青霄白日,一身遮掩不住的奪目鋒芒。

拂珠就這樣仗劍,靜靜回視烏致。

青衣的道君雖未說話,但很奇妙的,楚秋水和烏致都若有若無地感知到她的情緒。

她不高興。

“凝碧姐姐……”

楚秋水喚了這麽一聲,未及說第二句,便覺眼前一晃。

下意識低頭,案上空空蕩蕩,七弦琴竟是在剛剛那一瞬間裏被烏致收了起來。

楚秋水暗暗蹙眉。

烏致卻再無暇顧及她。

修士總比凡人五感靈敏,故烏致很輕易就察覺出拂珠手裏的劍有要出鞘的征兆。

與蓬萊仙島上其餘宗門裏遍地劍修不同,萬音宗專修樂音之道。詩詞歌賦,風花雪月,天地神人,但凡能以音樂形式進行演繹,乃至運用到修士與修士間的鬥法中,皆統稱音修。

在萬音宗,哪怕看門掃地的小童,也必然精通一兩樣樂器。如楚歌峰主烏致,更是個中翹楚,他於七弦琴上的造詣,當世無人能出其右。

然則就是這樣的音修宗門裏,卻出了個不習音道的拂珠。

她習劍道,奉行劍走偏鋒。

拂珠當初是怎麽拜入萬音宗的,除收她為徒的越女峰主外一直無人知曉。只知她的本命靈劍名曰“亂瓊”,常常劍出雪落,世人便冠以亂瓊碎玉的美名,讚她劍勢如雪。

同輩劍修裏,萬音越女的凝碧道君當得一句絕世天驕。

以拂珠如今的修為,她的亂瓊劍倘若出鞘,整個楚歌峰獨烏致能接得住她一劍。

看那劍鞘上的赤殷色澤仿佛要同周遭楓葉一並燃燒,赫然正是劍氣化出時特有的動靜,烏致沈聲道:“凝碧,收劍。”

音落,那赤殷不僅沒變淡,反倒更亮了。

拂珠慢慢道:“收不了。”

也不想收。

她送給他的琴,連素和問柳都碰不得,憑什麽楚秋水就能碰,還能得他教授?

她的心意,他就這麽不在意?

烏致道:“秋水沒碰到。”他聲音更沈了,“你又何須這般小題大做。”

拂珠說:“我沒有。”

烏致道:“你忘了你上次因何在楚歌峰出劍?”

上次……

拂珠認真回想。

那是素和問柳剛剛拜入楚歌峰的時候。從凡間來的琴侍,什麽規矩都不懂,見她捧著本費了不少力氣才尋到的琴譜來找烏致,素和問柳二話不說,伸手就要奪琴譜。

她自然是不讓的。

當場就拔了劍,一劍削了素和問柳半邊頭發,也險些削斷素和問柳的手。

之所以後者是險些,是因為亂瓊劍氣驚動了烏致,烏致親自出面,攔住了她。

拂珠記得當時烏致發了好大的火。

他說素和初入楚歌峰,你就當著諸弟子的面傷她至此,你讓她今後如何在楚歌峰立足?說區區一本琴譜,你竟驕狂到這等地步,是我看錯你了。

他扔了琴譜,又下了禁令,不準她進楚歌峰,足足半個月沒見她。

還是她先低頭,給素和問柳道了歉,又予以各種補償,讓素和問柳肯給她好臉色了,烏致才見她,冷著臉說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這句話,拂珠一直記著,直到今日。

“想起來了?”對面烏致問。

拂珠不答話。

想起來又如何?

她只覺得那時的她太過難堪。

指腹不知何時已按上鞘口,只消輕輕一推,亂瓊便可出鞘。

然而一如拂珠能做出符合烏致喜好的琴,她拔劍時的小習慣,她的種種劍招,烏致也是熟悉的。

當下“鏘”的一聲出鞘劍鳴,比日光更亮、也比月光更冷的劍光自鞘口處傾瀉而出,此地仿佛瞬間由秋入冬,片片雪花於空中飛舞,呼氣都是白的。

這場景離奇而又美妙,亭子裏的楚秋水卻攥緊裙子,眸中漸漸有水霧聚成。

原因無他,她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她不由自主地轉頭,像小時候每次受了驚嚇就會找烏致那樣,嗓音裏含著哭腔道:“烏致哥哥……”

話未說完,破風聲乍響,她身邊的烏致已然離開亭子。

恰此時,那亂瓊劍光也已離鞘。拂珠擡手一指,劍光穿破漫天白雪,直沖亭子而來。

這劍光冷極,所過之處盡是冰天雪地。

洞府內外的弟子早在烏致讓拂珠收劍那會兒就散得一幹二凈,素和問柳也不在。無人相助,烏致玄黑廣袖振了兩振,衣料摩挲聲化作肉眼可見的兩道音,一道往後護住亭子,以免風雪侵襲,一道向前,迎上劍光。

劍光的速度已經足夠快,可烏致這道音的速度更快。

“錚!”

仿若天外傳來七弦絕響,劍光於半空中砰然碎裂。

冰天雪地眨眼間化為烏有,猶在飛舞著的雪花也紛紛墜地,變成水滴進落葉裏。

烏致倏然止步。

剛剛那劍光,似乎……

“烏致!”

聽出是拂珠喊他,烏致擡首。

待看清拂珠,他顧不得言語,立刻掠去。

原來他那道音在破了拂珠的劍光後,去勢竟不減,拂珠僅來得及把亂瓊劍橫在胸前,便被重重撞上。

拂珠境界哪裏比得過烏致。她被撞得猝然後退,臉色也煞白一片。

喉頭一甜,她忍了忍,終歸是沒吐出血來。

“怎麽不躲?”

到她近前的烏致一把扶住她,探指按上她腕間命脈。

汪洋般的浩瀚靈力幾乎是毫無阻撓般,直接沿著命脈往深處湧去,化解剛才那道音在她體內造成的傷勢。

拂珠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容顏。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

他在擔心她。

她喃喃答:“我以為你只是像上次那樣攔住我。”

烏致動作一頓。

少頃,他道:“你若不對秋水出手,我也不會出手。”他繼續化解她體內傷勢,低低道,“乖一點,別再鬧了。秋水受不住你這一劍。”

秋水。

又是秋水。

拂珠知道她在他心裏其實一直沒什麽位置。他將楚秋水從凡間接來楚歌峰,他只顧關心他這個嬌弱青梅,她對他而言儼然已經什麽都不是。

他這輩子都不會對她好。

嗓子忽然有些發幹,拂珠再開口,果然有些啞。

她啞聲問:“她受不住我一劍,我就能受得住你一音?”

烏致道:“秋水不是你。她身子不好,又沒有修為傍身,她若受了傷,比你麻煩千萬倍。”

拂珠音色更啞了:“可……”

可我剛剛那一劍,不是沖著楚秋水去的啊。

“聽話,你先回越女峰,”烏致又說,“秋水受了驚,我得哄她。”

傷勢化解得差不多,他收手轉身,往洞府裏走。

拂珠怔怔看他。

看他回到亭中,重新在楚秋水身邊落座,神容難得溫和。而後他對楚秋水說了什麽,他取出把舊琴,開始彈奏。

這次的琴倒不是拂珠送的。

他便在彈了一小段後,把舊琴放到案上,讓楚秋水彈。

拂珠再看不下去。

她按了按還隱隱作痛的心口,提著劍離開。

……

不同於楚歌峰上長老弟子眾多,越女峰一脈人很少,籠統也不過拂珠和她師父師兄三人,餘下便都是侍奉他們師徒的童子婢女。

見拂珠白著臉回來,周身氣息也有些萎靡,正清理香爐的婢女剪燈一驚:“道君受傷了?”

拂珠說:“小傷,不妨事。”

說是小傷,剪燈卻不敢怠慢,往香爐內連投數枚療傷用的丹藥,又燃了支凝神靜氣的沈香,才過去攙拂珠坐下。

拂珠閉著眼,任由剪燈給自己擦臉凈手,末了還換了身柔軟衣裳。

隨著藥香擴散,拂珠臉色好看不少。剪燈問:“是何人所為?”

拂珠眼睫微微一顫。

剪燈懂了。

是烏致。

“他竟敢這般待您……”

剪燈剛想罵烏致沒良心,卻瞄到拂珠面露疲色,猶豫一瞬,咽下到嘴邊的話,問可還有別的吩咐。

拂珠擺了擺手。

剪燈便往她身上披了件外衣,又給香爐加了兩枚丹藥,無聲退出去。

過了片刻,拂珠睜開眼。

擡手布下數道屏障,她扯了衣襟一看,不禁慶幸烏致對她還算手下留情,那一音沒傷及她心脈。封印只有輕微的松動,沒什麽大問題,回頭請師父重新加固便可。

頂多有點疼而已。

他並非有意的,拂珠這麽對自己說,他總是這樣,除了琴之外,任何一切皆入不得他眼,習慣就好。

可勸著勸著,想到烏致這是第一次為旁人和她動手,拂珠忍不住又擡手按上心口。

須臾一彎腰,終究吐出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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