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歲不喜歡陰郁這個詞, 可有時候，他承認，自己確實是個陰郁的人。

就像現在, 他並不是因為哪兒不舒服，或者是覺得委屈了，才發出類似於抽泣的聲音。

他一貫強勢, 但這並不妨礙他偶爾會動點小心思, 在陸鳴潮面前示弱。

陸鳴潮抱著他從冷庫裏走出來的時候, 外面的那個怪物不知道去哪裏了。

汪泉的保鏢只剩下半截身體, 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裏不斷地在念叨著什麽。

陸鳴潮的眼裏沒有別人，副本裏其他玩家的死活，跟他沒有半點關系。

如果不是懷裏的陳歲讓他放他下來，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路過這滿地血腥。

“她還有救嗎？”陳歲問他。

陸鳴潮搖了搖頭，“我不是萬能的，陳歲。副本世界就是這樣，一步踏錯, 就會淒慘死亡。”

他看慣了死亡, 所以當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他旁邊時，他沒有任何感覺。

可陳歲不同。

他生活在他的現實世界, 即便性格再冷淡，也不會對人命無動於衷。

陸鳴潮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蹲在了那個女人的身旁，俯下身子, 認真地傾聽她最後的遺言。

女人說了什麽，只有離他最近的陳歲能聽清。

她用盡全力, 抓住了陳歲的手, 像是在叮囑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等到她親眼看到陳歲點頭後, 她先是對他笑了笑，然後眼中的光徹底消失了。

陸鳴潮耐心地在旁邊等了一會兒後，不等他說什麽，再次把人抱走。

實驗區樓底不光有玩家，還有其他NPC。

現在誰都知道他明目張膽的偏愛了。

他把陳歲帶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鎖上門，把人丟在柔軟的沙發上。

外面想要看看熱鬧的人不少，主要是陳歲不開播，嗑cp的觀眾們特別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鬼怪們在彈幕裏慫恿玩家去陸鳴潮辦公室門口直播，哪怕看一眼也行。

可陸鳴潮卻立刻拉下了百葉窗，不給他們半點機會。

辦公室裏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陸鳴潮忙忙碌碌地擺弄了一會兒投影儀。

陳歲窩在沙發上，身上圍著一條毯子，明知故問，“陸教授，你在忙什麽？”

“忙著幫你完成個人任務！”陸鳴潮有點生氣。

他一早上都在等著陳歲開口，按照任務裏的條件，約他看電影。

結果人家溜達著去幫其他人做任務去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愛情片還是懸疑片？”他問陳歲。

人家都是上趕著做任務，生怕完不成會受懲罰，他倒好，恃寵而驕？

任務裏是讓他約他看電影，他倒好，什麽也不做，就等著他倒貼上來？看個電影還得讓NPC反向求他？

陳歲心裏門清，知道陸鳴潮在氣什麽。

“既然任務讓我約你一起看電影，你選吧。”

陸鳴潮挑挑揀揀，選了一部血肉橫飛的恐怖片。

兩人沈默地坐在一起，影片進度條過半，誰都沒有說話。

最後陸鳴潮憋不住了，“你還真是來看電影的？”

陳歲：“不然呢？”

“陳歲。”陸鳴潮看著熒幕裏閃動的畫面開了口，“有些話，就不用明說了吧，你覺得我對你怎麽樣？”

陳歲沈浸式看電影中，嘴上敷衍了一句：“挺好。”

陸鳴潮捏了捏拳頭，忐忑不安地靠他更近了一些。

“要不咱們在一起得了。”作為副本裏的天之驕子，陸鳴潮生平第一次，覺得嘴唇發幹，緊張到不行。

不等陳歲回答，他又說：“你說過你會把我兌出去，但口說無憑。”

“我的意思是，這件事很難很難，我不知道我何德何能值得你這麽去做，你看，我只是個虛擬人物，除了在副本裏能派上點兒用處之外，在現實世界裏，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陸鳴潮取下了眼鏡，十分坦誠地看向陳歲，“你總得給我個身份保證吧，比如我們在一起，你喜歡我，我喜歡你，那我就會覺得，我值得你費那麽大的勁去和系統對抗，為我換來自由。如果咱倆之間什麽也不是，你也不圖我什麽，我會很沒安全感，你懂我的意思麽。”

陳歲認認真真地聽他說完這番話。

他有點理解陸鳴潮為什麽會這麽說，“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他把熒幕按成靜音。

白色的幕布上，只有畫面在閃動，明明暗暗的光線，把兩個人的影子勾勒成濃淡相宜的樣子。

陳歲看著陸鳴潮的眼睛，“你是真的喜歡我嗎？還是你覺得只有我才能給你自由，所以極盡所能地討好我，你把這些日子以來的討好，誤認為是喜歡？”

“我當然是真心喜歡你的。”陸鳴潮言之鑿鑿。

可他又聽到陳歲問他，“真正喜歡一個人，就該對他毫無保留，陸鳴潮，我再問你一次，你還有什麽事情，需要我為你做的嗎？僅僅只是讓我攀爬技能樹，賺取積分把你兌出來，給你自由而已嗎？”

陸鳴潮楞了一下。

他知道陳歲的感覺一向敏銳，但沒想到會敏銳成這樣。

看見陸鳴潮沈默了一瞬，陳歲立刻就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他還有事情瞞著他。

陸鳴潮有點不敢看陳歲的眼睛。

他慣會用自己的顏值優勢，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本以為陳歲是塊硬骨頭，他抱著這樣的心態，誓要攻克對方，即便付出一點真感情，那又怎樣。

他抱著半真半假的態度，去博取對方好感。

沒想到最後還是被對方看穿。

他從沒有遇到過和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有趣，興奮，各種陌生而刺激的情緒，充斥在他的腦海裏。

陳歲不愛和虛偽的人打交道，陸鳴潮是例外。

趁著這次機會，他把自己這些天來的猜測一一說了出來：

“你受過的傷，總是會在短時間內愈合，連疤都不留。”

“你說你是NPC，但顯然，無論是在哪個副本，你都能毫無顧慮地為所欲為。”

“你不是普通的NPC，你的權利甚至比設計副本的系統還大。陸鳴潮，你能耐這麽大，還需要我來救？”

面對陳歲的質問，陸鳴潮重新戴上了眼鏡。

他一改剛才我見猶憐的模樣，笑了……

是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笑。

任誰都覺得現在的他危險至極。

看陳歲依然毫無畏懼地透過鏡片，直視著他的眼睛。

“我沒騙你，陳歲，我確實需要你。”

卸下深情面具的陸鳴潮不再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你猜地對，我確實不是普通的NPC。”

“我在所有的副本裏，都有一個統一的稱號。”

“他們叫我：餌。”

餌是整個系統裏，唯一珍貴獨特，不可撼動的存在。

他關掉了電影熒幕，坐到辦公桌上屬於他的位置，刻意和陳歲保持了些距離。

“陳歲，你有沒有想過，在瞑泉村的副本被制造出來之前，麥田外的這些怪物，是怎麽被吸引到副本世界裏來的？”

陳歲以一個談判者的姿態，悠閑地坐在沙發上。

“是你？”

“對，是我，我的體質特殊，能吸引鬼怪，神明，人類。”

一切生物都會莫名其妙對他產生好感。

陸鳴潮盡量用簡潔的話語，解釋了一下自己對於這些副本的意義。

“副本的存在有兩個作用，一是為了困住某些會對真實世界造成重大傷害的妖魔鬼怪，二是為了給惡鬼消怨。”

“我被創造出來的意義，就是吸引這些東西進入副本。盡管餌的身份尊貴，獨一無二，但我已經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

他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子的兩側，微微探出身來。

“人類愛我，想要得到我。”

“鬼怪愛我，妄圖吞噬我。”

“神明愛我，施舍神眷，不斷治愈我。”

他的聲音越發低沈，具有迷惑性。

“跟我確定關系不好嗎？為我赴湯蹈火不好嗎？”

陸鳴潮步步逼近，用力地掐住了陳歲的下巴，說出了真實的目的：“代替我成為系統裏唯一的餌，不好嗎？”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歇斯底裏，“只有你徹底取代了我，我才能獲得自由！”

“所以我刻意讓你選了技能樹左邊那條分支，接下來，只需要按照我的指引，一步步爬上技能樹的巔峰，到時候，所有的人類，鬼怪，神明，都會偏愛你，眷顧你。”

他無比確信地看著陳歲，再三確認自己的選擇，不會有錯。

“你是我這些年見過的唯一一個和我有著同樣體質的人類，也只有你，可以取代我。”

他說著說著，情緒逐漸崩潰。

“只有你可以給我自由。”

他用力地掐住陳歲的脖子，把他按在身下，滿含熱淚地質問他：

“陳歲，世間萬物都愛我，為什麽你要做不為所動的那個人？”

為什麽你要一次次地看穿我的偽裝？

為什麽你要拒絕我？

為什麽你不愛我？

陸鳴潮看見陳歲被他掐地無法呼吸的樣子，才後知後覺地松開手。

他實在是太渴望自由了。

“對不起。”陸鳴潮轉過身去，“如果你不願意，就走吧。”

如果陳歲不愛他，他還怎麽去操控他，按照他設定的技能樹分支，爬到樹頂，取代他，成為餌。

這個過程太漫長了，路只有一條，但凡對方生出半點叛逆的想法，故意走錯一條分支，就會功虧一簣。

陸鳴潮知道，這種事情強求不得。

他既然能坦誠地與陳歲說到這裏，就已經不抱希望了。

可偏偏——

他聽到身後那個人從沙發上坐起來，摸著自己的脖子幹咳幾聲。

然後說出了那句足以撼動他靈魂的話語：

“陸鳴潮，你怎麽知道，我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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