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這個時間真的太讓她熟悉了。

她是從十年後穿過來的,她在《江湖多亂世》裏當了十年的挑戰型ＮＰＣ，為了應對每天來挑戰的玩家，她已經揮了十年劍。

【必殺技已開啟。】

沈莓擡眼，橫劍,擋住了李公公擊來的掌風。

技能的攻擊時間不再受三秒鐘的限制,也就是說,直到必殺技完成，在對手死亡之前，她都可以處於無敵的狀態。

兩股龐大的內力在空中碰撞,向外散開，圍觀人群不由全都往後退去,以免被這些內力震碎內臟。

兩人對戰，居然是李公公率先往後退了幾步，收回了骨折的手,好像處於劣勢,而已經吐了兩次血的沈莓還穩穩站在原地，好像突然恢覆了巔峰實力,不，比她的巔峰實力還要強大，甚至隱隱有著壓過李公公的勢頭。

李公公當然也察覺到了沈莓身上的內力波動的變化，他瞇了瞇眼睛，“哢噠”一聲扳正了自己剛才折斷的手腕，做出防備的姿態，詢問沈莓：“你隱藏了實力，你其實也是大宗師境界？”

“不,這一定是【神功】的原因！”李公公這麽說著,又一次渾身顫抖了起來,雙眼變得通紅，已經完全走火入魔。

沈莓沒有回答他。

李公公也不需要沈莓的回答，他現在已經認定沈莓就是因為【神功】的原因，才突然升到了大宗師的境界，能夠和他勢均力敵。

“把【神功】給我！”李公公大聲叫道，朝著沈莓撲了過去。

他雙手的手指向內彎曲，像扭曲的雞爪一樣，帶著強大的內力向著沈莓打去，圍觀群眾暗暗心驚，他們毫不懷疑沈莓一旦被李公公的手指接觸到，就會立刻重傷而死。

房頂上，沈莓和李公公的距離太近，禁軍不敢再射箭，害怕誤傷沈莓，只能站在下面觀看著，希望沈莓能夠在這場戰鬥中活下來，不然他們真的不好和皇上交代。

然而李公公的速度快如風和電，在下面觀戰的人只覺得還沒來得及眨眼，李公公就已經來到了沈莓的面前，眼看手掌就要接觸到沈莓的胸口。

此時此刻，沈莓終於擡劍。

傳說技能，【歸一】！

該如何形容這一劍。

藍色的劍光劃破天際，暗黑的夜色被驟然照亮，夜市上的行人紛紛轉頭，看向好似有煙火綻放的皇宮。

磅礴的內力籠罩住了整個皇城，劍意散開，明明是寒冬，明明是深夜，在場的所有人卻覺得自己看到了濛濛春雨，夏夜星空，秋水蕩漾，冬梅挺立枝頭。

他們看到了四季輪回，看到了人的悲歡離合，看到了山，看到了河，看到了人間，看到了江湖。

【點絳】，【十面八方】，【大江流】，【斷雨】，【一段香】，甚至【太上忘情】，【當頭棒喝】，【逐日】，【回春】，【繞指柔】，【嗜血刀法】……萬般功法融於一招，愛恨情仇歸於一劍。

它是每個學劍之人啟蒙時，學到的第一招起始招式，返璞歸真，劍道至聖。

一擊！

手腕抖動，凝聚內力和劍意到劍尖一至三寸處，三鋒發力，一劍擊出，長劍穿破萬物，穿破時空，穿破一切阻礙在持劍之人前面的東西。

“噗嗤！”

長劍的劍尖擊穿了李公公的胸膛，他的雙手停在了沈莓前胸的半指處，再也不能前進半分。

內力和劍意湧入了他的身體，哪怕是九絕脈也承受不了如此深厚的力量，他的經脈在一寸寸斷裂，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滴落在瓦片上。

“你……”李公公似哭又似笑，他握住了藍玉劍的劍身，鋒利的劍刃割破了他的手掌，可是他感覺不到痛，執著地詢問沈莓，“你學會了……【神功】……可你為什麽……不飛升？”

為什麽不飛升，為什麽沒有成神？

是假的嗎？所謂的【神功】難道是假的嗎？那他這半輩子追求的到底是什麽？

【攻擊完成。】

【強制臺詞“太菜了，下一個”根據對手和環境隨機變化，馬上執行。】

……為什麽還有強制臺詞，不能打了就跑嗎？！

李公公牢牢抓著藍玉劍的劍刃，沈莓拼命忍住想丟下劍就跑的沖動，看了一眼離她心臟不到五厘米的李公公的手，要不是她當初創建角色時還是個平胸，現在她就已經死了啊啊啊！！

“你所追求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沈莓緩緩開口，“這一招劍法不叫【神功】，它叫【歸一】，它是用劍者的本心，而不是貪念。”

“本心……哈，我的本心？”李公公神色悲愴，“我只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我要活的比誰都長，比誰都好！”

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這一生像走馬燈一樣從眼前閃過。

最開始，他從貧民窟出生，在西域吃不飽飯，上位者把他當奴隸任意鞭打，他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抓到機會，一直往中原逃，可是中原也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美好，他被人牙子抓了起來，被賣進了宮裏，變成了一個身體殘缺的太監。

身體的殘缺也給他帶來了精神上的打擊，宮裏的大太監欺負他沒有背景，把他送去了看守江湖犯人的地方，讓他幹起了送飯的活兒。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一輩子當一個小太監，一直被欺淩，直到老死在宮裏。

他開始主動接觸這些江湖人，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向他們學習武功，並且在夜晚悄悄練習。讓他欣喜若狂的是，他居然有世上少有的九絕脈，原來他是練武奇才！

他明白他貪多嚼不爛的道理，專心學習起了被稱為江湖禁書的《九絕內力運行》和《九絕輕功》，可是很快他就發現，因為身體的殘缺，他的經脈也殘缺了一部分，無論他怎麽努力修煉武功，他始終達不到頂峰，不能永遠做人上人。

就在那時，他接觸到了那個被關押在最深處的西域組織創始人，從對方口中得知，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位劍客，那個劍客有著一種功法，能夠讓人飛升成神仙，從此脫離凡間的生老病死和輪回困頓。

他被西域組織傳創始人的話深深震撼，對生存的渴望讓他病態地癡迷於傳說中的【神功】，這已經變成了他的執念，深深紮根於他的腦海之中，哪怕是死也無法將它從腦海中拔除！

他依靠著自己的武功，一步一步從小太監當中出頭，得到了皇帝的賞識，又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自願當皇權身邊的一條狗，就是為了利用皇權的力量，再加上對西域組織的控制，尋找劍客的蹤跡，奪得【神功】，飛升成神，把所有人都踐踏在腳下，看著他們苦苦掙紮，就像曾經的自己那樣。

他已經失去了一次機會，他不想失去第二次，可是現在事實卻告訴他，【神功】根本不存在，根本不能飛升，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用的。

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虛幻，李公公擡頭，看向沈莓。

多像啊。

這雙眼睛和劍客多像啊，透徹到令人生厭，和這雙眼睛一對視，仿佛就能從這雙眼睛中看到骯臟的自己，看到沾滿鮮血的雙手，看到曾經做過的那些殘忍的事，看到被自己害死的無辜的人。

最後一根經脈也已經斷裂，李公公不敢再與這雙眼睛對視，他閉上了眼睛，在沈莓面前無力地跪倒，握著藍玉劍劍刃的手猛然垂落。

勝負已分，生死已分，圍觀的人群靜默無聲，用驚懼又敬佩的眼神看著沈莓。

沈莓垂眼，從李公公的胸口緩緩抽出藍玉劍。

【強制臺詞結束，必殺技完成，玩家藍條已清零。】

強烈的眩暈感傳來，沈莓雙腿一軟，根本站立不住，從房頂上摔了下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沈莓聽到了圍觀群眾的尖叫聲，還有好像屬於宋空青的喊聲——

“沈莓！！！”

——————

周圍一片白雪皚皚。

沈莓環顧四周，雖然突然轉換了地點，但她很確定自己還在游戲裏，因為除了聊天頻道不能用之外，她的系統面板和裝備欄都能打開，並且狀態欄面板那裏，她的等級，血量和血條都是一片問號，看不清具體的數值。

風雪之中，好像有人在無聲靠近。

沈莓轉身，看到了一位穿著白衣的人，對方在她的對面站定，擡起了擋雪的鬥笠。

沈莓的眼睛緩緩睜大。

面前這個人的臉她再熟悉不過，在她當挑戰型ＮＰＣ的那十年裏，她每天都會用這張建模臉來應付玩家。

“你是誰？”沈莓忍不住問道。

“我是劍客的女兒，和你同名，你可以叫我的乳名，果果。”另一個沈莓微微笑起來，“我等你很久了。”

果果對著沈莓伸出手，沈莓不由自主地握了上去，是溫暖的。

果果帶著沈莓往前走，她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裏，頂著風雪，果果對沈莓說：“其實，【神功】真的可以讓人飛升。”

沈莓一驚。

“這是天道告訴我的。”果果頓了頓，“或者用你們的話來說，是地球意志告訴我的。”

果果回憶著：“那天，我爹離開了平安鎮，就再也沒回來。我在平安鎮等了他好多年，有一天，突然有一道聲音告訴我，我爹已經死了，但他同樣也飛升了，不能回到凡間來。”

“那個聲音就是地球意志，它告訴我了好多事情，有關未來的，有關星際的，有關地球現狀的。”果果笑著說，“地球意志問我，願不願意讓我爹寫下的【神功】有人繼承，它一定會挑一個非常好的人來到這裏。”

果果眨眨眼睛：“我同意了，因為我爹寫下的功法，只有天生九絕脈的人才能學會，而且我爹說過，那道【神功】，只有和他一樣灑脫不羈，為國為民，心中有俠義的人才能用出來。”

果果說：“我向地球意志提了一個條件，它選的那個人必須要經過我的考驗才能學我爹寫的【神功】。這個考驗就是，這個人必須要在平安鎮一日不停地揮劍十年，磨練劍心，如果他有一日懈怠，有一日不滿，有一日動搖劍心，這個人就不配學我爹的劍法。”

“可是你做的很好，比我都好。”果果笑起來，“你現在是好威風的武林盟主啦。”

沈莓怔怔地說不出話。

果果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一個小木屋對沈莓說：“這就是我住的地方。地球意志告訴我，這座雪山就是離天最近的地方，如果我阿爹有一天回到凡間，我就能第一個就見到他。”

“好啦，”果果轉頭，對著沈莓笑了笑，“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你快回去吧，還有人在等著你呢。”

她放開了沈莓的手，輕輕推了一下沈莓，示意沈莓往回走。

沈莓轉身朝著下山的路走去，走出了一段距離後，她忍不住回頭，看到那位白衣少女拿著長劍，一個人重新上路，朝著雪山更高的地方走去，她的白衣和天地間的風雪融為一體，只餘一片白茫茫。

沈莓睜開了眼睛。

“好家夥，你終於醒了。”元德第一個嘴碎道，“你要是再不醒，宋空青能把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殺了。”

紀春柔捂住額頭，同時捂住了元德的嘴，讓他不要再說話。

周圍圍了一大圈人，見沈莓醒了，大家紛紛都松了一口氣，同時離宋空青遠了一點。

沈莓看向雙眼通紅的宋空青，小聲說：“我沒事，真的。”

宋空青不言不語，給她端來了一大盆補藥，沈莓苦著臉，捏著鼻子喝了。

宋空青現在的心跳還是不穩，沈莓根本不知道，他從玩家論壇上知道沈莓出事，他卻聯系不上現實中的沈莓時，他有多害怕。

他一進游戲，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沈莓，他沖過去給沈莓加血，可是不管他怎麽用技能，沈莓的血量始終提不上來，一直處於無意識的狀態，也沒有下線，現實中也聯系不上。

遠在九鼎樓的東陽澤也急瘋了，他差點又要夜闖皇宮，還好沈莓及時醒了過來。

沈莓有點心虛：“我沒睡多久吧？”

她就只是和果果說了一小會兒話而已啊。

“嗯。”宋空青垂眼，“但是，你下一次……”

宋空青的聲音帶著顫音，好像快哭了，沈莓一下心疼的不行，也不管旁邊還有多少人看著，立刻握住了宋空青的手，低聲安慰宋空青：“我沒事了，真的，我以後打架之前一定先給你發消息，好不好？”

其他人紛紛移開了視線，莫名覺得牙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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