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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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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

元阿笙換上一身小廝的衣服, 帶上顧柳給的□□大搖大擺地跟著大頭三人。

又是鉆狗洞,又是翻墻,最後七拐八拐地過了一個極其狹窄的小巷子。面前便豁然開朗。

“到了到了。”

一步跨出巷子, 人聲鼎沸。數不清的人圍在竹篾圍起來的圓形圍欄邊。

整一條街, 雞叫聲混著人興奮的嚷嚷。如洪水滔滔而來, 將元阿笙幾人淹沒其中。

隔個十幾步,就是一個鬥雞的包圍圈。有粗布麻衣的老百姓,也有穿著富貴的富商公子。不過一般無二的, 都是急急忙忙地給一旁的盤子裏掏銀錢。

鬥雞, 堵的是銀錢。

看著如織的人群,他眸色沈沈。

大頭他們怎麽會找到這麽一個地方。

越是往裏, 位置越好的地方。擠擠挨挨的局面少了,但是並沒有減去絲毫的熱鬧。

只看衣著, 這邊鬥雞的是那些穿金戴銀的少爺。而圍欄裏的大公雞,也比外圍的那些好了不知多少。

羽毛油亮,飛起來的架勢都含著一股兇猛勁兒。

數不清的銀錢一盤一盤的銀錢珠寶在面前掠過, 元阿笙看得眼花繚亂。

“傻阿笙,你跟緊我們。”

大頭領頭,靈活地在人前中穿梭。元阿笙聽招呼, 只好加快腳步。

看大頭他們的樣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

“大頭。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來了。”一個老爺子急急忙忙地沖著大頭招手。“快點快點。”

大頭抓著元阿笙往裏面去, 將他往凳子上一按。“傻阿笙,回去跟你說,我們先幹活兒。”

幹活?

屋裏嘈雜。大大小小十幾個竹籠放在一起。

裏面都是雞, 不過或多或少都受了傷。有蔫巴巴地趴在籠子裏的, 也有扯著嗓子在裏面不停亂跳的。

裏面除了這些雞。就只有一個老者。

老頭隨手指了指分出來的雞籠子。“那邊的。”

隨後, 元大頭他們幾個熟練地將籠子打開, 將裏面的雞逮出來開始包紮。常佐常佑配合,那姿勢,不是一般的老練。

元阿笙不免站起來湊了過去。

“傻阿笙。”

“大頭,我不傻。”元阿笙視線落在一旁老者手上的那只雞。腦袋血淋淋的,毛都禿了。

“大頭,你們什麽時候開始做這事兒的?”

“好幾年了。”

元阿笙抿唇。他忽然想到,自己以前還傻的時候,總能從大頭這裏吃到些零嘴。有時候一串糖葫蘆,有時候是糖人。甚至有炒栗子,碎了一半的糕點。

元府管吃管喝,但是不會給銀錢。那這些買東西的錢,只能是大頭自己掙的。

元阿笙心中一暖。

以前心智不全,還沒好好謝謝他們的照顧。

“常佐常佑呢?”

常佐:“你走了之後,大頭才帶我們來的。”

常佑:“大頭以前說我們年紀小,所以沒讓我們跟著。你嫁出去了之後,大頭說我們也應該開始給自己攢娶娘子的錢了。所以就帶著我們來了。”

元阿笙忽而一笑。

笑容裏有欣慰,也有心疼和自嘲。

他註意到大頭綁雞接骨的熟稔,心下一嘆。

十歲,在他看了還小。但是在大燕朝,已經能撐起半大個家的擔子了。

老者處理完手上的那只雞,又小心地放了回去換上另一只。聽了他們幾句,才有了說閑話的意思。

“你就是大頭的哥哥?”

元阿笙點點頭,又給老者拱了拱手。“是,我以前傻,竟然不知我弟弟跑到這裏了。叨擾您了。”

老人家動了動自己的身子,道:

“我就是個給雞鴨牛羊看病的,你叫我老齊就好。”

“大頭能過來是得了東家的認可,與老頭子我關系倒是不大。”

大頭:“師父,明明是你自己說的你缺助手,還說一天十文錢我才來的。”

老者哼笑。“非拆我臺子?”

大頭哈哈一笑,有了孩子氣。“不拆,您繼續。”

“這小子膽子心細,又肯吃苦。倒是不差。”

老者擡頭,認真地註視著元阿笙。“若是你想將他帶回去,也可好好培養。若是他喜歡,最好是送去跟著那些大夫學學。”

在大燕朝,看獸的大夫始終是比看人的大夫低上一頭的。若是以後做獸醫,大頭會與他一樣,在這京城裏被人看不起。

可要是大夫就不同了,醫術好的,那是各家都奉為座上賓。

老者精爍的眼裏泛著期許。“若是以後娶妻,也好娶些。”

“師父,你怎麽說這話!”大頭不樂意地幾下將手裏的雞翅膀固定好。常佐常佑兄弟倆配合默契地將其包紮,放進籠子。

元阿笙眼珠動。

他初初步入這鬥雞集市的時候,確實有讓大頭幾個回去的打算。

不過剛剛看大頭手上的動作,又想著他也大了,這事兒在頭不知道的時候大頭便已經做下來了,冷不丁他現在來摻和一腳,也是不應該。

元阿笙沖老者笑了笑。

“不瞞您說,我開始確實有這個想法。”

“只不過並非覺得獸醫不好。相反,他們能跟著您學這一門手藝,是他們的福氣。”

“只是我擔心這地方魚龍混雜,我又不能時時待在他們身邊。所以才有此顧慮。”

大頭:“傻阿笙,我不走。”

“我們也跟著大頭哥哥。”

元阿笙挨個兒敲了敲腦門兒。“我也沒說讓你們走啊。”

豆兒:“少爺是怕你們被拐子拐走了。”連他跟著少爺去街上,少爺都得看著他不要亂跑。何況他們是三個男孩。

拐子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

老者笑了笑,精爍的眼睛裏不知是喜還是愁。“這裏有東家的人看顧著,無人敢鬧事。他們來往,我多半會送送。”

元阿笙點點頭。“那我便放心了。以後就拜托齊老照顧他們了。”

齊老還是搖頭一嘆。“要我說,去當大夫也比我這個獸醫……”

“師父!你說什麽話呢!”

“給獸看病怎麽就差了。”大頭繃緊了嘴角,氣得直接一步上前,跪在了老者身前。

“我不管,我就要跟著師父。”

老者看出他眼底的緊張,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呀,年紀小,不懂。”

大頭比他更倔,梗著脖子道:“我怎麽就不懂了,師父你雖是獸醫,日子照樣不是一天一頓肉,差了嗎?!”

“就是,差了嗎。”

“東家,您怎麽來了!”齊老立馬起來拜了拜。

幾個小孩跟著,元阿笙也拱了拱手。“多謝東家對幾個弟弟的照顧。”

“謝什麽謝,我還需要你照顧呢師母。”

“師母?”

幾雙眼睛落在元阿笙的身上。

豆兒率先反應過來。“東家是我們家姑爺的學生?”

“沒錯。”鬥雞醫堂的東家曲涯逆著光進來。

屋裏的人也看清了他的模樣。

約莫二十多歲,頭戴金玉冠,紅衣繡金絲。腰間香囊環佩響動,腳下蹬著鹿皮靴。端的是一副風流瀟灑之姿。

“師母,你可讓我好找啊。”

一聽這話,八成是顧恪決教過的人。

元阿笙擺擺手。“東家口中的師母,我可不敢當。”

“我叫曲涯,天涯的涯。師母叫我的名即可。”

“師母天人之姿,夫子又只你一人,對你的寵愛那是京城皆知。這一句師母當得當得。”

元阿笙只笑了笑,也不想跟他爭辯一個稱呼。

曲涯一臉市儈的狐貍笑,怎麽看怎麽像是在打著坑人的註意。他湊近元阿笙,道:“師母難得來一次,我作為這鬥雞醫堂的東家,怎麽也得輕師母喝一被茶不是。”

“還請師母這邊請。”

元阿笙:“不了,東家的好意我心領了。東家有話直說便是。”

“嘿嘿。”

曲涯搓手,笑得一臉的不懷好意。那股瀟灑氣質瞬間變得猥瑣。

元阿笙默默又往旁邊移了移。

他做了偽裝,但是這人一進來就看的是他。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

曲涯:“師母,可否借你養的雞一用。”

“我養的雞?”

元阿笙下意識就想到了在顧府裏作威作福的大公雞。

“對對對,就是那一只有大紅冠子,羽毛發著金光的威武雄壯的雞霸王!”曲涯腦袋點得飛快,眼睛裏盡是亮光,恨不能現在就把他家的大公雞抱回來。

“我們家的那只不是鬥雞。”

京城這些有錢人玩兒的雞都是專門養出來的鬥雞。攻擊性極強。

雖說他們家的那只頑劣了些,貪吃了一些。但是元阿笙不覺得它能跟這些專門的鬥雞比上一比。

“哪裏哪裏,我玩兒鬥雞這麽多年,可是從未見過有雞霸王如此威猛的雞。”

威猛?

元阿笙不覺得。

他剛剛不是沒看過圍欄裏邊的雞,將他們家的大公雞放進去,只能算是中等大小。

他委婉拒絕:“東家有所不知,我們家的雞以前受過傷,身子不好。這鬥雞,他真的做不了。”

身子不好?

曲涯可是親眼看見他一排翅膀就飛上墻頭了的。若不是如此,他或許都摸到了。

“他做地,師母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是絕對沒有錯的”

“……師母,你就成全我吧。”

元阿笙坐在凳子上,差點帶著凳子一個趔趄。

這人好生不要臉。

元阿笙幹笑:“這雞我送給其他人了,它的事兒我現在做不了主。”

“您做得了主!”

“師母啊,我辛辛苦苦去顧府找了幾次,夫子說雞霸王是你養的,借不借問你。”

“可是除了前院,他也不讓我去後院找你。”

“這次好不容易知道你出來了,我又好不容易見到你倆。你看在我誠心誠意,辛辛苦苦的份兒上!”

“師母啊!你就成全我吧!”

顧恪決!

元阿笙磨了磨牙。

他目光落在這些受傷的雞身上,心中更加堅定。胡話張口就來:“它體弱,真的不適合。”

“嗚嗚……師母!你就借一下吧。”

元阿笙搖頭,一臉難色。“它以前還中過毒,真的比不過那些鬥雞。”

曲涯為了雞,面子也不要了。

他往前一倒,抱住元阿笙的小腿哭得那叫一個涕泗橫流。

“曲涯!你起來!怎麽還興耍賴。”元阿笙噌的一下站起,使勁兒扯腿。

“嗚嗚嗚,師母,你不借我就不起。”

“我去顧府送書,無意中看到了府中的雞霸王。正好過幾天就是京城鬥雞大比了,我遍尋良雞,本以為沒有機會找到了,但是……”

“但是我看到了雞霸天!我的夢中情雞!”

“那麽英武的身姿、犀利的眼神……”

元阿笙直接抖了一層雞皮疙瘩。“豆兒,快把他拉開。”

“師母,您就借一借嘛。”

“要是贏了,彩頭我全給你!”彩頭於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大哥的面子,是他在紈絝堆裏的地位。

“師母~”一聲轉三回,貓都沒他會扯調調。

元阿笙皺眉,痛苦捂嘴:

“嘔——”

試想一個一米八以上的大漢子趴在地上嬌滴滴地拉著嗓子一回三轉,又飛速眨動睫毛,給你拋了一個油膩膩的媚眼兒……

曲涯見有效,咧嘴將這一聲稱呼叫得那更是蕩氣回腸:“師母~~~”

元阿笙狠狠跺腳,汗毛都給他喊得豎了起來。

“借,借還不行嘛!”

“誒!謝謝師母!那我現在就去請它回家。”曲涯爬起來就跑,手舞足蹈的樣子像一只即將要見到異性的公猩猩。

“你!”元阿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豆兒:“哎!”

“你哎什麽?”

豆兒老成地搖了搖頭,“其他雞要遭殃了。”

晚上,元府。

幾人原路返回。剛進院子,就看見坐在石凳上愁眉苦臉的元爹元走春。

大頭臉一白,立馬將兩個弟弟往自己身後拉。

元阿笙挨個拍了拍他。“進屋去。”

“可是……”

“你們只管進去,他不知道。”

元走春從來都是只關心自己,至於元府的人去哪兒。他即便是看見了也只會當做沒看見。所以肯定不是為了幾個孩子的事兒來的。

“爹。”

元走春一顫,驚疑不定地看向元阿笙。

“是你啊。”

他松了一口氣,繼續拿著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也不怕冷。

元阿笙湊近去看了看。“翻車?”

“你看得懂?”

元阿笙蔑視他一眼,揚起下巴:“為何看不懂?”

一見他這張臉,不自覺地將對以前那個爹的嫌棄表現了出來。

不過元走春只當他是得意而已。

不是高中歷史課文裏面的嗎,他熟得很。

“翻車、筒車、高轉……”

寂靜無聲,元阿笙忽然註意到側邊元走春火辣辣的眼神。

他心肝一顫。後知後覺,自己暴露了。

“我還有事兒,先走一步。”

“走什麽走!站住!”元走春粲然笑著。“阿笙啊,來。”

元阿笙頓步,一臉嚴肅。“爹,顧恪決讓我快點回顧府,我進去收拾收拾東西就回去了啊。”

“元阿笙!”

“誒!吼什麽吼,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來來來。”元走春一臉慈愛地拉帶著元阿笙的袖子拉到石桌邊。“說說,你說的筒車是什麽?”

“我說了嗎?”

元走春點了點紙。“那你畫出來。”

元走春做事兒相信直覺,這也是他這麽多年為官以來一直鮮少出錯的原因。這一次照樣不例外。

元阿笙:“我以前是個傻子,你不知道嗎?”

“我剛剛胡言亂語的你也相信。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快點,畫!我老不老糊塗不知道,我只知道開春之前不弄出個東西來,我又要調去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當官兒了。”

“外放?”元阿笙笑得露出白牙,“那多好啊。”

元走春看他一眼,隨後幽幽一嘆:“是好,到時候家中的孩子也指定是養不活了。”

元阿笙白眼一翻。

“蠢!”

元走春氣惱:“你聰明一個給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元阿笙捏著毛筆歪歪捏捏地畫了個筒車出來。

元走春拿起紙吹了吹:“這就好了?”

“不然呢?”元阿笙將筆往他手裏一塞,“自己琢磨去吧,都畫出來了,你別還是弄不明白。”

元走春:“等等。”

“還有什麽事兒?”

“這東西你那裏知道的?又是誰做的。”

只一眼,元走春便看懂了元阿笙的圖紙。

翻車是將水從下往上運。而自己兒子所畫的筒車,水是從上落下。且直接用水力,不需要人力畜力。

這麽簡單,他怎麽之前沒有想到呢?!

“勞動人民創造的。”元阿笙咧嘴,像是看出來他的想法。不免習慣性地諷刺兩句。“你那腦子能想到,□□都能吃上天鵝肉了。”

元走春一雙純凈的眼睛望著他,裏面帶著點疑惑:“精神了,怎麽還脾氣這麽差了呢?”

元阿笙抿唇。

元走春:“是不是得狂癥了?”

元阿笙以為他能說出什麽好話,結果是他多慮了。

兩輩子做爹,兩輩子不像個爹。

“咳咳!”一道溫婉的女聲傳來。

緊接著是主母常嘉款款進來。“夫君,你怎麽跑著來了。我院子裏做了百合羹,夫君去嘗嘗。”

元走春立馬收拾了東西就要跑。

常嘉眉目一橫:“站住!”

元走春慫了。“夫人,夫人我還有事兒,我就先……”

常嘉一把擰著元走春的耳朵,湊在他耳邊柔聲道:“這個月你還差我五天呢。”

元阿笙笑瞇瞇。“父親母親慢走啊!”

兩人一走,幾個小孩盡數從屋裏出來。

“阿笙,你剛剛說要回去是真的嗎?”

“假的,阿笙之前不是說了兩天後走。”

第二天。

豆兒拎著飯盒匆匆忙忙進來。“少爺少爺!姑爺來接你了。”

元阿笙望了望天空。“這才早上啊。”

大頭:“這才第二天啊。”

常佐常佑:“阿笙說話不算話。”

豆兒見還楞著的人忙喜氣洋洋地催促:“少爺,主母讓你快快收拾東西,別讓姑爺等久了。”

“我也沒讓他來接不是。”元阿笙不自然地捏住自己的手指。

這下好了,又得面對了。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啊。

“夫人。”

“誰是你夫人!”元阿笙在院子裏團團轉,聽到這一聲想都不想地直接嗆聲回去。

顧恪決輕笑。“還在生氣。”

屋裏,幾個小腦袋一個疊著一個,偷看院子裏的兩人。

“那就是阿笙的相公?”

“對,是不是很好看。”

大頭一本正經地打量。“是好看,就是不知道人好不好。”

“首輔大人居然這麽年輕。”

“他不是五十二歲的嗎?”

“虧得當時阿笙嫁出去的時候我們還擔心地哭了。”

“他對阿笙好好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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