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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千金散盡還覆來 我們京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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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病情惡化蔓延的這麽快,才短短七天,滿屋子的人已有一半感染上了同男人一樣的病。

不過有個好消息是那個男人的病情好轉了許多,除了最初兩天連續咯血,後來已經逐漸好轉,昨日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這也讓展眉松了一口氣,畢竟這說明她的藥方是有效的,只要控制好病情蔓延,全力救治,總能讓這場大病一掃而光,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男人名叫陳武略,原是雲州人士,祖上一直住在最靠近邊境的一座小城。

今年春節,正是全家其樂融融團圓的時候,契丹突然毫無預兆地攻破了城門。遍地狼煙裏,陳武略的家人們死的死傷的傷,一路上不斷地被驅逐。顛沛流離之下到了京城,他原以為天子腳下,能給還幸存的人們一處安定之所,沒想到還是被城門阻住了腳步。

陳武略的父母妻子在流亡途中丟了性命,在邊境上當兵的兄弟們也斷了聯系想來是兇多吉少。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女兒聽了遠房親戚的介紹遠嫁到杭州,沒有在這次禍患中被殃及。

陳武略說起這些時臉上帶著點後怕和慶幸,他當初不太滿意卻拗不過妻子的親事,不成想成了女兒的保命符。只是想到已逝的妻子,陳武略的慶幸又轉而變成對契丹人的恨意,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飲其血。

到底是大病初愈,再加上一路上饑寒交錯,陳武略的身體早就不如從前,挪到展眉身邊時他的臉色蠟黃,厚重的衣衫也遮不住身體的單薄,伸出的手仿佛只剩個骨架,看著讓人心慌。

“展姑娘,我來吧。”咳了太久,陳武略的聲音有些啞,聽起來像是灌了風破風箱。

這幾日展眉就不曾好好休息過,在這群病人之間轉來轉去,趁著熬藥的時間小憩一會兒,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擡眼看到熟悉的人,展眉笑道:“你才剛好了一天,還是去躺著休息吧。”

陳武略沒應下,坐在展眉身邊後拿起扇子慢慢扇著風,凝視著咕嘟咕嘟的藥湯出神。

見他不發一言,面上帶著點傷感,展眉也不好出聲安慰,默默陪著他坐著。

“其實雲州很美的。”陳武略突然開口。

展眉歪歪頭,看向陳武略。

“展姑娘去過雲州嗎?”陳武略笑了笑,問道。

“不曾。”展眉誠實地搖搖頭。

陳武略眼中帶著追憶,唇邊掛著笑意向展眉描繪:“雲州的地界開闊蒼茫,往那兒走一走,只覺得所有的郁氣都沒了,胸膛裏全是爽氣。我幼時經常跟著兄弟們騎馬逛草場,馬蹄揚起的飛沙被陽光一照,金燦燦的無比絢爛。晚上的時候,大剌剌地往天幕下一躺,頭頂是璀璨浩瀚的星空,身下是柔軟的草皮,天為被,地為床,只覺得自己也融入到自然中了。”

“真的很美。”展眉語氣中帶著向往。

“是啊,我們兄弟幾人,小時候我是最調皮精神的一個,爬山上樹,下河摸魚,永遠最靈活輕巧,每回都將兄弟們甩到身後一大截。家父給我取名武略,就是希望我這身所謂的‘功夫’不要白費,能在兵營裏好好施展。”陳武略眼裏沁出笑意,“偏偏小時候的我和現在的我大相徑庭,死活不願意去參軍,楞是走了讀書考功名的路,未果後轉頭經商,這麽多年倒也過得不錯。倒是我的兄弟,幼時文質彬彬的,抓野兔總是最後一名,老被人嘲笑體弱,如今在兵營裏,還是個官兒呢!”

聽著陳武略語氣裏的自豪,展眉莞爾:“你們一家人真的很有趣。”

話一出口,展眉突然想到陳武略現今的情況,頓覺失言,腦袋一驚看向他,發現他仍是笑著才放下心來。

陳武略“哈哈”大笑,回想起曾經的事情,笑到眼角都流出淚來。

兄弟參軍,陳武略就成了家中的頂梁柱支撐起一大家子。他家永遠是被羨慕的那一個,父慈子孝,妯娌和睦,他的賺錢能力也不差,家庭也算富裕,幾個侄子侄女也都爭氣,要麽考取了功名,要麽參軍,要麽就是學堂裏老是被夫子誇獎的那個。

原本應當是美滿和諧的家庭,卻也敵不過契丹人的鐵蹄踐踏。

“是啊,”陳武略眼角的淚怎麽也止不住,只是他的嘴角還是上揚的,像是強逼著自己笑得放肆,好遺忘那些痛苦的記憶,“哪家鄰居見了不誇我家一句好?”

看著他難過,展眉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揪了起來,想安慰又不知道怎麽安慰,想開口說一句“一切都會好的”,只是這句話相比較他同契丹的血海深仇實在是太過輕飄飄,人死不能覆生,哪裏還會變好?

展眉拍了拍他的肩,沒有說話。

陳武略緩了緩,將自己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揚起一個苦澀的笑容,對展眉道:“我這是在展姑娘面前丟臉了。”

展眉搖搖頭:“男兒有淚不輕彈。”

藥爐火苗將熄,陳武略端起藥罐,沒再說什麽。

陳武略有些步履蹣跚,但還是一步一步慢慢往屋子裏走去。

看著陳武略的身影漸漸走遠,展眉忽然就理解了蘇夢枕,理解他為什麽一直將收覆失地、恢覆中華作為自己的信仰。

因為這世間有太多陳武略這樣的人,在戰火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傷亡從來不是一個數字,是千千萬萬個活生生的消失人和無數個被毀滅的家庭。

只有在和平的土地上,百姓們才能安居樂業。

如果這是你的心願,從這一刻起,也是我的。展眉想。

***

等到病情慢慢被控制住,傳染性也小了很多,展眉才將寺廟的禁令解除,允許自由進出。

隋佑山已經一個月沒見著展眉,要不是她隨時會寫信問問自己藥方配置合不合適,他都懷疑展眉是不是也染上了病怕耽誤師門躲起來了。

隋佑山覺得自己真的是又當爹又當媽,給展眉操碎了心。

因此一聽說病情控制得差不多了,早就在信裏說過無數次要去寺廟看望展眉的隋佑山,馬不停蹄地出發了。

“哎,這才一個多月沒見,你這瘦的顴骨都凸出來了。”見著展眉一臉憔悴,隋佑山心疼不已。

“有嗎?”展眉本能摸上自己的臉,失笑道,“瘦點兒挺好的,省得你老嫌棄我。”

“我哪兒有嫌棄你!”看她雖然憔悴了一點,但還算健康還有心情跟自己開玩笑,因此隋佑山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聽著這話跟她吹胡子瞪眼,“你們這些小輩啊,一個兩個的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凡事不管不顧只蒙頭沖……”

剛剛踏入院裏的蘇夢枕莫名覺得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

不知道是不是展眉的錯覺,自家師父這幾年好像越發愛嘮叨了,防止他說下去沒完,展眉趕忙打斷:“好啦好啦,我這不是沒事兒嗎,你來了我還能去休息一下呢。”

隋佑山“哼”了一聲:“讓你二師兄頂上,你回長留跟我把這段時間虧損的氣血補起來。”

展眉不住地擺手,正色道:“我還得在這兒呆一段時間,我才是最了解病情的人。”

隋佑山又“哼”了一聲,卻也明白展眉說的是事實,對病人最好的治療方法還得是展眉親自制定,他再怎麽心疼徒弟,卻也是以這些可憐的百姓的命為重的,因此他只得怏怏作罷。

蘇夢枕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師徒二人的交談,眼神中的關切怎麽也擋不住:“展姑娘確實瘦了很多。”

展眉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向他打保票:“但我的身體真的很健康!”

蘇夢枕莞爾,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我這次也是帶著個好消息來的——”

見展眉好奇的眼光不住向他投來,蘇夢枕繼續道:“今上應了諸葛先生的提議,已經下令各地收留流民了,京城附近的流民雖然仍不能進京城,但已有了一處村落讓他們暫時歇腳。後續病情完全消散,他們想經商還是種地,朝廷都會加大扶持力度,為他們提供方便。”

展眉眼中迸發出驚喜,臉上笑容洋溢:“太好了!”

展眉是發自內心地為他們高興。相處了一個多月,除了陳武略,展眉還認識了其他很多人,有些人自告奮勇不顧危險幫展眉熬藥、照顧病人、打理他們的飲食起居,是平凡百姓又不那麽平凡。他們一路漂泊,無非求一個安身立命,如今心願達成,展眉由衷為他們開心。

“除了還染病的人,這間寺廟裏那些身體健康的百姓便跟著我,我帶他們到指定地點去。”蘇夢枕道。

“好!”展眉激動地點點頭,“我這就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以為早就被自己的國家放棄的眾人,一聽到展眉的話都激動不已,甚至有些都流下淚來,收獲旁邊人的調侃——

“哎,虎子媽,這大喜事兒你咋還哭了,丟不丟人啊。”

“你懂什麽,”被喚作虎子媽的女人白了那人一眼,“我這叫喜極而泣。”

“不光是你,我也想哭了,咱沒被放棄啊。”旁邊一個中年漢子也抹了抹眼淚。

“別哭了別哭了,有家就好,有住的地方在哪裏不能建個新家啊!”

“就是,李嫂說得對!咱們這天南海北的,以後還能做鄰居哩!”

“你說的那烙餅子的方法可得交給我,不能藏著掖著。”

“那是自然,等到了地方,我先支起個大鍋給你烙!”

展眉倚在門框上,看著屋裏熱火朝天收拾行李的人,眼裏也有淚光閃爍。

將最後幾個人安置在馬車上,回首看寺廟空了個七七八八,展眉心裏也放下了一個重擔,轉過身笑著跟蘇夢枕揮手告別。

“我們京城見。”蘇夢枕牽著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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