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不停地掙紮說著夢話，孟陵光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緊緊握著展眉的手，試圖給她一點安慰。

刀光血光。

窄窄的小道上滿是鮮血，綠草也被濺染上了紅色。

展眉拼命地奔跑，但前路茫茫看不到盡頭，身後追兵不斷，她只能拖著疲乏的雙腿不停前進，不能停，一停下就會被抓住。

“——不要！”

突然的叫喊把孟陵光嚇了一跳，轉而就是驚喜：“師妹你終於醒了！”

“二師兄……”看清眼前的人，展眉從噩夢中清醒，由於剛剛的夢魘帶來的後怕本能向孟陵光撒嬌。甫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很，帶著久病未愈的虛弱感。

“師妹你先不要說話，”孟陵光輕輕扶起展眉，將杯子遞到她唇邊，直到杯底見空，才接著開口，“你已經昏迷三天了，師父在給你熬藥，我去喊他過來！你再休息一會兒。”

話音未落，孟陵光急匆匆往門外跑去。

三天啊。

目送孟陵光離開，展眉動了動胳膊，試圖緩解臥床過久帶來的僵硬感，卻忘了胳膊上還有刺傷，突然的疼痛讓她本能地“嘶”了一聲，就聽到門口一個急切中帶著關心的聲音傳來——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別亂動了。”

展眉剛一擡頭，就看見自家師父端著藥碗走來，邊走邊抱怨：“你說說你，也不知道怎麽學的武，硬是能被幾個只會皮毛功夫的家丁給傷得這麽重……”

展眉被隋佑山說得窘迫極了，還沒等他站穩就抱住他的手臂軟軟地撒嬌，企圖打斷他的數落：“我這不是沒事兒嘛”

“哎哎哎，我還端著藥呢，你這丫頭老是冒冒失失的！”隋佑山沒好氣地瞪了展眉一眼，慢慢的眼眶卻有點發紅，顯然是被她剛回來的樣子嚇到了，佯裝生氣惡狠狠地點著展眉的額頭說，“要不是蘇樓主恰好路過，真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見我！”

一聽到救命恩人的消息，展眉掀起被子就要起身：“那我趕緊去謝謝他！”

“打住，”隋佑山按住她的身子，“眼下蘇樓主有要事處理，你可別去打擾人家。先把藥喝了，我還得去招待他，等會晚宴我給你介紹。”

展眉咕咚咚幾口喝完了藥，乖巧地沖隋佑山招手：“師父慢走~”

隋佑山沒好氣地瞪了展眉一眼，氣沖沖地走了。

“師妹你也別生師父的氣，”待隋佑山走遠，孟陵光開口向展眉解釋，“你是不知道你回來的時候有多嚇人，滿身都是血，師父看到你一連打碎了好幾個茶盞，一邊給你包紮傷口開方煎藥，一邊派大師兄去調查這事兒，還飛鴿傳書把我好好訓了一頓。”

看著展眉臉上泛起愧疚的神色，孟陵光趕忙補充：“我可不是要你愧疚，你現在就好好養傷吧，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對外人有點提防之心就成。你再睡一會兒，我去找大師兄不打擾你了。”

***

再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展眉看著天色估摸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時辰。

許是藥裏有安神成分的緣故，這次展眉沒再夢到那天的場景，反而走馬觀花看了好多人的一生。

動了動身子，展眉感覺身上的酸痛已經減輕不少，回想起夢裏的人物和場景，只是翻遍了記憶也沒有相關的印象，對此展眉只好歸因於看的話本太多以至於夢裏都能原創故事了。

或許將來我可以去茶館做一個說書人。

揉著還泛著酸意的小腿，展眉如此想道。

真不是展眉誇大，實在是夢裏的人物經歷過於起伏跌宕，簡直太適合折扇“嘩”得一合，然後“請聽下回分解”，絕對能吊足很多人的胃口。

要是展眉師父知道她的想法一定又罵她不務正業，展眉心裏想著，趕忙甩甩腦袋將不正經的想法拋去，揉了揉癟癟的肚子，起身去找孟陵光。

***

“大師兄。”

聽到熟悉的聲音，正在練劍的晏清平收起長劍轉身，就見展眉向他走來。晏清平向她頷首，眼中的關切怎麽也藏不住：“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展眉不在意地擺擺手，“本身傷也不是很嚴重，我就是失血過多才昏的。”

一旁倚在樹幹上的孟陵光聽到這話瞬間不讚同，裝作悲痛的樣子叼著根長草含糊不清地開口：“你還是別逞能了，我一路從江南狂奔回來，陸小鳳說帶我去最好的酒樓喝酒都沒去，生怕你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見不到你最後一面……”

展眉被他的話逗笑，又覺得“陸小鳳”這名字耳熟得很，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好了，晚宴就要開始了，我們先過去吧。”看著展眉病態的面容和失血蒼白的唇色，晏清平打斷孟陵光的碎碎念，開口道。

***

晚宴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展眉的救命恩人。

蘇夢枕路過，也並不全然是巧合。正值蘇夢枕剛剛接手金風細雨樓之際，六分半堂蠢蠢欲動，他的身體又沈屙難愈，聽說長留山山人的醫術獨絕，故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前來拜訪，能求個援助自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只能希望對方不要站到自己的對立面，未成想剛好順手救下了展眉。

本不欲參與勢力紛爭打算隱於世外的隋佑山，這次倒不好強硬拒絕了。

畢竟是自家徒弟的救命恩人。

不過展眉才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只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家師父與那個好看的白衣男子品茗交談，安靜等待著他們結束。

“來，阿眉，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這是大總管楊無邪。要不是他們，你今天不一定在哪兒呢。”

聽到師父呼喚，展眉立即正色，擺出一副矜持有禮的樣子，認認真真行禮：“見過蘇樓主，楊總管。多謝蘇樓主的救命之恩……”

等等？！誰？蘇夢枕？楊無邪？金風細雨樓？

展眉終於知道為什麽會覺得陸小鳳耳熟了，這些都是她夢裏出現的人物啊？！

因為太過震驚，原本低眉溫順的展眉瞬間擡頭，目光灼灼緊緊盯著蘇夢枕的臉，試圖看出些什麽。

許是展眉的目光過於炙熱，靜默了一會兒，蘇夢枕不自在起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試探著問道：“可是蘇某臉上有不幹凈的東西？”

展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低頭掩飾住自己的震驚，艱難地吞了吞口水，覆又問道：“並沒有，是我失禮了。聽到蘇樓主的名諱，我只是有些好奇，是不是京城真的有六分半堂，是不是金風細雨樓有四位幹事，無邪無愧無錯無語？”

“阿眉，不得無禮！”隋佑山一臉不讚同地看著展眉。

“無礙。”蘇夢枕雖然驚訝於看似天真懵懂的展眉了解不少關於江湖勢力的情況，但本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則，本就是打著交好的目的前來，所以他還是耐心回答了展眉的問題，並詳細地給她介紹江湖勢力。

道謝後，展眉神思不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又扯過身旁孟陵光的袖子，問他陸小鳳是個什麽樣的人。

聽著孟陵光的介紹跟自己夢中的人物形象慢慢重合，展眉這次是真的茫然了。

餘下整場筵席的時間，展眉都神游天外，食不知味。

臨近尾聲，展眉找了個“身體不適”的借口，提前離開回房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展眉將原本的夢又回想了一遍，最終略帶猜疑地得出一個結論：或許自己夢到的都是現實發生的或者未來即將發生的。

但夢中的場景告訴自己，似乎這些故事都是有作者的？

莫不是我生活在武俠小說中？

被這個無厘頭的結論嚇到，展眉一臉糾結，卻又覺得自己隱隱洞悉了真相。

“篤篤——”

突然的敲門聲打破了思緒，展眉開門看到晏清平端著一碗粥站在門口。

“看你晚上也沒怎麽吃東西，是不是胃口不好？我讓小廚房做了你愛的桂圓蓮子粥，稍微吃一點？”晏清平道。

看著一臉關心的大師兄，展眉突然很想傾訴，但自己的結論實在太過荒謬，她不知道怎麽開口，臉色不停變換。

“怎麽了？”看她一臉糾結為難，晏清平探究地問道。

定了定心神，展眉仿佛壯士斷腕一般，一臉豁出去地說：“大師兄，假如，我是說假如，有一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別人虛構出來的武俠小說中，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晏清平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逗笑，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問：“怎麽突然有了這個想法？”

“哎呀，你就回答我的問題，其他的先別管！”

見她並不是開玩笑的樣子，晏清平收起嬉笑，捏了一下她的臉，問：“疼不疼？”

展眉“嘶”了一聲，後退半步防備地看著他，以為他還在開玩笑，生氣地回答：“當然疼！不然我捏你一下試試！”

“疼就說明你是真實的，不是嗎？你是真實的，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實的。你所接觸的每個人，見到的每個花草蟲魚，鳥獸禽畜，也都是真實的，只要你感知到的是真實的，那對別人來說，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其實無所謂不是嗎？”晏清平一臉正色。

看展眉被他的話搞得似懂非懂，晏清平笑道：“別胡思亂想了，先來吃粥吧，究竟真實還是虛假，要你自己去體會。”

***

這場意外給展眉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變化。

之後五年，展眉通過二師兄認識了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又跟花滿樓成了好友，還應師父的要求幫無情追命他們抓過流竄已久的江湖大盜。金風細雨樓也在蘇夢枕的手裏逐漸發展，成為京城中唯一能與六分半堂對立平分的一大江湖勢力。

這才慢慢緩解了她的不真實感，也接受了自己好像真的有了解未來的奇異能力。

那場展眉以為的夢境一點點被驗證，同時她也因為一次救命之恩身不由己地走進了故事，扮演起一個看起來至關重要的角色。

一切究竟是福是禍，到現在倒是誰也說不準了。

不過管他呢，至少到現在為止，展眉依舊過得很開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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