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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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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沈睡過去好久,當疲憊逐漸消退時,陸績又進入了夢境。

“公瑾,除了與曹氏聯姻,我們可還有別的辦法?”

這一回的夢接上了前一回,孫權的聲音再響起時,陸績終於看清楚了眼前場景。

這是一處金碧輝煌的大殿,地上磚石光可鑒人。大殿正中有一高臺,臺上有一桌案,其下鋪著坐席。桌案後方,緊挨著墻壁有一面氣派的龍紋玉雕。地點看樣子應該是建業。

殿中有三人,孫權,周瑜,以及他自己。

夜已深,殿外萬籟俱寂,殿內燭火幽暗,空曠的大殿內還有孫權的餘音絲絲環繞。孫權三十多歲年紀,頭戴冕旒,身著赤色錦緞,端坐於大殿之上,有帝王貴氣。

“如今我們想奪回荊州,便不得不與劉備交戰,在此之前,未免曹操趁火打劫,便只能與曹氏結盟。公瑾,你說,除了聯姻,我們可還有別的辦法?”孫權又問了一遍。

周瑜立於殿內,一身鎧甲,發絲有一些散亂,又是熟悉的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樣子。因為向來註意儀容,他臉龐與之前所見並無太大差異,仍是有引人註目的風姿。

足夠的睡眠使陸績又重獲了快速思考的能力,須臾便算出來此時的周瑜大約已到了不惑之年。

——大多數夢裏,周瑜活不到這麽長,應當是孫婺又用了什麽續命之法。

看周瑜眼裏還帶著血絲,陸績心想,這幾回夢中見面,他為孫策披星戴月趕回壽春,為孫婺披星戴月趕回吳郡,為孫權披星戴月趕回建業——周瑜對孫氏真的算是情深意長、鞠躬盡瘁了。

他又看向自己。

自己正坐在一邊,埋頭記錄著——“黃龍二年,大都督周瑜自荊州回建業。”

他明白了,看來自己是當了史官,這才有幸能旁觀孫權與周瑜談起孫曹聯姻。

但奇怪的是,這並不像是第三世發生的事情。

可以推算出來,第三世,孫婺是在孫策被毒死後,也就是她十八九歲年紀被送去和親。但眼前場景,孫婺應該也已經三十多歲。

心中將此時的狀況理清,寂靜許久的大殿之內,忽然傳來了周瑜的聲音。

“陛下,臣想求娶長公主。”

話音剛落,陸績看著面前的自己手一抖,紙張上被畫出了一筆汙漬。

他又擡頭看向周瑜。周瑜正跪地行禮,向孫權請求賜婚。

孫權因周瑜這請求而楞住了,但震驚之餘,他急忙起身,將周瑜扶了起來,“公瑾不可如此,不是與你說過?公瑾於我如同兄長,私下無須這般大禮,也不必說什麽君臣。”

周瑜依言站了起來,也依言改掉了稱呼,他說:“仲謀,我想娶她。”

大殿內又回歸了寂靜,周瑜堅定,孫權猶疑,夢中的自己左手緊緊捏著拳頭。

長公主是孫婺無疑,夢中的自己心裏怎樣想的,陸績難以體會。但事到如今,不管是在夢裏,還是在夢外,他已經經歷過無數次類似場合,嘆一口氣,他只好拋卻情緒,繼續看下去。

周瑜在東吳政權有足夠權威,只要他不想孫婺和親,那便可以不讓她和親,“他想娶她”已經是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足夠說服孫權。

果然,眼中掙紮過後,孫權朝周瑜頷首,“孤明白了。”

現在或許可以明確,周瑜之前與自己談話時所說的“當然還有別的辦法”是什麽意思。

孫家女子不止孫婺一個,孫尚香、或者孫策留下來的兩個女兒,或者叔伯家的女兒。當然以排行來說,如果孫婺這麽大年紀還沒出嫁,最該輪到的就是她。

但既然周瑜想娶她,這便也是個簡單高效避免由她和親的方法。

之前自己與周瑜的對話看來是個烏龍——因為有相似的事件走向,他們的對話似乎沒有障礙,但實際上很有可能並不是同一世發生的事情。

可回想起周瑜欲言又止的“你明明知道”,似乎這又不是一個簡單的烏龍。而且除此以外,待腦袋清明之後,陸績回憶之前與周瑜的對話仍有許多疑惑不曾解開。

沒等他過多思索,夢中場景再一次轉化,陸績終於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這次是在長公主寢宮前的庭院。

初春陽光有些暖,庭院內栽種了各種樹與花,但因是初春,只有迎春花含苞待放。

透過寢宮敞開的大門,陸績可以看到裏邊布置。粗略看來,裏面和仲氏太後的寢室布置一致,各種精致的擺件、璀璨的珠簾、華麗的裝飾仍在。

夢中自己坐在一張胡床與木條打造的坐具上,這坐具他前世用過,孫婺稱之為椅子。

而孫婺在庭院裏形制怪異的長椅上躺著,神色間再無虛張聲勢,比此前夢境裏的她多了許多沈穩自信氣質。

“陸績,這已經是我的第五十七世了,我最近回憶往事,發現自己已然忘記了許多。”她將腳也縮到長椅內,有侍女見狀,給她披上了毯子。

打發走侍女,孫婺又說:“這一世好不容易造了這麽多紙,也帶不到下一世,不用白不用,你便幫我都記下來。我這一世帶去許昌,死前背下來,省的下一世又忘。”

夢中的自己回道:“臣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但你也不用明白,我說什麽你記什麽便可。”孫婺說著,將自己包裹進毯子裏。

然而他卻執著於另外與一件事,“臣不明白,公主為何要拒絕都督求娶?”

“我和他的故事早結束了,嫁什麽嫁。”

話剛說完,周瑜被侍女引入了庭院。

周瑜顯然也是得知了自己的求娶被孫婺回絕,他一身玄色直裾深衣,站在孫婺面前,與陸績見禮之後,面色凝重地將孫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阿婺,許昌路途遙遠,與南方習俗也不同,況且我們與曹操遲早還要開戰……”

孫婺命人也給他搬來一把椅子,又打斷他,“不是我也得是別人,還不如是我呢,我對那邊最熟。而且本來也怪我這一世忙著搞這些小發明,沒顧得上戰局。”

打發走侍女,庭院內寂靜許久。

寂靜之後,周瑜直言:“可我不願你去。”

“你曾經很想我去啊,我第三世的時候被送去許昌,你也從不曾說過不想我去。”孫婺這麽說著,又提醒陸績,“你快記著,正好我借這個機會回憶回憶。”

說完,她又看向周瑜,“那一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重生一回,所以你死之前,建安十五年吧,我還偷偷從許昌跑回來找你,想最後見你一面,結果話都沒說兩句,你就派人將我押送回許昌。”

“那一世我很難過,所以第四世我便不理你,可你卻來招惹我……”她一邊和周瑜說著,還一邊監督陸績有沒有做記錄。

“……周瑜,曾經你用霜鋒,我用赤鋒,我便給我們取了個組合名叫豆腐血旺哈哈哈哈。”孫婺說著說著,忽然笑得不能自已。

可聽完這一番怪異的陳述,周瑜只是皺眉緊張地看著她,“阿婺,你病了嗎?”

“沒有沒有。”孫婺朝他搖手,搖完手情緒忽然又低落下來,“也可能是真病了,但這裏又沒有心理醫生,我這病也沒法治呀。”

深吸一口氣,他繼續指使陸績,“剛剛那句不用記,我繼續和你說。”

“我與周瑜有極圓滿的一世,可我覆制不了那一世,後來我便與他分手了……”

孫婺又雜七雜八說了好些,將她與周瑜的故事說了個遍,之後她回頭問陸績,“你記了幾頁紙了?”

自己將紙展示給她看,“五頁。”

孫婺嘆了口氣,“十多世最後只能記下來五頁嗎,我能記得的也太少了……”

“我一個人想記得所有事情太難了。”她最後頹然地坐在了長椅之上,長嘆一口氣,“周瑜,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有你可以依賴我便心安理得地當鹹魚。後來我出去闖蕩了一番,不管是哪方面,都高光了好多回,我覺得自己簡直是神。”

“可就算我是神,我也記不住那麽多東西……”

周瑜向來溫和內斂的眼睛有了猩紅,他顯然沒有信孫婺的話,“阿婺,我許多年沒有回來,這些年你在建業過的……”

但孫婺已經陷入了回憶的頭腦風暴,她打斷他道:“周瑜,你知道嗎?我從前給你寫過……算是一首情詩吧。遙想公瑾當年,阿婺初嫁了,雄姿英發。我曾經記得特別深刻,可現在後面的幾句我已經忘了。”

周瑜輕嘆口氣,問她:“這首情詩很重要嗎?”

孫婺答道:“於我而言很重要。”

迎春花在早春的風中搖曳,在這一千多年前的時光裏,兩人有了一次漫長的對視。

對視的最後,周瑜在她身邊蹲下來,撫摸著她的額頭,聲音輕柔像在哄她:“阿婺,我會想起來,但你先嫁給我好嗎?”

即使周瑜極為誠摯,然而孫婺沒有被打動,她眼神縹緲看向周瑜,因為覺得無望,而十分輕易地許下了一個承諾。

“周瑜,待你想起這首詩,無論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你。”

……

這場夢結束於這個承諾,陸績從夢中醒來,將所有事情串聯起來,終於恍然大悟。

然而,當他從床上起身尋找孫婺時,孫婺已不再宅院之內,問過仆從才知她被周瑜帶去了郊外。

陸績終於明白了所有,但也終於發覺,自己又上了周瑜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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