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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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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兒坐在湯池邊上看人搓澡被氤氳的熱氣蒸得臉蛋紅撲撲的。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氣呼呼地在上面奮筆疾書,記錄他哥的惡劣行徑。

正寫得起勁呢,就瞅見顆熟悉的光頭在眼前晃過。文哥兒定睛一瞧竟是上次那個賣及第符的騙子和尚。

這會兒對方正在澡堂裏打雜瞧見文哥兒後也是一楞想起這小孩是早前見過的。

文哥兒眨巴一下眼,笑吟吟地問:“大師還賣符嗎?”

和尚苦著一張臉只覺文哥兒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倒不是假和尚他也是有度牒的,只不過關系不在大興隆寺這邊,純粹是從外地來京師游歷順便賺一票。

結果大興隆寺的人把他逮個正著去信一封和他師父告狀,他師父就無情地把他抵押在大興隆寺幹苦力贖罪。

這不他現在就被安排在澡堂裏擡水、揩背、修腳這些苦活。

好不容易騙來的錢還都被沒收了。

瞧把他累得,都快胖三四斤了!

主持能在天子腳下掌管這麽大一佛寺,為人處世自然是過關的,自然不會跟人說是文哥兒這麽個小娃娃告的狀。

是以這賣符和尚並不知曉文哥兒幹的事聽文哥兒問起賣符的事也只能苦笑著說:“沒了不賣了”他說完不忘習慣性地吹吹牛逼“主持說我還得再磨練幾年才能對我委以重任。”

文哥兒眼珠子一轉掏出一把錢塞給和尚,並給對方指了王守仁所在的方向讓和尚去給他哥搓搓背搓用力點就說是弟弟孝敬他的。

和尚見那是一群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忙把錢塞回去,表示這事兒他不能幹。人兄弟之間鬧矛盾,他一個出家人摻和什麽?

文哥兒見慫恿不成,只得把錢揣回自己兜裏,遺憾地說道:“我哥以後肯定是個名揚天下的大人物,你現在不給他搓澡,以後可就少了許多吹牛的談資!”

和尚聽得發笑,心道果然是小孩子,總覺得名揚天下很容易。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哥真揚名立萬了,難道他就不能吹牛嗎?

和尚樂道:“那我以後可以跟人說,‘想當年,這位大人物的弟弟慫恿我去使壞,我看出他日後必定成就不凡,堅決不肯答應。如今看來,我竟有一雙慧眼’!”

文哥兒聽得震驚不已。

居然還有這種吹法!

果然是強中自有強中手!

在吹牛逼這方面,他還是水平不夠啊,哪裏比得過這種專門靠口才忽悠別人花錢的專業人士?

既然這和尚不肯幫他去禍害王守仁,文哥兒便和他閑扯起來:“我看書說你們佛寺裏面有浴佛的習俗,先得邊唱著佛偈給佛像搓個澡,再把佛像洗澡水倒到浴池裏,大僧小僧輪流沐浴,真的是這樣的嗎?你們浴佛時唱的是什麽佛偈?”

和尚本來就想找機會偷偷懶,也就一屁股坐邊上聽文哥兒講話。

可不知怎地,好好的浴佛習俗經眼前這小子一講,聽著就感覺怪怪的。

什麽叫給佛像搓個澡?

人家那叫做“請佛像浴”!!

給佛像搓澡的事,能叫搓澡嗎?那必須得用個“請”字。

和尚雙手一合,給文哥兒念了首《浴佛偈》,無非是“五濁眾生令離垢,同證如來凈法身”之類的。

文哥兒聽得津津有味,積極追問:“沒想到真的有這樣的儀式!大師你每年浴佛時是第幾個凈法身的?”

和尚:“…………”

瞧這小子說得,跟問他啥時候凈身似的!

而且瞧他混到出來騙吃騙喝,就知曉他在寺裏的地位肯定不怎麽高了。

這小子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怎地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戳人痛處?!

和尚冷哼道:“出家人豈能在意這等小事?先洗後洗都一樣。”

說完他就不跟文哥兒閑扯了,捋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力求成為大興隆寺澡堂的最佳搓澡工。

至少在搓澡這一塊,他能勝過許多人,進而爭取不當最後一批浴佛的人!

文哥兒看著和尚幹勁十足的背影,轉頭和金生感慨:“幹一行愛一行,說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瞅瞅這人,騙錢的時候那麽努力地忽悠人,當搓澡工的時候也這麽積極進取。有這股勁頭,幹啥不成功呢?

金生嘴角抽了抽。

有時候他都不知道文哥兒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畢竟文哥兒不管是年齡還是長相都非常有欺騙性,他一本正經胡扯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他在使壞。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要換成自己被人問“你是第幾個”,那他肯定也沒法說出“我是最後一個”這麽丟臉的話來。

何況文哥兒還一口一個“大師”地喊!

金生覺得自己有必要抓緊時間勤練武藝,免得哪天真遇到個惱羞成怒直接掄起拳頭朝文哥兒動手的家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文哥兒哪裏知曉金生正在為他以後可能挨的揍憂心忡忡。

他和金生扯淡一通,又掏出小本本記了幾筆,王守仁他們就搓完澡穿好衣裳過來尋他了,一個兩個被搓得神清氣爽,仿佛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

瞧見文哥兒氣鼓鼓地看著他們,王守仁樂道:“可不是我讓你在邊上幹看著的,是你不願意和我們一起搓澡。”

文哥兒道:“這麽多考生一起搓,浴池都要叫你們搓下來的汙垢給堵住了,誰敢下去湊熱鬧!”

王守仁渾不在意,反正他把自己全身上下搓得幹幹凈凈的,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他揮別一幹熟人,抱起還在生悶氣的文哥兒溜達回家。

看在王守仁洗得香噴噴的份上,特別好哄的文哥兒就不嫌棄他了,勉為其難地接受了親哥牌座駕。

兩人回到家,文哥兒就拋下王·座駕·守仁跑去和他祖母講自己的澡堂見聞,說澡堂裏那熱騰騰的水汽都帶上點熏人的味道了。

鄉試真可怕!

九天不洗澡就這樣,真不知道據說幾個月都不洗澡的王安石得怎麽搓洗才能洗白白!

文哥兒給他祖母介紹了一下王安石其人,說王安石不洗澡不換衣服,連同僚都看不過去了,約好一兩個月一起洗個澡,輪流給王安石準備新衣服。王安石出來也沒註意自己的臟衣服被收走了,穿上新衣服就走!

同僚戲稱這事兒為“拆洗王介甫”。

岑老太太聽得瞠目結舌:“居然還有這樣的宰相!”

王老爺子道:“他那些個同僚倒是都挺好,還費心給他備新衣裳。”

文哥兒說道:“我懷疑他是近視眼,要不怎地連衣服被人‘以新換舊’都沒發現!”

王老爺子奇道:“什麽是近視眼?”

文哥兒道:“就是看東西不清楚。”他一本正經地給王老爺子講了近視眼、老花眼是什麽個情況,又問王老爺子有沒有這樣的問題。

王老爺子道:“我眼神好著呢!”

文哥兒道:“也是,您平時也不怎麽看書。”

王老爺子聽後吹胡子瞪眼:“怎麽不看?我不看書能教出狀元兒子來嗎?”

文哥兒哼哼兩聲,當沒聽見。他想到一樁好玩的事,二話不說跑回去開始繪制視力表。

不知是不是被誇多了神童,文哥兒發現他逐漸想起來的那些記憶非常清晰地印刻在腦海裏,只要他想的話他甚至可以把曾經見過的每一個物件都回憶起來,且幾乎精確到每一個細節結構。

就差一雙能把它們繪制出來的手了。

視力表卻是沒什麽繪制難度,只要他能把握大小和間距就能等比例覆原出來!

文哥兒哼哧哼哧畫了半天,瞅了瞅自己的勞動成果,覺得非常滿意。他先讓他二哥和他弟弟妹妹有序地排好隊,拿著個湯匙擋住一只眼睛測試視力。

這麽小的娃娃,視力自然是沒什麽問題的。

文哥兒在家過了把醫生癮,又感覺都畫出來了不多用用著實浪費,第二天便揣上視力表跑去翰林院搞突擊視力檢查。

一開始是給翰林院的胥吏(他的學生們)測試,結果他們個個視力都挺不錯,剛當上“小大夫”的文哥兒壓根沒有囑咐他們好好愛護眼睛的機會。他正惆悵著,就瞧見李東陽他們下朝回來了。

文哥兒立刻拉著他們過來測測視力。

李東陽見文哥兒又搗鼓出新東西來,很給面子地過去測試了一番。

結果李東陽果然不愧是明中文壇大佬,不僅或多或少有點痔瘡毛病,視力也略有下降。不過比起後世許多認連最大那幾個視標都看不清楚的重度近視患者,李東陽的情況還是好很多的。

可見沒有諸多電子設備荼毒,對人眼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有李東陽起了頭,且文哥兒還在旁邊煞有介事地說著“多嚼枸杞子”“多喝三及第湯”“多放下書和公文看看遠處”之類的“醫囑”,大夥便輪流站到文哥兒指定的位置測試視力。

文哥兒興致勃勃地掏出他的小本本,在上頭記錄翰林院一幹官員的視力情況。

比起平時大多在幹跑腿活兒的雜役,文化人的視力果然或多或少都因為長期伏案工作受了影響。

尤其是翰林院時不時來個修書任務,整天不是抄書寫書就是翻找資料,待久了確實容易落下一身“文人病”(痔瘡和近視眼)。

文哥兒挨個把視力問題比較嚴重的人都叮囑了一番,並建議視力下降特別嚴重的人去配眼鏡。

宋明時期已經有眼鏡出現,只不過樣式比較古樸,而且配鏡水平很一般,價格還特別貴,大多是位高權重、家境富裕的人才有門路弄這玩意。

一般人只要眼沒瞎都不會去定制這東西。

那些個真瞎了眼,自然更不用去定制了。

不過面對文哥兒的殷殷叮囑,大夥都是笑著答應下來。

至於做不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又沒瞎,沒必要那麽講究!

文哥兒早上在翰林院玩了一輪,下午又去街上玩了一輪,等收攤後去丘家家校閱稿子,也興沖沖掏出視力表要給丘濬也測測視力。

丘濬自己知道自己的情況,搖著頭說道:“有什麽好測的,看不看得清我自己還不清楚嗎?”

文哥兒跟他掰扯起來:“肯定得測測看,要是嚴重的話得少看點書,再弄個眼鏡戴戴!”

他還把懷疑王安石近視的事拉出來講,瞅瞅這個老王,衣服被人換走了都不曉得,幾個月不洗澡還覺得自己儀表堂堂!

咱可不能變得和他一個樣!

你的偶像司馬光肯定就不一樣了,他這樣的正人君子肯定賊愛洗澡、姿儀極佳,說不準當初給王安石準備新衣裳的熱心同僚就有他一個,畢竟他們幾個人可是被稱為“嘉佑四友”的啊!

丘·忠實司馬光吹兼王安石黑·濬:“………………”

這小子年紀不大,怎麽勸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一聽就知道他正經書沒看幾本,雜書看了一堆!

丘濬抵不過文哥兒這老大一通游說,只得起身去測了測視力。

一測之下,文哥兒都驚住了。

老丘不愧是資深讀書愛好者,看他這視力糟糕得,其中一只還勉勉強強只是近視,另一只都離瞎不遠了吧?!

文哥兒給這麽多人測了視力,就數丘濬這情況最嚴重。他緊張不已,當即勸道:“您可不能再天天捧著書看了,以後您要看什麽新書,我念給您聽就是了!”

丘濬對此不甚讚同:“讀書是自己的事,哪有聽別人念的道理。”他見文哥兒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搖著頭說道,“我都這把歲數了,就算眼瞎了耳聾了都不稀奇,現在還能看能聽不是挺好的嗎?”

文哥兒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勸才好,思來想去只能直接跑過去把丘濬擺在案上的新書拿走,一副“你不聽我念我就不還你”的氣呼呼表情。

丘濬見他抱著書不撒手,只得無奈地說道:“行,你念吧。”

作者有話說:

次日,內閣

老丘(捧著枸杞茶):唉,我只是眼睛不太舒服,這小子就不許我看書了,還說要把書念給我聽,真拿他沒辦法

劉健:?

徐溥:?

王恕:?

註:

①浴佛禮儀和浴佛偈:參考《沙彌律儀毗尼日用合參》

【凡浴時。用一磁盆。或銅缶先置香湯。或藥湯。請佛像浴。後即將此湯。傾於浴池。然後請大僧。及眾僧。次第而浴。】

【「我今灌沐諸如來。淨智莊嚴功德聚。五濁眾生令離垢。同證如來淨法身。」】

②拆洗王介甫:出自葉夢得的《石林燕語》

【王荊公性不修飾,經歲不洗沐,衣服雖敝,亦不浣濯。與吳仲卿同為群牧判官。時韓持國在館,三數人尤厚善,因相約每一兩月即相率洗沐定力院,家各出新衣為荊公番,號拆洗王介甫。公出浴,見新衣,輒服之,亦不問所從來也。】

還有其他對應的正史野史相呼應:

《宋史》:【安石未貴時,名震京師,性不好華腴,自奉至儉,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

《夢溪筆談》:【……公面黧黑,門人憂之,以問醫。醫曰:“此垢汗,非疾也。”進澡豆令公颒面。公曰:“天生黑於予,澡豆其如予何!”】

③嘉佑四友:出自《卻掃編》

【王荊公、司馬溫公、呂申公、黃門韓公維仁宗朝同在從班,特相友善,暇日多會於僧坊,往往談燕終日,他人罕得而預,時目為“嘉佑四友”。】

提到王安石不洗澡,就想起隔壁《玩宋》……(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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