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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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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謝斯止臉色總是籠著一層白。

與其他少年人曬出的小麥膚色不同,他天生就不愛暴露在陽光下,即使運動,也是獨自一個人待在封閉的場館。因此,他皮膚一直呈現種冷白,再偶爾,會因為受傷而流露出蒼白的顏色。

那晚暮色裏,許鳶沒敢多看他,只記得匆匆一瞥間,並沒有異樣。

此刻,他的臉頰卻像掛了一層秋日的霜,透著沒有生機的憔悴,唇瓣也失去了大半血色。

謝斯止眼中是極致的沈靜,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從前那個被他握著手一刀刀刺向胸口愛而不得的女孩,而是與他無關,恰巧出現在房間裏的一個陌生人。

“醒了?”

許鳶看著他病弱的神色,想起了林父餐館裏的氰.化物。

——見到他之前,她以為謝斯止買通警察和醫生冤枉林佳的父親,現在看來,他或許真中毒了。

“你給自己投毒?”

現在看來,這是唯一的可能。

謝斯止沒有回答。

許鳶指尖冰涼。

那是氰.化物,如果把握不好計量,一點就足以致死。

她不清楚謝斯止想做什麽,可目前就他所做的事而言,又能窺見一絲從前的影子。

但謝斯止瘋歸瘋,不會真的把自己的命交代出去。

倒是林佳的父親,如果中毒屬實,那麽除非謝斯止松口,否則無論如何,都難逃幹系。

許鳶凝視著他:“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要。”謝斯止合上手中的書。

他神情溫和,卻沒滲透進眼底,“你暈倒在門口,念著過去的情分,我為你請了醫生,僅此而已,嫂子。”

最後兩個字,他細細地咬著,眼睫一垂,便將眸子裏所有的顏色都斂了起來:“我收留了你,怎麽反而恩將仇報,打擾我養病?”

許鳶愈發看不透他了,也不知道該怎樣和現在的他相處。

“林伯父的餐館,林哲的畫室,還有林佳的工作……”

“嗯。”不等她說完,謝斯止承認,他淡淡地說,“都是我。”

他這樣的態度,如果許鳶再自以為是地問出“是否是因為她”這樣的話來,難免自取其辱。

她只能問:“為什麽?”

謝斯止忽然笑了。

那笑容掛在他蒼白的唇角,有幾分嘲弄的味道。

“在你眼中,我十惡不赦。”

他挑起淡黑色的眉梢,“十惡不赦的人,做十惡不赦的事,你問為什麽,不覺得荒謬嗎?”

他像是冷了,扯過薄被蓋住自己:“沒有理由。”

四個字,將許鳶的話通通堵了回去。

就像小孩子生來的殘忍。

他們會將捉到的螞蚱一根根拔去腿腳,會用大頭針將蝴蝶的肚子釘住做標本,會拽著小貓的尾巴不停地轉圈,弄得它痛叫。問他為什麽,小孩子會撓撓頭,告訴你沒有原因,只是想要這樣。

彼時,善惡在幼童的心底還沒有雛形。

可謝斯止不是小孩了。

沒有理由,比起蓄謀的報覆還令人寒悸。

許鳶薔薇色的唇瓣開開合合,最終吐出一句:“請你放過他們。”

謝斯止唇角那抹嘲諷愈發刺眼了:“你是在求我?”

許鳶:“是。”

“一邊認定我是無法被寬宥的惡,一邊又妄想改變我。”他淡淡道,“憑什麽求我?憑五年前,你曾拿槍指著我?如果是這樣,確實令人印象深刻。”

他懶靠著,眉眼倦怠。

“對你開槍,我很抱歉,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許鳶輕聲說,“你可以報覆我,但請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她一點沒變。

即使對他的恨意壘疊得猶如一道巨浪,依然能把別人對她的傷害,與她傷害別人分開來。

她在對他道歉,但未必是出於真心。

謝斯止深不可測的目光梭巡了她全身,輕緩地說道:“道歉,總要拿出點誠意吧?”

許鳶困擾地擰起眉頭,不明白他所謂的誠意是指什麽。

謝斯止望向放在窗邊的顏料盤,天氣陰寒,盤裏的顏料早已幹涸了。

暴雨夾雜著雷聲,讓這夜晚喧囂不堪。

“睡不著。”謝斯止說,“如果要靠畫畫度過這漫長的雨夜,又缺一張襯手的畫布。”

他唇邊彎起不明顯的笑,就像嗅覺靈敏的豺狼盯住了它的獵物。

許鳶明白他口中的畫布是指什麽,臉頰瞬間白得剔透了。

“你一定要這樣羞辱人嗎?”她擡起眼眸,單薄的身形如秋後的蘆葦般搖曳,神情卻很倔強。

“你認為是羞辱?”

“難道不是嗎?”

謝斯止眉梢染了一層冷意,他伸手,按響床頭的鈴。

門外的保鏢走進來:“先生,請吩咐。”

傭人端來的牛奶放在床頭櫃,趁還有餘溫,謝斯止抿了口,蒼白的唇上沾了點白沫,他隨手揩去:“黎茵瞳。”

連多說一個字都嫌費力氣。

在牛奶見底之前,黎茵瞳進入了房間。

原本已經睡下了,倉促之間,她還穿著睡衣,看見許鳶,一時搞不清楚情況。

謝斯止修長白凈的手指握著牛奶杯,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脫掉衣服。”

黎茵瞳楞住。

“覺得羞辱,可以拒絕。”他淡淡地說道。

黎茵瞳曾在他畫畫時,故意脫掉裙子,試圖湊近他。

她猶記得,那時男人冰冷地看著她,只投來一個輕忽目光,她就仿佛被凍住,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關於謝斯止,她知之甚少。

他身上有種天然的陰郁,讓人難以接近。

有時她會暗自揣測,這龐大家族的掌權人,或許擁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隱疾,只有面對畫作才能勃.發起性.欲。

黎茵瞳很快反應過來了:“當然不會。”

盡管畏懼他,但更多的是對這男人仰望的愛意,以及對他手中權力的著迷。

她混跡在這個圈子,見過的骯臟事數不勝數,有些甚至超越了道德所能接受的底線。

相比之下,這個給了她一切的男人,用這樣的語氣給她選擇的權力,她不僅不會拒絕,反而有所期待。

在黎茵瞳的手搭上睡衣紐扣的那一刻,許鳶偏過了頭。

她柔軟的唇繃出了一條慍怒的直線,脖頸輕薄的皮膚也泛起了紅暈。

謝斯止起身穿上拖鞋。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罐顏料。

腳下的地毯上仿佛生了荊棘,刺得許鳶很痛,她一刻也站不下去了,轉身就要離開。

謝斯止淡漠的聲音響起:“投毒罪如何論處,弗拉克斯曼學院法律課滿分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他倒了一灘紅色的顏料在調色盤裏,漫不經心地攪弄。

許鳶的唇快被自己咬破了。

她當然清楚,不光林佳的父親會坐牢,林佳與她的母親也會因此受到影響。

小鎮上沒有秘密,她們會在風言風語裏,艱難地過完餘下的一生。

“表面上懵懂無辜,實則心裏什麽都明白,急匆匆趕來,站在雨裏,以為還能像從前一樣拿捏我。”他斂下漆邃的眼眸,“可我也不再是從前的謝斯止了。”

“盡管離開,試試看,我還會不會像從前一樣,追你回來。”

許鳶被他威脅到了,她沒有走,臉色脆弱得厲害。

“好。”沈默了很久,她開口。

謝斯止調顏料的手一頓,眸底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神情依然平靜。

許鳶答應了他,卻沒有動作。

“出去。”他漫不經心道。

黎茵瞳的紐扣解到最後一顆,意識到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她漂亮的臉蛋一下就因為窘迫而通紅,其中應該也摻雜著憤怒,只是不敢表現出來。

“謝先生……”她嗓音幹澀。

謝斯止一句話很少會說第二遍,她再不快也只能忍著。

黎茵瞳離開了。

明明只少了一個人,房間卻瞬間寂靜到了極點。

謝斯止沒有回頭,透過窗玻璃的倒影,他可以看見背後的一切。

水晶燈將許鳶的身影映在了無邊的夜幕裏,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他沒有催促,因為很了解許鳶。

——道德感很強,羞恥心也很強,可她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在那之前,只需要耐心地等待。

謝斯止似乎忘記了房間裏還有她這個人,沒和她說一句話,安靜地調著顏料。

風聲嗚咽,肆意吹刮著街道上的一切。

樹枝、花瓣、店鋪門外的遮陽傘、角落裏的白色垃圾袋……通通浮蕩在風裏。

一切都身不由己。

聽著耳畔的風聲,許鳶眼睛幹澀,她不知道,失去了羞恥心玩物一樣任人擺弄的自己,是否也是風中的某一片垃圾。

可她沒有退路。

豆綠色的針織衫勾勒出了漂亮的曲線,她伸手,一顆顆,解開了扣子。

謝斯止望著窗玻璃上的倒影。

盡管從前夜夜坦誠相見,她昨夜昏迷,他為她換睡裙時,也用目光描摹過無數回了。

但再見,依然會驚嘆於造物主親手捏造出的優質品。

雪白的肌膚,恰到好處的比例,近乎完美的線條,都令人無法挪開視線。

玻璃上的影子終究是模糊的,他忍耐不住,回了頭。

許鳶眼眶微紅,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在他的視線裏而感到不自在。

她抱著手臂,竭力擋住不想被他看到的部位,平日裏總是挺直的肩背,此刻微微佝了起來。

她別過臉,看上去快要哭了。

謝斯止輕吸了一口氣,胸腔瞬間被滾燙的熱浪填滿了。

他嗓音沙啞:“鳶鳶,躺到桌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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