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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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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細碎著落下。

隔著一層病房的玻璃,謝斯止望向躺在病床上,眉頭緊蹙的許鳶。

他腳下堆積了一地的煙頭,整個人被煙味浸透了。

許鳶的體質一向不好,到了冬天很容易生病,但因為憤怒而吐血,這樣的事,從沒有過。

她雙眸緊閉,單薄得如同一張一碰就會碎裂的紙片。

那脆弱的模樣,讓謝斯止很想走過去抱住她。

可他不敢。

他襯衫上,許鳶吐出的血跡已經在冬夜裏幹涸發硬了,摩擦著他的肌膚,帶給他被虛幻火焰灼燒的錯覺。

一想到,那樣沈靜溫和的女孩因為他而躺在床上,生命垂危,而醫生叮囑,在她完全康覆之前不要再刺激她,謝斯止的心臟就彌漫起一股鈍痛。

隔著這麽近的距離,卻不能觸摸,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而一想到,許鳶是因為他的過錯才要遭受這樣的折磨,那痛苦就愈發濃烈了。

謝斯止掐滅了手中的煙頭,背靠著玻璃,垂下了漆黑的眼眸。

……

許鳶於昏迷中夢見了從前。

年夜,滄城下了很大的雪,她在花園堆雪人。

阿姨放了年假,母親親自下廚。

父親不會做飯,於是來到屋外,站在她身邊。

他問許鳶,對於未來有什麽期待。

彼時,家裏的經濟狀況已經不容樂觀了,但父母為她存了足夠的學費,足以支持她到任何一個國家留學,就算以後無法富裕地生活,也不會影響到她未來的人生。

許鳶習慣了安逸平靜,覺得怎樣都好。

無論將來是做一個畫家、開一間烘焙的小店,又或是做舞蹈老師教小孩子跳舞,都好。

她想了半天,認認真真對父親說:“只要能和爸媽待在一起就好了。”

父親嘴角彎起一絲那時的她還看不懂的、苦澀的笑。

那是她與父母度過的最後一個新年。

第二年,她來到了莊園。

年是和謝盈朝一起過的。

滄城的冬天漫長,只要年關都會下雪。

許鳶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雪景,就被謝盈朝按在了床上。

新年的煙花聲響徹天際。

窗簾厚重,她看不到一點煙火的色彩。耳朵只能聽到煙花炸裂的聲音,但很快,就被男人的喘息聲蓋過去了,宛如一片浮萍,隨哪一道浪潮翻卷,都由不得自己。

又過一年,謝斯止從N國歸來。

夜裏,眾人坐在主屋守歲。

謝斯止靠在窗邊,視線看似落在電視的歌舞上,卻總在漫不經心間瞥向她。

他的每一道目光,許鳶都清楚地知道。

那時她心跳很快,生怕某一瞬間謝盈朝回頭,發現了謝斯止熾熱的目光。

謝盈朝看見了她泛紅的臉頰。

“很熱嗎?”他問。

許鳶心虛地點頭。

於是謝盈朝叫來傭人,把室內溫度調低了。

不久後,許鳶被謝斯止堵在去往洗手間的走廊上。

一墻之隔外就是謝盈朝,他按著她吻了很久,直到兩人的嘴唇都微微泛紅才肯松手。

謝斯止總是那樣直白,莽撞幼稚,明目張膽到讓她後怕。

從前許鳶對他的評價,是個壞小孩。

盡管許鳶很清楚,那不是謝斯止的本質,但她對他的感情為他罩了一層迷霧般的薄紗。

她會刻意弱化他的缺點,用幼稚這樣的詞匯來洗去他身上一些瘋癲的東西,而後在心底告訴自己,其實他並不壞。

是他告訴她謝盈朝的喜好,教她怎麽在莊園生存。

是他,把她從謝文洲手中救下,為她挨了不止一頓鞭子。

是他,燒了謝盈朝的玫瑰花田,只為了讓她度過一個不算太壞的生日。

也是他,為她站上了七十層天臺的邊緣。

對謝斯止動心的這件事,許鳶沒對任何人提起過。

但她心裏認為,這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就算他性格裏有很多惡劣的地方,也足以被他用他的好抵消了。

他愛她的方式,不惜一切。

被一個熾熱的少年用生命愛著,有幾個女孩能不為此動容?

可假象被打破的那一刻,她才發現,這些原本不必發生在她身上。

——無論是成為籠子的一只鳥,又或是陷入瀕死的危機。

她以為的拯救,不過是他計劃一環。

造成她所有苦難的源頭,正是她心中的那個幼稚的壞小孩。

一切都是虛幻。

他對她好,是為了誘惑進入陷阱的小兔。

他救她,只是不想她在計劃完成前死去。

他裝出一副天真的模樣,只是為了讓她對他沒有防備。

對真相的認知擊碎了許鳶心裏的防線。

比起這幾年壓抑的苦難,她更沒有辦法接受——一切都是謝斯止的安排。

痛苦幾乎淹沒了許鳶。

精神上的震顫,在她心湖投下一塊巨石,砸碎了水面虛偽的平靜。

她才發現,原來心裏早有著無數道的裂痕了,只是平時很努力地不讓它暴露出來。

蘇醒之後,謝斯止沒有再出現,這讓許鳶感到了一點安全。

無法面對他,無法想象見到他會是怎樣的心情,與其這樣,不如不見。

比起從前,她的身體更加羸弱了。

盡管麗樺依然會在身邊照顧她,醫生也會一天三次來為她做檢查,但她身上蒙了一層灰敗的顏色,沒有活力,沒有朝氣,頹喪到了極致。

就好像,失去了靈魂之中最核心的東西。

從前在謝盈朝身邊,還能裝出平靜的模樣來抵抗命運帶來的苦難。

但面對謝斯止,她沒有力氣了。

……

一連許多天,莊園裏的氣氛壓抑無比,這完全是因為莊園主人那陰郁的臉色。

謝靜秋謀劃已久,只缺一個恰當的時機。

在制造了混亂之後,她的人把謝盈朝從地牢裏帶出來,飛速前往謝氏的私人停機坪。

能成功離開,固然是因為謝靜秋做了這些年的繼承人有些人脈和手腕,但也和謝斯止那晚被絆住有關。

因為許鳶吐血,他沒有親自去追。

等到第二天許鳶的狀況穩定之後,她和謝盈朝乘坐的飛機早已輾轉幾個國家,失去了蹤跡。

謝斯止對此不以為意。

謝家上下盡數被他握在手裏。

謝盈朝失去了權力,失去了心腹,失去了一切。

就算僥幸留住一條命,此刻的他一無所有,也無法掀起什麽浪花。

從醫生進門起,謝斯止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面前的顯示屏上。

幹凈的屏幕上,映著許鳶房間內的畫面。

因為醫生的叮囑,他很久沒有出現在許鳶面前了,怕對她再造成刺激。

只是每一天,他都要聽醫生匯報她的身體狀況,以及長久地坐在監視器的屏幕之前,查看屋裏許鳶的狀態。

大多數時間,許鳶都待在床上,或躺著,或抱著膝蓋發呆。

只有在麗樺和醫生進門的時候才會改變一下姿態。

即使隔著屏幕,也能看出她瘦了一圈。

醫生口述的內容和昨天一樣:“許小姐的身體依然很虛弱。”

謝斯止冷淡:“距離你為她治療,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醫生扶了扶眼鏡:“我問過傭人,昨天許小姐依然沒有吃飯,只靠營養針劑維持身體機能的運轉。”

“她不吃東西,也不肯吃藥,底子太差……”他頓了頓,“再這樣下去,就要留下病根了。”

謝斯止挑起眉梢,臉上掛了一抹寒意。

許鳶快半個月沒吃東西了,送去藥也一概不喝。

十幾天前,醫生就為她開了營養針。

但每個人的體質都不同,對許鳶來說,營養針並不能完全替代食物,讓她好起來。

謝斯止眼見著,她一天比一天虛弱了。

“是你說,我不要出現在她面前,才能讓她快點好起來。”

“是的。”

“就我所見,她並沒有好轉。”

“我只是一個醫生。”醫生說道,“病人不吃飯,不吃藥,我也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謝斯止靠著椅背,他閉上眼,摘下腕上的沈香珠輕輕盤動。

書房忽然安靜下來。

深知這位年輕的掌權人是怎樣一個狠角色,醫生後背滲出了冷汗。

盡管謝斯止沒有說什麽,但醫生就是覺得,如果治不好那位小姐,他發起瘋來會讓自己償命也不一定。

“我的建議是……”為了保住工作和小命,醫生謹慎地措辭,“如果許小姐還不肯正常吃飯用藥,就要考慮請心理醫生來了,如果她拒絕心理治療,或許可以試著讓她生活在放松的環境裏。”

“也不要幹涉她的選擇。”

對於許鳶和謝斯止之間的關系,醫生隱約聽說了一些。

在大哥離世後,將大哥的未婚妻據為己有,任誰都能看出,那美麗脆弱的小姐是被強行關在莊園的。

“比如,讓她住到莊園之外的地方,換個環境,或許會好一些。”

“換個環境。”謝斯止眸底的光芒陰冷,“你是想說,讓她離開我?”

醫生被他用這樣的目光盯著,脊椎骨朝上躥起的冷意越發得明顯了。

“只是建議。”他硬著頭皮說道,“您可以不采納。”

謝斯止按滅電腦屏幕,許鳶房間的畫面消失了。

他站起來,把沈香珠戴回手腕,嗓音平靜:“我會讓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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