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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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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謝斯止還沒有回來。

許鳶披了外套出門。

按照麗樺的描述,她在莊園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地牢的入口。

在門口時,她被保鏢攔住。

謝氏的保鏢被換過一輪,新來的這些人只服務於謝斯止一人。

“謝斯止說過,我不能進嗎?”許鳶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

男人恭敬道:“沒有,不過裏面空氣潮濕,您進去會不舒服。”

“請讓開。”許鳶禮貌道。

男人猶豫了幾秒,忌憚著她的身份,還是讓開一條路。

許鳶沿臺階走到地下,隔著很遠的距離,就聞到泛著血腥的潮濕味道,再朝前走了一會兒,她看到了一點光亮。

她沒有靠得太近,站在了通道的拐角處,囚室裏的場景,盡收眼底。

謝斯止正在水管前洗手。

光影昏暗,他打著香皂,認真地搓洗著指尖的血漬。

那些血的來源,是他背後,被手銬腳銬鎖在椅子上的謝盈朝。

謝盈朝皮膚上布滿了數不清的傷口,每一道傷口都朝外淌血。

謝斯止洗手的間隙,旁邊的醫生上前在為謝盈朝止血、處理傷口。

盡管傷口異常慘烈,但是謝盈朝一聲沒吭。

他平靜地靠著椅背,即使淪為了階下囚,依然保持著極其舒展的坐姿。

謝斯止忽然問道:“哥不想知道,許鳶的近況嗎?”

藏身在黑暗中的許鳶突然被提到名字,心臟一緊。

但很快意識到,謝斯止並沒有發現她在這裏,說這話,只是為了刺激謝盈朝罷了。

謝盈朝掀起眼皮。

“她一次都沒有問過你,晚上我會抱著她睡覺,她也從沒有拒絕過我。”

“她對你,沒有一點感情。”謝斯止淡淡地說道,“你卻因為感情憤怒和失智,以至於落在我手裏。說起來,她才是最無情的那個,看上去對所有人都很好,實則在她心裏,誰都不重要。”

“但比起你,她似乎更喜歡我,至少被我觸碰的時候,她是快樂的。”

“在一起兩年,你甚至沒給過她一次好的體驗,哥不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失敗嗎?”

謝盈朝眼眸陰沈了一瞬,但很快就恢覆了平靜:“你想用這些刻薄的話來掩飾什麽?”

少年手上沾著水珠,正用毛巾擦手。

聽到這話,他動作一頓,揚起了眉梢。

男人從前,沒有過多留意眼前這個漂亮的少年。

走到現在的地步,不是因為謝斯止已經強大到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了,只是因為謝盈朝太過自負。

謝盈朝從沒想過,十幾年前暴雨中發著高燒,像淋濕的小狗一樣弱小的孩童會擁有這樣的手腕和心機,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但凡他認真地把謝斯止當成潛在的對手和敵人,局面都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當然還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

——他有了能夠擾亂心神的軟肋。

醫生正為他處理傷口。

按照謝斯止的要求,只要讓他不死就好。

至於下手的輕重,那不是需要考慮的東西。

皮膚上傳來縫合的銳痛,謝盈朝呼出了一口冷氣:“為你的母親而報覆我,為你喜歡的女人而報覆我,你心裏產生報覆的念頭,足以說明,曾經的你活在我的陰影裏,而這陰影,直到現在也沒有散去。”

謝斯止沒有一槍打死他,而是把他關在這裏折磨。

恰恰驗證了——有些事,謝斯止無法釋懷,這些年來,他心底壓抑的痛苦需要一個發洩的途徑。

謝盈朝低聲咳嗽,血沫沿著他的唇角溢出:“就算你再怎麽努力向我證明許鳶不愛我,也改變不了發生過的事實,她的第一次給了我,她在我身邊的日子給你留下了很重的陰影,而她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我。”

“你說她不在乎任何人,所以呢,她在乎你嗎?”

謝盈朝靠著椅背,因身體的疼痛而蹙起眉梢,“你和我人性的本質上並沒有區別。拼了命從我身邊逃離,就不會想要離開你?痛苦總是比愉悅讓人印象深刻,等到她離開你的那天,你在她記憶中的形象,只會比我更加模糊。”

從前是不屑留意,但只要謝盈朝的註意力落在了少年的身上,他對於人性的窺探和把控可以稱之為恐怖。

哪怕是被鎖著手腳的階下囚,可他仍能用一句話,就觸及謝斯止心底那根暴戾的引線。

謝斯止眼眸裏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了,只有臉上的神情平靜如舊。

他把擦手的毛巾隨手丟到一邊:“鄭嘉薇。”

站在通道裏的許鳶這才註意到,在一側鐵柵欄圍成的囚室裏,還關著一個女人。

她蜷縮在角落,身上的衣服已經臟得看不出樣子了。

謝紹死後,謝盈朝把她關在了這裏。

一開始是沒有想好怎麽處理她,關著關著就忘了。

鄭嘉薇從前在莊園囂張跋扈,對傭人動輒呵斥打罵。

雖然傭人記得她被關著,但知道她淒慘的下場只會偷笑。

他們幾天才來送一次吃的,只盡量維持著讓她不被餓死的程度,其餘時候,根本沒有人理會她。

從夏天到初冬,莊園換了新一任主人,她依然被關在這裏。

長久的囚禁讓她神志恍惚,缺吃少穿也讓她暴瘦了幾十斤。

從前那明艷美麗的模樣不翼而飛,她現在看起來,像一個饑荒中餓了許久的難民。

謝斯止喊她名字,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謝斯止問她想要離開這裏嗎,她的意識才回到了身體。

謝斯止從架子上取下一根冰錐,遞到鄭嘉薇手中。

“我和你玩一場游戲。”

他的笑斯文漂亮,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場景裏,幾乎像個天使。

……

背靠著爬滿苔蘚的潮濕墻壁,許鳶垂在身側的指尖止不住顫抖。

大多數時候,謝斯止在她面前的模樣都太乖了,即使偶爾控制不住陰暗的流露,也只有片刻。

他嘴上威脅過她很多回,卻沒有哪怕一次真的傷害過她,又或是她身邊的人。

所以,許鳶對謝斯止的殘忍和手段,一直沒有太過確切的概念。

此時她眼前發生的一切,不亞於一場恐怖至極的血腥盛宴。

鄭嘉薇不知出於恨意,還是為了能夠離開,她赤紅著眼睛,拿冰錐尖銳的一頭瘋狂反覆刺向謝盈朝的膝骨。

皮肉翻卷,鮮血濺射,冰錐與骨頭發出了刺耳的碰撞聲。

一起傳進許鳶耳朵裏的,還有謝盈朝喉嚨間壓抑不住的痛苦低吼。

許鳶手腳冰涼。

短短十幾秒內,鄭嘉薇已經刺破了謝盈朝右邊的腿骨,又轉身去刺他的左腿。

從始至終,謝斯止都只充當一個冷眼的看客。

他靜站在一側,指尖盤著許鳶送他的那串沈香珠。

謝斯止給了鄭嘉薇六十秒的時間。

只要她在六十秒內把謝盈朝的雙腿廢掉,他就會放她離開。

超時了,他也會放她走,只是每超一秒,會剁掉她一根指頭。

為了活命,鄭嘉薇幾乎陷入了癲狂,很久沒有進食的身體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冰錐尖銳的一端正要紮進謝盈朝的左邊膝蓋,許鳶站了出來:“謝斯止——”

謝斯止對她的聲音很敏感,他出手按住鄭嘉薇的手腕。

鄭嘉薇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他稍一用力,冰錐就脫手了,她的人摔倒在一旁。

謝斯止回頭,眼底滿布陰郁:“誰放你進來的?”

許鳶太幹凈明亮了。

這充斥著鮮血、陰暗的地方她不該來,也不該讓她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面。

此刻的謝斯止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平時很努力地在喜歡的人面前扮演乖乖仔的形象,就算偶爾犯壞也只是嘴上說說,從未實踐,卻在不經意間把最殘酷惡劣的本性暴露個徹底。

他視線落在許鳶背後,聞訊趕來的保鏢被他陰冷的目光釘在原地。

“送她回去。”

“夠了吧謝斯止。”許鳶不想去看,但目光落在哪裏根本不受她控制。

目之所及全是血跡,還有一些白色的骨頭碎屑迸射在地。

謝盈朝臉上被濺起的血珠糊住了,他聽到她的聲音,費勁地掀起眼皮。

當看到許鳶擋在謝斯止面前時,他那很少會有暴露內心所想的眼眸裏,流露出了一絲詫異。

謝斯止沈默。

在許鳶出現的那一刻,他突然弄懂了會令自己產生暴戾情緒的根源。

——他見不得許鳶在乎別人。

無論是男是女,是人還是貓,分走她註意力的東西通通不行,就連晚上睡覺,小花想要擠在許鳶身邊,都會被他踢下床去。

如果說從前是為了兩人的生命必須要忍耐。

那麽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他發瘋的沖動。

他對謝盈朝的恨意,不僅來自於幼年時聽到母親在他床上痛苦呻.吟的記憶,更帶著對自我的厭棄——是他把許鳶送到了謝盈朝手裏。

盡管他會把這件事永遠藏在心底,但每每想起,心底就湧動著難以消磨的戾氣。

他將自己放逐到N國的那一年早已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謝盈朝還沒有。

一想到他在床上的粗暴,一想到許鳶因他而受的痛苦,謝斯止就恨不得把他的骨頭一寸寸捏碎掉。

他以為這樣做能讓他和許鳶都痛快。

但其實,許鳶根本不想被他當做理由去傷害任何人。

如果今天的事只在他們兄弟之間,許鳶不會多管閑事,但謝斯止發瘋,是以她為借口。

——這讓她感到不適。

謝斯止斂著眸子,努力想把眼底的冷光壓下去。

他語調聽起來還算平靜:“你攔我?”

但很快,他的暴虐情緒就壓抑不住了,音調冷了下來:“為什麽?”

難道許鳶對謝盈朝不是毫無感情?

畢竟她和謝盈朝待在一起的時間,比他要久得多。

許鳶:“如果你是為了自己,就別拿我做借口,如果是為了我,那麽我不需要。”

保鏢是新來的,並不很清楚謝斯止與許鳶之間到底是種怎樣的關系。

他們只知道謝斯止的手段,這些天來他在謝氏做的一切,足以令站在這裏的任何一個男人膽寒。

所以當看到許鳶以這種強硬的姿態擋在謝斯止面前時,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

總覺得下一秒,這美麗的女孩會被他捏死在掌心。

實際上,謝斯止漂亮的眼眸裏確實滿蘊著冷氣和陰郁。

寂靜的地下室裏,只能聽到他手中盤著沈香珠的聲音——啪嗒啪嗒,每一下都如同索命的聲音,叫人不寒而栗。

少年削薄的嘴唇繃出了平直的線條,任誰都能看出他心情有多糟。

可他什麽都沒有做。

他甚至一個字都沒有說,轉身走向地牢的出口。

每當他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要壓抑不住時,都會選擇短暫地讓許鳶離開自己的視野,以免做出一些不可控的事。

鄭嘉薇癱軟在地上:“謝、謝斯止……你說過,要放了我的。”

她從那癲狂的狀態裏清醒過來了,滿手鮮血。

謝斯止腳步一頓,冷淡地瞥著地上的女人:“游戲只進行到了一半,你沒有通關。”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囚室。

保鏢把鄭嘉薇重新關回地牢,她發瘋般地嘶吼:“謝斯止,你不講信用——”

地下黑暗、壓抑,處處彌漫著血銹的味道,許鳶的不適感越發明顯了。

醫生一直守在謝盈朝身旁,盡職盡責地為他處理傷口,沒有謝斯止的允許,不會讓他輕易死掉。

許鳶正想離開這裏,謝盈朝叫住他:“許鳶。”

這男人一直都是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即使浴血的模樣狼狽不堪,身體的每一寸都被疼痛侵擾,他看起來仍然自若,只有蹙起的眉梢能看出一絲忍痛的痕跡。

許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

即使她本身並沒有做錯什麽,但迎上他的銳利的目光,總叫她有種背叛了他的錯覺。

但出於禮貌和教養,她還是轉過頭身去正視他。

謝盈朝問:“你恨我嗎?”

“不。”

“我想聽實話。”

許鳶平靜地凝視著他:“我從沒有恨過您,謝先生。”

“當初在青木幫時,謝鐸說過,前方或許是脫離苦海的岸,或許是地獄,既然選擇跟他離開,那麽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我清楚地知道,不進謝家會面臨怎樣的遭遇,相比之下,您對我不算太壞。”

不算太壞。

如果許鳶收下了他送的那些昂貴禮物,或許謝盈朝還會認可這四個字。

可事實是,她在他身邊兩年,除了一點吃穿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的能耗,她甚至連他的錢都沒怎麽花過。

謝盈朝對女人很慷慨,隨便一個床伴都能從他身上得到很多。

那些因為他床上的癖好而失手死掉的女人,他也會給對方家裏一筆豐厚的賠償。

對於許鳶,他自詡對她不錯,但其實她這兩年裏得到的,只有他在床上粗暴發洩的欲,望而已。

女孩在說這話時,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客觀陳述著事實。

她的愛恨分明,情緒迷人得穩定。

謝盈朝知道在這樣的境遇裏思考這些並不明智。

但此時此刻,他竟無法抑制,心底對她產生了越發濃烈的感情。

他忽然有些憎恨體內流淌的謝氏的血來。

無論是他,還是謝斯止,對於愛和尊重這兩樣東西,似乎天生就是缺失的。

如果早一點明白,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既然不恨,又為什麽背叛我?”

許鳶靜了靜:“因為您給不了我想要的東西。”

謝盈朝擰眉:“你想要什麽?”

“自由。”女孩淡淡地說道。

聽到這兩個字時,謝盈朝驀然笑了。

他唇邊沾著腥氣的血沫,眼角處很薄的皮膚上也濺了鮮血,這襯得他的目光愈發銳利了。

某一刻,許鳶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令她渾身冰涼的占有欲。

明明他手腳都被鎖著,無法動彈,但那一刻壓過來的氣勢卻讓她震顫。

恍惚中,她記起她被王明江用槍抵在天臺上那晚,謝盈朝說過的話。

他嘲笑男人的兒子是個懦夫。

他說,換作他,再給來上一百重一千重的打擊,也不會輕生。

彼時,許鳶並不很理解謝盈朝話裏的意思,此刻,她隱約有些明白了。

他被謝斯止折磨得很慘。

可手銬鎖住的、冰錐穿過的只是他的身體。

有關於他靈魂與精神上的全部,仍然健全,沒有一絲殘破的痕跡。

就算在最狼狽的境地裏,他身上仍有一種上位者掌控一切的強勢與從容。

許鳶毫不懷疑,只要有一絲轉機,他就會緊緊抓住,並且東山再起。

這認知讓她察覺到了一絲危險,她本能地後退。

謝盈朝盯著面前的女孩,因為疼痛而呼吸緩窒,他彎起唇角,笑容裏帶著某些令許鳶害怕的東西。

不過他嗓音卻很溫和,一字一句道:“再來一次,也不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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