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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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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相識初期定下基調很重要。

這其中,相遇的方式尤為重要。

一場源於日落書屋裏浪漫、生死一線的相逢,比夜半時送到床上的相逢方式要羅曼蒂克得多。

那種浪漫,連謝盈朝這種男人也回味了很久。

謝盈朝臥床養傷,丁管家問他是否需要人陪床,並遞過來一本冊子。

謝盈朝靠著床頭,隨手翻動。

冊子裏全是女人,有熟面孔、生面孔,資料詳細,翻到最後一頁,他手指頓住。

丁管家恭敬道:“許鳶小姐是鐸少爺從青木幫帶回來的。”

“謝鐸?”

“主意是文洲少爺想的,他說,這是送您的生日禮物。”

謝盈朝眼裏閃過一抹冷光:“什麽時候,謝家淪落到和青木幫做交易了?”

丁管家很識時務,在他發怒時,安靜地閉上嘴。

謝盈朝低頭看著冊子裏的相片,少女那雙清澈的眼他記得。

滿室華彩,落日的餘暉自天際灑來。

她站在光影照射的塵埃裏,和手中的書一起,散發著清凈淡白的氣味。

她讀的是王爾德。

他最愛的一段。

他勾唇:“不過這確實是我今年收到的最棒的禮物,我喜歡待在書房這件事,許鳶知道?”

“照顧她的傭人嘴巴很嚴,沒人對她提起過這些,自從來到莊園後,她一直在書房看書,是位很嫻靜的小姐。”

謝盈朝合上冊子,丁管家彎腰接過:“需要安排她今晚過來嗎?”

謝盈朝擺擺手:“不急。”

他淡淡地問:“書房的事,有結果了嗎?”

丁管家低頭:“還在查。”

次日,玻璃書房。

丁管家照例端來補藥。

許鳶主動詢問:“謝盈朝還沒回來嗎?”

丁管家瞥向麗樺。

女孩臉色瞬間白了,連忙解釋:“前些天文洲少爺來過,是他對許小姐說,先生馬上就要回來了……”

謝盈朝回來後,禁止任何人對許鳶提起自己。

她問起,傭人都只是說,那天在書房被砸傷的,是莊園為少爺小姐們請來的鋼琴老師。

“文洲少爺。”丁管家擰眉,“他來做什麽?”

麗樺怯怯的目光落在許鳶身上。

丁管家想起,那天他來送藥時,曾在許鳶臉上看見一道紅痕。

“也沒做什麽。”麗樺不能對丁管家說謊,但也不願惹怒謝文洲,模棱兩可道,“文洲少爺脾氣不好,您知道的。”

晚上,眾人都在時。

丁管家將這件事如實匯報。

謝鐸似笑非笑,露出了看戲的神情:“原來,大哥的書架是你踹斷的。”

謝文洲的臉一下白了:“少胡說八道了!”

靠在床上的謝盈朝神情淡淡的。

他越是平靜,越叫人心裏發毛。

誰都知道,謝盈朝這人的手段有多毒辣,有多睚眥必報。

他受傷,是意外還好。

如果這事和自己有牽扯,謝文洲毫不懷疑,謝盈朝會活剝他的皮。

謝文洲:“大哥的東西質量一向很好,那黃梨木的書架怎麽可能踹幾腳就斷掉?”

謝靜秋:“這麽說,你承認踹過書架了?跑去大哥的書房裏踹他的東西,很囂張啊。”

同為謝家的備選繼承人,幾人從小競爭到大,彼此之間關系並不友善,很樂意見對方倒黴。因此,一人遭難,四方圍攻,這都是常有的事。

謝文洲的臉色更白了。

丁管家一臉肅穆:“文洲少爺,許鳶小姐是您授意帶回來的沒錯,但您既然說了她是送給先生的禮物,那麽她的所有權就已經變更,不屬於您的東西,您不該碰,就連動心思也不行。”

謝文洲咽口水:“……就算我糾纏過許鳶,也不能說架子是因為我斷掉的吧?”

丁管家:“好好的架子不會說斷就斷,必然有外力幹預。這些天除了許鳶小姐,就只有您去過玻璃書房,傭人說,許鳶小姐在書房裏是都是安靜地看書,從沒有過出格的舉動。”

“可、可那也不能草率地認定是我啊……”謝文洲結巴,“說不定是有人偷偷溜進去,故意把書架弄斷的。”

謝靜秋:“就算這樣,也是你的嫌疑最大,畢竟要是大哥真出了事,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手那個女人,以及——”

她笑著說:“——接手整個謝氏。”

此時屋裏,只有坐在角落裏的謝斯止沒有參與進這場審問。

他在玩消消樂,下垂的眼睫遮住了冷淡而漂亮的眼眸,對眼前的事興趣寥寥。

謝文洲冷汗直冒。

謝盈朝還未結婚生子。

在備選繼承人中,他的繼承順序排在第一。

要是某天謝盈朝意外離世,他當仁不讓會成為謝氏的掌權人。

如果這事只是關系到一個女人,倒沒什麽。

但牽扯到謝氏的權力鬥爭,那就變得麻煩了。

此時此刻,無論這書架是人為還是意外,只要沒找出真正的兇手,他就難逃幹系。

謝盈朝靠著床頭,冷肅的眼神盯得他渾身發寒。

謝文洲:“……大哥。”

傭人拿來皮鞭。

謝文洲緊張地站起來,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嚓”的一聲。

謝家的家法嚴苛,如果只是一頓鞭子,不算太難捱。

怕就怕,這屎盆子真扣在了自己頭上,日後謝盈朝會報覆他。

以那男人的手段,從指頭縫裏流出一點陰冷,就足夠他吃不了兜著走了。

能在莊園待這麽多年,謝文洲也不是個蠢貨。

他很快接受了對自己不利的局面,朝謝盈朝鄭重其事鞠了一躬:“踹大哥的書架是我不對,但也請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想害大哥的心思。”

謝文洲被帶出去,一場鬧劇停息。

謝斯止摘掉耳機,起身跟在其他人身後一起離開房間。

“斯止。”謝盈朝叫住他。

男人靠在床頭,病服的領口敞著,有些蒼白:“聽說,你鏟平了園裏的玫瑰。”

謝斯止頓住腳步,他回頭與男人對視:“是,屋裏死氣沈沈的,想采點鮮花插在瓶子裏。”

“插一瓶鮮花,需要毀了我整片玫瑰園?”

謝斯止平和地說:“摘了一朵,發現下一朵更美,一朵接著一朵,一不留神就弄壞了花園。”

“不過,我已經得到了教訓。”

他背後的鞭傷還沒有完全愈合。

謝盈朝凝視他好一會兒,彎唇笑了:“幾朵玫瑰不值什麽,你是我弟弟,要不要受家法,謝文洲他說了不算。”

……

月色清透。

麗樺在房間的露臺擺著一張小桌。

許鳶邊吹著晚風邊吃晚飯。

夜色裏,皮鞭著肉的聲音一道接著一道傳來。

與之一起回蕩在晚風裏的,是謝文洲鬼哭狼嚎的聲音。

“活該。”麗樺很為謝文洲那天扇了許鳶一記耳光憤憤不平,“誰讓他來書房發瘋的。”

“不過許小姐。”她善意地提醒,“以後請您少穿紅裙吧,您本來就生得好看,文洲少爺對紅裙又格外癡迷,莊園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謝先生不會總在莊園裏,您被他盯上可不是好事。”

許鳶眉眼彎彎,笑得清甜:“謝謝你的提醒。”

謝文洲痛叫聲持續不斷,許鳶朝那方向看去:“今天怎麽打了這麽久?”

她是拿那天謝斯止挨打的時間對比。

那夜,謝斯止跪在餐廳門外,被抽了三十鞭,一聲未吭。

只是最後站起時,地上濺的血漬才顯示出——即便他是謝盈朝的親弟弟,犯了錯也不會被寬容對待。

麗樺不被允許透露那天受傷的人是謝盈朝,謝文洲這次撞在槍口上了。

她拙劣地編織謊話:“嗨呀,畢竟您是謝先生的女人,他打您,就是不給先生臉面。”

“他受罰是為了我?”許鳶黑白分明的眼珠裏充滿疑惑,“他是謝家人,為我一個外人打他,合適嗎?”

她眼神看起來太澄澈,讓麗樺騙她時有種負罪感。

但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編下去:“不過就是個旁系,等繼承人出生了他就什麽都不是,謝先生根本沒把他當回事。”

……

這夜,許鳶躺在床上。

露臺的門敞開,隔壁建築裏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音,是謝文洲挨了鞭子後在上藥。

他嚎了半宿,吵得許鳶失眠。

不過失眠不全是因為他。

從晚飯後,她小腹就針紮一樣難受。

她原本就體寒,每次來例假都痛。

在莊園被迫喝的補藥又性寒,這個月的例假讓她生不如死。

樓下飄來煙味。

許鳶沒有理會,她將頭埋在松軟的枕頭裏,手腳冰涼,身體直冒冷汗。

樓下連綿不斷的煙味,迎風鉆進屋子。

她五臟六腑疼得打結,在被疼痛侵襲時,還在胡思亂想。

——他才十八歲,不該抽這麽多煙。

她迷迷糊糊,半夢半醒。

房門哢噠一聲響,輕緩的腳步聲踩著長毛地毯走到她床前。

“我等了二十八分鐘。”謝斯止擡腕看表。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煙草味,不過煙是高級貨,並不難聞。

許鳶悶悶嗯了一聲,頭也懶得擡。

只把瑩潤的手臂從被子挪出來,敷衍地擺了擺。

謝斯止在黑暗裏盯了她一會兒,突然伸出一個指尖,抵在她纖細的腕骨上。

少女涼得像從冰窖裏擡出來。

要不是他穿著單薄的T恤,幾乎給人一種這不是溫暖的春夜,而是數九寒天的錯覺。

莊園只有一個主人。

——謝盈朝。

丁管家給謝盈朝的床伴送藥,這不是秘密。

謝盈朝不僅喜歡玩窒息游戲,更是對體寒的女人有種特殊的迷戀,為了讓主人開心,底下的人向來無所不用其極。

謝斯止轉身離開。

聽見關門的聲音,許鳶松了口氣,她此刻只想休息,不想被打擾,他走了最好。

可沒過多久,腳步聲又回來了。

謝斯止將一杯水和兩粒藥片放在床頭櫃:“許鳶,起來。”

他按開床頭的小燈,一室昏黃。

許鳶被疼痛和困意攪得神經遲緩。

她費勁地爬起來,謝斯止扶了下她肩膀,她才勉強坐穩。

水是熱的,藥是止痛藥。

她搓了搓眼,接過水杯,艱難地吞咽:“謝謝。”

謝斯止居高臨下,站在床前。

許鳶流了許多汗,皮膚在燈光裏晶瑩剔透。兩鬢發絲被冷汗浸濕,毫無章法地粘在臉側,嘴角的水漬未幹,有種淩亂、招惹人去蹂.躪的美感。

“你要謝的何止一件。”少年語氣平淡。

許鳶擡起眼,與他對視時靜了幾秒,她問:“為什麽救我?”

誰都知道,謝盈朝的床伴是高危職業,更是壽命不長的消耗品。

比起做謝盈朝的床伴,跟著謝文洲不失為更好的選擇。

謝斯止寧願挨一頓鞭子都要阻止謝文洲碰她,在別人看來,是小少爺愚蠢的逆骨。

可許鳶不那麽認為,在她眼裏,那晚,他就是救了她。

畢竟對象是謝盈朝,她還有自救的時間,可如果當晚就被謝文洲帶回房間,她無處可逃。

謝斯止掏出紙巾,抽了一張紙遞給她。

“折一只紙鳶。”

“謝斯止,我很疼。”

“折。”他態度強硬。

許鳶只得接過,忍著身體的不適,很慢很慢地折紙。

這個年紀的少年很少會隨身帶面巾紙,謝斯止是一個。

面巾紙不知什麽牌子,有股冷淡的、雪松的香味。

就當是欠他的,許鳶想。

他為她挨了三十鞭,她忍痛為他折一只紙鳶,也不是太過分的要求。

謝斯止垂眼,盯住她纖細的手指。

那張白色面紙在她手下一點點合攏,對疊,呈現出鳥兒的形狀。

只是那鳥兒沒有翅膀,被許鳶藏了起來。

“竹南路12號。”

許鳶的手驀然停下。

竹南路12號,是她的家。

謝斯止從她手中抽出沒有翅膀的紙鳶:

“那年我在街上流浪,竹南路12號的女孩送給我一只玻璃糖紙折的紙鳶。”

“許鳶。”

他俯身,凝視她的雙眸,一個克制、紳士的輕吻落在她額頭。

許鳶怔住。

謝斯止嗓音低低,攜帶著溫柔的蠱惑:

“對我好的人,我都記得。”

“我要你好好的,在這地獄一樣的莊園裏,有尊嚴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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