崶嶼看著一眼葉聞世, 又看了一眼頸邊的刀，笑了出來。葉聞世的眼中有一種狂妄的瘋癲，而他的眼裏同樣閃過一絲這樣的神情。

他微微傾頭, 再次將視線放到了葉聞世懷中男子身上。半晌, 他忽然微微蹙眉：“他肉身生來與天道無法共生。這是冥冥中註定的命運。如果他存活下來，天下會遭到連年的災難，他就是因為知道這事才自行了結的麽。”他停頓一下，“我與臭道人們向來不合，不過他這一行為也算有勇有謀, 心懷天下——我倒是好奇一句, 你們是如何變成這種關系的？”

葉聞世神色毫無所動：“與你何幹？”

劍威脅得劃過一道寒光。

崶嶼又笑了：“與我是無關, 那麽你殺了我便好——不過你這位甜美的愛人便再無回天之力了。”

葉聞世看了對方一陣。

“他與我從小便在一起成長。後來我被仙門逐出，便自行修煉獨造一門功法。”

林綿看到此般景象, 忽然明白了沙巢那本書中繪畫的內容。

“而後你這十惡不赦的魔頭便與仙家首領私下偷偷交往了這麽多年。”崶嶼看上去十分驚異，語氣裏帶著一些戲謔。

葉聞世神色頓然陰冷幾分。

“方法。”他的話只剩下兩個字。令人害怕。

崶嶼這才壓下了關心風流軼聞的心情似的, 從一襲紗衣之中拿出一只長桿的毛筆與一卷紙。匆匆畫出了什麽東西。交給了葉聞世。

從畫面的角度，林綿看不到葉聞世那張紙上到底寫了什麽。但葉聞世眉頭緊鎖，似乎也有些不解。

“這是……”

“關於那樣東西的原文, 我已經謄寫給你了。至於你能不能理解其中意思，就看你的造化了。誒——別又想舞刀弄劍的，你就是殺死我, 我也無法將其中的意義告訴你。這也關乎我的性命，你明白的, 有些話如果我們說出口, 就會被視為違反約定。”崶嶼這樣回答。葉聞世十分沈靜地接受了。

他接過紙, 懷抱蘇成鄴走了。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然出現, 但是沒有人影在。林綿這才明白整個銅鏡中的畫面是幽靈的記憶。

“真的把那樣東西給他了？我看他那般囂張蠻橫, 不該告訴他這些事的。”

“他渾渾噩噩一生，卻在這件事上如此執著，你不覺得挺有趣的嗎？”崶嶼挑著眼角，他年紀不輕，眼尾已經有些皺紋，但這不影響他眸光銳利，“況且他也會為此付出代價的。這世上的一切，越是悲傷的，越是公平的。”

“愈來愈聽不懂您的話了。”

窺視者的幽靈身體一滑，眼前的畫面消失了。再次亮起是在一個山洞裏。

林綿在場景中移動了一點，靠近了火堆旁的兩人。葉聞世手持那張暗黃色的紙，微微蹙眉閱讀著其上的內容。蘇成鄴的頭枕在葉聞世的膝上，安詳平靜的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還做著一個美好的夢，嘴角微微擡起。火焰將他們的面若映照得艷麗明朗。葉聞世垂著的手輕柔地揉著蘇成鄴的頭發，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這個人。

蘇成鄴祖師遠比仙閣中的那個塑像要漂亮的多。真的是驚為天人的程度。皮膚雪白、五官陰柔秀麗。令人難以想象他已經死去了——當然肯定是用什麽法術維持了死之前的形象。

林綿看著蘇成鄴腹中的劍，感覺到一陣心酸。擡眼看到葉聞世那張專註的面容，林綿便覺得更加心酸。

“什麽都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救回你的。”忽然，葉聞世輕輕躬身，吻在蘇成鄴的鼻骨上。

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的林綿不由得心一驚，馬上從那種憂傷的心理脫離出來。他覺得心臟用力的跳了一下。

他何時……會和那個人擁有這樣的感情麽。

林綿並不知道，實際上在蘇成鄴逝世前，兩人的關系遠遠未向眼前這般美好。處於不同兩個教派內，打打殺殺為了過去的事爭鋒相鬥，為了爭取一口氣壓過對方一頭，別別扭扭的過了這許多年。一直到蘇成鄴出事之前兩人才終於解開了心結。

林綿跟隨著幽靈的記憶跳躍。這些記憶是全部與葉聞世有關的部分，因而切換跳轉的十分快。葉聞世似乎一直在研究崶嶼給他的那種難解的文字，同時悉心的照顧著蘇成鄴的一切。雖然在研究那些文字上葉聞世好像並沒有特別大的進展。但是可以看出他堅信自己有一天可以救回蘇成鄴。

記憶之中時光飛逝。

忽然有一天，葉聞世帶著蘇成鄴找到崶嶼。

崶嶼一如往日地坐在自己那蒲團上，仰著臉看葉聞世過來，“勞駕，有話好好說，別再拆我房子了。”

葉聞世問：“你給我的那個提示，是說讓我尋找噬隱劍對不對。”

崶嶼眉頭一挑：“這麽快就猜出來了？”

“我曾以為噬隱劍只是爛傳說中的東西。”葉聞世說，“但看來好像不是。”

崶嶼看著葉聞世的身上背了包袱，已然一幅要出發的樣子。

“你打算單槍匹馬去忡炎山奪它出來？”崶嶼說道，“看在你解出得快，我給你一個忠告：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帶著這樣一個就更做不到了。你們會一起葬身火海。”他指著蘇成鄴說。

“那也沒辦法。”葉聞世冰冷地回答道，“我已經答應過他永遠不會離開他。”

說完，他還算難得有理數的朝崶嶼鞠了一躬，帶著蘇成鄴離開。走之前回頭沖著崶嶼淡淡地說了一句：“不管怎樣，謝謝你。”

崶嶼瞇著眼睛，對旁觀的小幽靈道：“比想象中有禮貌一點。”

“大人，我不這麽認為。”幽靈怪聲怪氣道。

畫面再次變成一片漆黑。再次亮起的時候，林綿註意道很多東西變化了。

竹林裏土地變得僵硬，一根根竹子上覆著一層寒霜。這是一個嚴冬。

葉聞世再次出現。只是這一次他渾身是血跡獨自前來。臉上不再像過去那般冷靜。他渾身附著一身黑氣，快步穿越叢林，無論碰到什麽都不曾多看一眼。

“你說過他可以覆活的，你說過他能回來？為什麽我得到了噬隱劍他人卻不見了？你說！——”到了崶嶼的住處，葉聞世狂躁起來。

崶嶼懶懶地在遠處站起來，垂目掃著葉聞世，語氣很平和。

“首先，我沒有說過他會覆活。起死回生是不可能地事情。但是從一定角度來看你能夠救他。”

“怎麽救，他不在了，我還怎麽救？！”葉聞世最初是嘶吼，而後變成了低吟。他的情緒陷入失控的邊緣。

“你要知道噬隱劍劈開時空，並不是指你能回到過去——當然，在一定極度巧合的事情上是可能的。但是對於你或者蘇成鄴這樣特定的人而言，你們擁有過於強大的能力，因此難以欺騙天道輪回。在你使用噬隱劍的同一時刻，你連接的是別的時間裏的你……”

“別的時間裏的我？”

“是這樣。而在另一時空的你，可以去拯救同樣身負那樣命運的未來的蘇成鄴。也就是說在這樣的輪回之中，蘇成鄴的靈魂可以獲得拯救，他的轉世不會再背負那樣的命運。”

劃！一道褐色的風過去，竹林倒了一片。

葉聞世怒不可遏地說：“我要他們活與死幹什麽？他就是他，他是不可替代的——我殺了你——”

眼見葉聞世情緒已經脫離控制，崶嶼向後以奇快地速度閃開。他似乎能夠預先知道葉聞世地一切動向。

“你怎麽還沒明白我的意思。你不是很聰明的嗎，還是一旦關於那個人你就失去思考能力了？”他彎著眼睛問，“如果他的轉世解決了這種註定的命運，那麽，最初他身上的那種詛咒也就消失了。蘇成鄴不會為了救天下而自盡，他會存在於這裏，我們所處的時空。”

葉聞世楞住了。“你是說……”

“這取決於未來的你。沒錯。我如果是你，我就借用噬隱劍的力量，去促成這一切——能說得就這麽多了。”崶嶼目光閃爍，而後擡手推開桌上的書，這時才能方向原來書桌上還放了一個陣法。“你的事就到此為止，我不想再受你的驚擾了。再會。”

陣法閃出一道淺藍色的光，崶嶼傾身踏入光裏，從竹林中消失了。

葉聞世呆在原地。

但這事似乎讓一屋子的幽靈感覺到生氣極了，它們驚叫著撲向葉聞世。

“該死的，你把崶嶼大人趕跑了！”

“都怪你！”

“你這個倒黴的家夥，活該你救不了想救的人，你根本不關心別人的一切！”

葉聞世低垂著頭，久久沒有發聲。但是一會兒之後，在一片驚叫調笑聲中，他顫抖地伸起一只手。這只手仿佛剛剛遭遇過重重危險，上面已全是血口。五指在空中不自然的曲起，註意到這個動作，幽靈們的聲音陡然減小。但一道黑色的風還是席卷過來——之後視野便消失了，但聲音還在繼續著。

林綿的耳畔清晰得聽到那尖細聲音惶恐叫了一句，“看不見了！他把我們的眼睛奪走了！”

俞清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從那樣高的地方以肉身毫無防備的摔下來，就是俞清隨也很難招架。

一陣清風吹過來，他的眼皮才顫了一顫。張開了眼睛，露出幽黑的瞳仁。

肋骨斷了。一邊的肩膀也動不了了。

但是清醒的即刻，他就忍著劇痛站起來。竹林裏的時間與外界不同，他不能再耽誤了。林綿一定也是困在這裏的什麽地方了。他要去保護他。

總有離開的方法的。一定會有的。

俞清隨向後揚起脖子，發出響亮的咯嚓一聲，但他並不在意。他看著自己剛剛掉下來的那片天空，長到千米的竹子已經退回原本的高度。渾身的痛感讓他從那種焦急尋找的心理重回平靜，他明白想要靠飛出去這種方法是行不通的。竹林既然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生長阻攔，就代表他們有能力攔住一切想要沖出這片地域的人。

不能沖出去，那麽應該怎麽做？

俞清隨相信，凡是有入口的一定有出口，只是被隱藏住了而已。

他指尖抵著太陽穴虛起眼睛，環視這片竹林。它們的真相到底是什麽？是用什麽力量影響的？

一旦看到竹子那種眩暈感就會加重，這到底是為什麽？

忽然，俞清隨眼神聚於一點，他幾步上前停在一竿竹子前，快速采下一片竹葉。又走向幾步外的一竿竹子邊，也采下了一片竹葉。

他在手中將兩片竹葉疊在一起。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完全重合。

無論從形狀、大小、顏色甚至葉片的紋理，都是一模一樣的兩片竹葉。

這不可能是自然生長的，這是覆刻。

俞清隨忽然舒了一口氣，冰冷的神色也放松了一點。

——只要找到竹林之心，那片真正的，最原本的竹林，就可以打破它們——找到他最寶貴的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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