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近學的書, 我把內容都抄下來了。”

“這個是制作丹藥的配方還有材料，如果不夠用，我們再拿來給你一點……”

事情發生了幾個星期之後, 在後山頂端, 甘吉和秋涵兒抱著一大籃東西來找林綿。

林綿站在邊上，手裏抱著一個向他個頭一樣高的笤帚，低眼看了一下遞過來的東西，卻沒有接過來。

林綿笑笑：“沒關系，我不用拿了。”

甘吉手指縮了縮。

“不過, 可能你之後也用的上……”

林綿將東西推了回去。

“你們留著吧, 師父不讓我使用來溪講授的力量, 我留著也沒什麽用。”

甘吉和秋涵兒面露愁容。

事情發生以來，他們一直感覺到愧疚。畢竟是他們三人一起去的天塹之中, 被陣法蠱惑的也是他們不是林綿，但林綿卻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承擔下來。

特別是甘吉, 他想著當初說起天塹的鬼故事的也是自己。悲從心來，咣地往自己腦袋上來了一拳。

林綿攔他，表情略顯不快：“你幹什麽？”

甘吉沮喪地說：“這明明是我的錯……但是我找掌門說他也不聽……可是我看著你被罰至此, 我真的好難受……”

林綿神色很平靜：“門是我闖進去的，陣法是我弄壞的。你搞清楚這件事。”

然後他指指後山山頂，“我在這兒也挺好的。”

秋涵兒瞪著圓眼睛看著林綿手中的笤帚, 又看著山上那間做雜事人住的小屋。

“這屋子四處漏風，天氣也冷起來了。好什麽好？”她聲音有點嗚咽。

“至少安安靜靜的。”林綿也只想得出來這四個字, 就如此勉強地誇上一句。

他指指前面一塊石頭, “你們能來也很好了, 坐會兒吧, 講講最近發生什麽事情。”

三人在石頭上坐下。

後山果然很清冷。此地平素荒蕪、長草叢生。僅有一條通往學府側門的路, 但此路只可出不可進，因此來往人很少。

林綿已不再是學府中人，被要求在後山打雜，不得再從這裏進學府內的殿閣。一段時間以來，只有他和看門的門佬兩人在後山這裏。難得有甘吉和秋涵兒來此，才讓這冷得出奇的山稍微有了點人氣兒。

“最近學府中都在準備大會的事嗎。”林綿問道。

“可不，上上下下全都在忙這事，好像只有這一件事可做似的。”甘吉說道，“據說學府訂購了好多好多東西，什麽珍奇佳肴、什麽精致餐具酒盅。亦選拔了些道生準備開場節目，是夠忙活的。”

斷空大會此次第一個召開地點在來溪學府之中。也就是說魔教與妖族代表屆時要一起來此。來溪為此煞費苦心，畢竟這也是關系到學府聲譽的事。

“人選已經決定好了？”林綿問。

“準備了一個名單，都是些很優秀的師兄師姐。說召開時候，三界會以流星咒來決定真正能參會的人選。”甘吉解釋道，“當然啦，你師兄也在其中。”

秋涵兒用手肘撞了甘吉一下，讓他別說提那個名字。

根據她聽說的傳言，俞清隨在戒律寺搶過了峰主手中的鞭子親自罰了師弟。她怕林綿有什麽心理陰影。

但她也沒想到林綿一聽到俞清隨的名字，眼睛裏便微閃過一道光。

“師兄最近怎麽樣，他是不是很忙？”林綿問。

“當然了，因為斷空大會的原因，所有候選人幾乎都是全天在訓練的。”甘吉回答，“我們也有一段時間沒看到俞師兄了。”

林綿目光盯在巖石邊微微搖動的一棵小草上。

他也好幾天沒有見過師兄了。

在被趕來此之後，師兄一開始來過這裏一次。拿了一些藥啊常備品給他，沒有呆多久就匆匆走了。

林綿不能進入學府，不知道近況。

他能理解師兄不來，他知道師兄特別忙。

只是時間一久，每每他在山頭攜劍練完的時分，驀地向山下望去，看著那條石階，他就會覺得心裏一緊。

把含羞草的葉子從第一片拔到最後一片，還是沒把人等過來。

“小綿，你是會呆到斷空大會時候對吧？”甘吉忽然向他確認，“那時候來溪山上所有人都可以來參加盛會，你師兄肯定也在。倒時候我們可以都在一塊兒，也算是慶祝盛會。”

他話到一半頓了下，還是問了出口，“那之後呢，你去哪裏？”

林綿也微微楞一下。“不知道。”

甘吉揚眉：“不知道？你回你的祖宅嗎。”

秋涵兒又戳了甘吉一下。她知道林綿是孤兒。

“回不了那裏。”林綿說：“師兄說了會給我安排。”

甘吉有點愁：“他這麽說的？可是他現在太忙了，萬一他忘了怎麽辦？”

“林綿，”這回輪到秋涵兒開口，“我叔叔在山下不遠的城鎮經營一家客棧，到時候你可以先去住那裏。”

林綿卻搖搖頭。

“沒關系。”

他不會忘記的。只有這一件事，盡管沒什麽根據，林綿還是能確定下來。

甘吉和秋涵兒下午還有課，不能在此處呆太久。和林綿說了說話之後就走了。

林綿掃完臺階，見門佬不在，便快速從小屋裏拿出劍獨自去練習了。

林綿攀上後山山巔，剛好是可以俯視來溪學府中景象的地方。

他穿一襲灰衣，在這樣冷肅的天氣裏顯得有些單薄。然而他面上神情卻十分堅定。

他閉上雙目，以便進入沙巢。片刻之後，空蕩蕩的手裏忽然一沈，師兄送給他的劍憑空出現在他手裏了。

以指尖輕輕摩挲劍身上花紋，感覺其中有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湧動——可能叫做劍氣。

那起事件發生後的當天，沙巢中的沙之線宛如被什麽震裂了，上面包裹的很多東西劈裏啪啦的灑了一地，幾乎打開了四分之一。

一開始，林綿其實是不想碰那些東西的。因為他擔心有什麽陰謀，擔心用魔頭的東西走火入魔。他甚至一度拒絕進入沙巢，盡管在睡夢之中他被拖進去了好幾次。他都匆匆離開。

但是隔了好幾天，葉聞世的聲音都沒有再出現過。而林綿雖然想努力變厲害，但是背離來溪的門法且獨自修仙是不可能的事。他回想了一下當日持著沙巢裏紅色寶劍時候感受到的那劍潛藏著的魔頭巨大的力量，他動搖了。

——不學白不學。

不學魔頭的力量，我又怎能鬥的過魔頭呢。

只要不走火入魔就好。

林綿自我說服之後，小心翼翼地從沙巢裏拿出一瓶類似藥水的東西，按照說明抹在兩耳下方。

又根據沙巢裏一本劍法上的記載，練起了劍。

一練他就發現不一樣了。

來溪的仙道，是通過自身靈根修煉全身元氣，以化成分｜身，達到得到升仙的目的。

林綿在學府的學業之中，盡管心法體修都學了不少，然而身體內的元氣始終未能很好的聚在一起，更不要說是結丹或者進一步形成自我了。

但是沙巢裏葉聞世創造的力量根本是一個相反的體系。

力不在合一，而在發散。

每次林綿修煉時候，就覺得腦中神識仿佛一個緩緩張開的眼睛，視野愈來愈寬，他能看到愈來愈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而這讓他與身邊萬物有了一種奇怪的聯系感。

就比如說地上的沙石，他感覺自己可以發散到感受到每一顆沙的感覺。他不是主觀的操控什麽東西，而是許多個他的所見所聞一起湧向他的腦海。

一次他揮手令劍向遠方飛去，寶劍筆直地刺向他實現做好的樹上的一道標記，巨木從中斷裂開之後，林綿楞楞地站在原地，一時有點迷糊。

他還以為是自己飛出去了呢。

他不明道理，但總而言之……劍變得愈發靈動。林綿也覺得自己好像比從前厲害了不少。

只可惜他找不到什麽人或者機會練練手。

除了掃山的時間，林綿早上四點鐘起來，夜裏直至到整個來溪峽谷都陷入睡夢他才會回到小屋。每天練的渾身僵硬酸痛，他也沒讓自己多休息過一分鐘。

今日也是一樣。

嗖——

銀色寶劍在山谷之中飛了一圈，劃出一道漂亮的銀色弧線，最後穩穩的回到了林綿舉起的手中。

他手一緊漂亮得接過劍。

竟然飛得這樣穩了。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可以練練禦劍了。

“林綿！快過來！”

有人叫他，林綿朝山坡方向轉過了頭。

使膚色蒼白有著一對死魚眼的門佬在呼喚自己。

“外面送來的給斷空大會準備的東西要送進來了，你來一起搬。”門佬指示道。

林綿立刻將劍藏至身後，沖老爺子答了一句。

“就來。”

學府訂的東西很多，五花八門。各種美食佳肴全部都有，行事風格有些過於鋪張浪費。

林綿和門佬整理了很久，一人搬了不少才把東西運進學府中。林綿被趕出來後難得能進學府，立著脖子向遠方望去。

“看什麽呢？”門佬說。

“沒什麽。”

“你是想念學府了吧。”門佬瞅著他。

“……嗯。”林綿其實不是真的想念學府。

“說真的，我看你是個挺好的小孩，怎麽就那麽喜歡惹麻煩呢？”門佬喃喃道，“等你以後下山了，想要再來這裏，你跟我說就好。若是我一直守著這地方，那麽行個方便也是沒問題的。”

門佬又仰頭，皺著眉看著天，“欸，明明大會馬上就要開了，天氣卻還這麽差，一連幾天都要降溫下雨，實在叫人提不起精神。”

林綿：“您還會預測天氣。”

門佬指了指膝蓋：“我不行，它行。”

今日確實挺冷的。林綿也感覺到了。

畢竟已經是深秋接近冬天的日子。他那間小屋裏幾乎四處漏風，吹得他骨頭都快要和門佬一樣僵掉了。

因為搬運東西，他淩晨兩點多才回到小屋。

一回來便覺得渾身綿軟，於是一頭栽倒在床上。

他用毯子緊緊裹著自己，為了取暖縮成一團。

無夢的一夜。師兄的夢境之中也依然沒有留下什麽消息。

林綿沈入夢鄉。

但是醒來時候，他卻發現睡過了。

他本打算四時起來練劍的。可是一睜開眼，卻發現已是中午了。

剛剛拜托鹹魚精神的林綿渾身一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與此同時，巨大的白色絨被從他身上滑落下來，掉在了地上。

林綿瞪著這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久久沒有回神。

而且他還發現自己的胳膊上和腳腕上都有點涼。

靠近看卻聞到一陣薄荷的氣息——這不是師兄給他拿過的藥嗎。

他一直沒舍得用。

林綿自脖子向上忽然泛起紅暈，一下翻跑下了床。打開木門，環視屋外也沒有看見人。

但是在小屋的桌子上，他卻看到了一張信紙。

紙的上方壓著一株好像是新采下的雲杉針葉。

——取代了某人的簽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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