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隨輕輕落於地面，悄無聲息。

林綿在前面走，對身後的目光毫無察覺。

他知道——師兄近日不讓他過來這邊，也不使喚他做這做那了。讓他好好呆在蕭葉園裏，沒事不要出門。

這一呆卻反而讓他產生了一些不自在。

我惹師兄了嗎？好像也沒有。

不對，不是沒有。

一周之前，替師兄去山下送東西時候，回來路上半開玩笑地買了特別可愛的陶泥做得小狼擺件做禮物。因為他覺得這東西又兇又萌的模樣和他師兄特別像。

他本是假裝隨便帶回來的東西，結果一送到師兄手裏，師兄立刻冰冷地瞪了他一眼，看透了林綿的心思。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還有就是前天，為了試驗金手指，林綿不小心把來溪一間屋子的門給燒了。這事說不定也穿到了師兄耳朵裏。

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是挺皮的。

林綿吐了下舌頭。

拿一盒月餅來作為道歉也不算奇怪。

他繼續賊兮兮地往師兄宿處的方向走，俞清隨在不遠處跟隨其後，目光不動地盯著林綿的背影。看著這皮小孩又想做些什麽。

跟著跟著，俞清隨就見林綿已經來到了自己住處門口。

他本以為林綿會敲門，誰知小孩做賊心虛，根本沒打算正大光明地把東西送人。

他在靜蔭軒門口徘徊了一圈，最後正門邊上一個相對較矮的圍墻邊上，踮起腳尖，將那方正盒子裝著的糕點，放在了上面。

位置剛好屋裏的人能一眼看到。

做完這些，林綿惦著腳尖挪到門口，上身傾身向前輕輕扶在門上，腰卻還向外支著，順著門縫，偷窺了一下院子的裏面。

俞清隨在不遠的樹後抱臂看著他這一動作，目光在他後身上下停留幾秒，朝林綿的背影過去了。

離得近了之後，他垂下手，本打算在他身後拍一把，結果還沒嚇到人，小家夥就忽然身子一軟，朝門上歪過去了。

俞清隨一步上前，一只手及時擋在地上，將林綿往懷裏一攬。

這樣，林綿便順勢軟軟地枕在俞清隨懷裏，不省人事。

俞清隨目光快速橫向一掃，看到了不遠處地上幽幽盛開的白色小花。

木惑香——每年中秋時分才會綻開的仙界花草，花粉能使人暈眩昏迷。

對於有神識足夠強的修士來說沒什麽事，因為控制身體周圍環繞的氣流隔離花粉，然而對於這些什麽都不會的小弟子，其妨害卻很難避免。

正是因此，俞清隨這一段時間才禁止林綿過來。

他垂目看向懷中少年，林綿臉枕在他身前，昏得十分寧靜。冷色月光照在他的皮膚上，襯得冷色的皮膚比起平日更加淺淡。

很漂亮，像是雪制成的人偶一樣漂亮。

俞清隨伸出手，在他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然後另一只手伸過林綿的膝蓋彎，把他整個人橫抱了起來。

起身時候，他看到了林綿放在圍墻高處的盒子。

對於林綿來說圍墻挺高，但是俞清隨身材本就很高，能一眼看見盒子裏的東西。

六塊圓形的糕點，形狀各有不同，上包著精致的餅皮，用竹簽壓出了覆雜的花紋。

俞清隨看了一眼，伸出單手，食指與中指合並，在盒子上施了一個懸浮移動咒。

這咒用得格外小心。盒子穩穩飛起，從圍墻上漂浮起來。與此同時院內臥室得門自行開啟，盒子飛了進去，放在了平日讀書的桌上。

總要先把人送回去。

俞清隨收回兩指，又抱好林綿，往雲杉林下山方向走去了。

抱著走的過程中，林綿因為吸入過多木惑香花粉，除了昏睡以外似乎還有點幻覺，抓著俞清隨前襟喃喃夢囈幾句。

“師兄……”

俞清隨臉上有點驚訝，垂目看他。

“大惡人！”

“……”

……這是做了個什麽夢。

林綿夢中一陣微動，頭往俞清隨脖頸間蹭了蹭，呼吸掃的人一陣癢意。

俞清隨眼中冷意忽然化開一些，他手過去捏著林綿清瘦的下巴，把他臉的位置板正了。抱好人繼續往山下方向走。

蕭葉園對於新弟子仍有宵禁。不過由於負責的梁伯其實也是個性情中人，所以有沒有也形同虛設。

特別是中秋佳節，雖然來溪沒有什麽特別的慶祝傳統，但吃吃喝喝聊聊天這事，仙家也是做的。

晏葉這批新弟子性格都比較貪玩，因此俞清隨走到園子門口時候，已經聽到了一些人的歡聲笑語。

俞清隨在門前停住腳步，思忖片刻後搖身一變，成了雲杉林附近栽樹老伯的模樣。

扮作老伯的俞清隨推開了蕭葉園的門，在那裏圍成一片玩紙牌的小道生們都擡起頭。

“咦，伯伯你怎麽來了？”

“啊，那不是小綿嗎？”

“林綿怎麽了——”

‘老伯’抱著林綿走至一群道生們身邊。

“他吸了木惑香的花粉，現在意識不清，我送他回房吧。”

他朝道生中的小胖子轉過臉。甘吉立刻明白意思，連忙給他帶路。

“哦行，他房間在這邊——”

推開屋子，屋裏十分整潔。但放著些怪模怪樣的東西。

比如說夾著白竹櫻果醬的大餅，比如說繪著咒文不斷自行旋轉的類似天秤模樣的玩意兒，比如沙子盤。‘老伯’往那上面看了一眼。

還學會咒文了？什麽時候學的，誰教的？

林綿身子在懷裏縮了一縮，好像又夢到什麽東西，這才讓‘老伯’回過神。將人放到床上，把被子蓋好了。

甘吉在一邊擔心地問：“小綿沒事吧。”

‘老伯’：“沒事，休息一夜會好。你明日一早給他拿些攙鹽的山泉水，讓他多喝一點。”

甘吉點點頭：“好。”

‘老伯’的臉轉向甘吉。小胖子雖然看上去性子毛毛躁躁，但眼神單純。看上去是會對朋友真心好的，所以他也放心。

“麻煩你替我照顧他了。”他說。

甘吉嗯嗯點頭，想了一下才覺得老伯說的有點怪，什麽叫替你啊……

但是剛一擡頭，好心的老人家已經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快步離開蕭葉園了。

第二日清晨，林綿醒來，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是在師兄門口嗎？

我還偷窺來著呢。

怎麽會在床上，又怎麽會暈過去？

是拿來淡鹽水的甘吉跟他解釋：“你吸了有毒花粉，暈過去了，多虧雲杉林那邊的老爺爺把你送了回來。”

林綿：“老爺爺？”

甘吉：“就是那栽樹的。那老爺爺還挺好的。平時見我老是兇著個臉，沒想到對你卻那麽溫柔。嘖，長得好看就是有用。”

林綿有點懵：“可是他平時對我也挺兇的。”

不清不楚，想不明白。

他扶了扶額頭，好在吸入花粉之後不舒服的癥狀全都消失了。

下午時候一節練氣課結束之後，林綿本來打算再去一次雲杉林，卻意外見到師兄從課堂對面的屋閣裏走了出來。

他立即停下腳步，喚了半聲師兄之後，聲音陡然變小了。

一來，他有點緊張師兄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昨天暈過去的事——要是讓他知道，可能又要挨罵。

二來，他又好奇月餅的味道合不合口。

俞清隨眸子轉向他，腳步停在原地。

意外的是兩樣事情一樣都沒提。

“下課了？”他說，“拿上東西，和我去屋裏。有事要你做。”

還是往常那樣平淡的命令口吻，倒讓林綿放了一些心。

緊接著，師兄忽然將一個東西扔進他懷裏。

林綿展開一看，是一個白色的面紗，質地十分好。

“學府發下來的，最近有些有毒的植物。我用不上，你拿著吧。”

“——好。”林綿輕輕捏起這張面紗。

林綿已經習慣了幫師兄打雜這件事。

每一個來溪的正式修士都要從尚事閣中接很多任務，這些任務可大可小。為了保證分配公平，就是最優秀的道生，也沒法只選擇高級的任務接，仍然有許多繁瑣的事情。

所以壓榨小師弟們當然也成為了來溪一個傳統。

只是別人壓榨是隨機壓榨，今天逮到這個師弟，明天逮到那個師妹。總要放人喘口氣。

俞師兄的壓榨就顯得比較專一了，對象只有林綿一個而已。

林綿曾經很想抱怨，但時間一場，他莫名其妙也就不想抱怨了。

畢竟做這些麻煩的事裏，他也確實得到了一些好處。

而且如果師兄不抓自己而抓別人，他反倒會覺得有一點點不舒服。

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

不理解自我的林綿抓著自己的耳朵，在師兄的房間內整理學府拿來要定做船的材料預算的記錄。弄完之後，他憋了好一會，才忽然開口問了出來：“師兄，你昨晚有沒有發現院子墻上有什麽東西？”

俞清隨沒有擡頭。寫完了手頭的字，才微微側過臉。眼睛依然看著紙頁。

“還要我提這事嗎？下次再做不讓你做的事，看怎麽修理你。”

林綿覺得臉上一熱，輕輕嗯了一聲。

師兄手上的本冊翻了一頁，目光依舊冷靜地凝視著紙張。

“味道不壞。”

林綿擡起頭，“什麽？”

“不壞。”俞清隨簡單重覆。

林綿心中升起一片高興。

他相信這已經是個很好的評價了。

這日晚上，林綿美滋滋地回到屋裏，進入沙巢時候，才意外的發現了一件事。

沙巢中一直沒有變化的沙之線……竟然上移了不少。

一卷白色的符紙從沙子形成的外殼裏露了出來。

林綿把它取下來了。

這東西……到底是以什麽規律變化的呢？

林綿努力研究，卻還是沒有找到答案。

他本以為很多東西一旦開始解鎖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但是他後來卻發現自己想錯了。

……一連三年，沙巢之內的解鎖進程幾乎一動不動。

平寂得就好像他在這世間緩緩求問真相，卻無人回應的狀態一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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