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對徐家來說無異是個黑暗的日子。

巨獸機甲突然出現大肆破壞, 使得成片房屋淪為廢墟，極具威望的家主和長老更是在混亂的爭鬥中失去了性命。

如果說有誰對此是最喜聞樂見的，那肯定是杜千源無疑。

她的兒子是上一次換命的犧牲者, 而她等待這個覆仇的機會已經等了足足三十二年。

當時的徐巖因為能力使用過度而出現了急速衰老癥狀，明明是正當盛年的時候, 看上去卻像是個年逾百歲的老人。

這種衰退不僅僅是外表上的，他的五臟六腑也同樣在以遠超尋常的速度老化, 等同於半只腳踏入了棺材。如果不往身體裏註入鮮活的生命力，死亡也就是不久之後的事情。

但由於徐家已經掌握了成熟的方法能夠給家主續命, 必備的道具星隕鐵也還有少量剩餘，所以他們並不擔心, 準備過程有條不紊。

換命秘法對於生命力提供者的要求不高, 一般只要是擁有徐家血脈的青年人都可以。家族裏其實有不少合適的人選，可偏偏徐巖和徐清就挑中了杜千源的兒子。

這其中的具體原因已不為人知, 也許是為了懲罰以脫離家族方式擺脫聯姻的杜千源, 又或者是因為其它。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 面對權力滔天的徐家, 普通人沒有拒絕的能力, 即使想要逃走也躲不過無窮無盡的追蹤。

更何況當時的徐清還在外面出差。

她回來時就被告知，丈夫和兒子都在一場車禍中不幸罹難, 連目擊證人和現場報道的新聞都有, 為了騙她也是煞費苦心。

只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徐家不想失去杜千源的感知能力, 於是多做了不少偽裝的功夫；殊不知第六感敏銳的杜千源就從這些偽裝中察覺出了一絲違和, 利用能力逐步追根溯源, 最終確定了真相。

她恍然大悟，但沒有歇斯底裏。

甚至還裝什麽都不知道，用沈默悲傷掩蓋內心的強烈憤怒, 讓徐家上下所有人信以為真。

後來兒媳也意外離世，就只剩下她與杜聞歌孫女倆相依為命。

到了這個時候，徐家又開始假惺惺地表現出關愛姿態，妄圖以此感化杜千源，好在將來某個必要的時候可以加以利用。

杜千源表現出來的態度恰到好處，雖然冷淡疏離，卻也保持著對家族最基本的敬意。

她騙過所有人，用三十年的等待換來了一次重創徐家的機會。雖然概率論的事情通常是說不準的，很多時候得碰運氣，但她發現那是多年來最接近自己願望的可能性。

她讓孫女去私人港口堵住了艾斯，開始一步一步推動整個環鏈。

現在終於成功了。

杜千源靠在倒塌房屋的斷墻邊，額角因為被碎石砸中而鮮血直流，右腳小腿骨折成扭曲的角度，但老太太卻完全不在意，臉上的笑容比近三十年的任何一個時候都開心和暢快。

她見證了徐巖與徐清這兩個老家夥在所有可能性中都註定死亡的結局。

凝聚在胸口的悲傷和怒火都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釋放和宣洩，但又不可避免地卷起了更為深沈哀痛的回憶。杜千源笑著笑著，嗓音逐漸喑啞，然後就像是觸發了什麽開關似的，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剛巧從廢墟縫隙裏鉆出來的洛：“……”

這、這是怎麽了？

老太太發現眼前多了只灰頭土臉的小狐貍，一時又想到兒子兒媳當年是因為動物園才機緣巧合走到一起，頓時更為悲慟，抱起狐貍哭得淚流滿面。

洛：“……”

所以到底怎麽了？

他認得這是來到雷武星後遇見的老人家，似乎和艾斯是舊識，於是收回了不自覺伸長的尖銳爪子。

但他也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必須趕在徐家動手之前找到阿燈，所以又使勁扭動著身體，想要從杜千源懷裏掙脫。

唐如墨就是在這個時候禦劍飛來。

當然了，他旁邊還跟著一只小小的黑色鯨魚。

某自作多情人士最終沒能獲得與心愛之人共乘一劍的權利，但向來懂得不知道臉皮為物的他又立刻化身成萌萌噠的毛絨小生物，就這樣以相仿的速度緊緊貼在唐如墨身旁，不落下一步。

如果不是因為後者的眼神過於危險，自己又才剛占了便宜，艾斯也許貼著貼著就像往常那樣直接撲過去了。

唐如墨的出現令洛喜出望外，他也忘了杜千源還抱著自己的事情，立即大聲叫喊著室友的名字，直把老太太嚇了一跳。

畢竟雷武星上可沒有能夠口吐人言的動物。

唐如墨降落在杜千源面前，對她懷裏的狐貍說道：“我們最好盡快離開這裏。”

他已經發現了徐巖和徐清的屍體，再加上這家人本來就對他們心懷不軌，繼續逗留在這裏只會招惹更多的麻煩。

洛當然不肯就這樣丟下徐長燈自己離開，心急如焚地對唐如墨說：“阿墨，你能幫我找找阿燈嗎？我迷路了，一直都在相似的的地方打轉，雖然嗅到了他的氣息，卻怎麽都去不到他那裏！”

唐如墨：“不奇怪，屋裏有特殊陣法。”

杜千源在最開始的震驚之後已經冷靜了下來。

老太太雖然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離開過雷武星，但好歹活了那麽多年，多少還是見過一些形態奇特的外星人，接受程度挺高，長成狐貍模樣也完全不是問題。

“你們是在找……徐長燈嗎？”她問。

洛猛地擡頭：“您知道阿燈在什麽地方嗎？”

杜千源：“我……”

洛：“求求您，知道的話請告訴我！如果再晚一點，他可能就……”

“你不用太緊張。”杜千源安撫道，“徐家出現了這樣的混亂，也不可能立即給家主換命……更何況如果家主人已身死，換命的秘法就沒有用了，長燈他暫時還是安全的。”

洛不太敢相信這話，哀求的目光再次投向唐如墨。他知道自己的這位室友非常厲害，剛才又一語道破迷路的原因，也許有法子能夠找到自己怎麽也找不到的人。

唐如墨倒無所謂，點頭道：“沒問題。”

洛激動極了：“謝謝你！”

唐如墨記得徐長燈的長相，在玫瑰星六號學院的時候，洛曾經拿出過那人的照片，而他的記憶力向來出類拔萃。

神識覆蓋向整個宅院，破開那些由元氣所組成的濃厚屏障，很快就發現了徐長燈的身影。

“我去帶他出來。”唐如墨禦劍而起。

“我也去！”洛從杜千源懷裏跳了出來，跟著躍上飛劍。只不過四腳才剛踏上劍面，他就發現有道涼涼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與當初兩人準備從極樂塔返回學校時的感覺似曾相識。

但這一次，洛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盡快找回徐長燈的事情上，楞是硬著頭皮忽略了。

而艾斯居然也沒有追上來。

——這是唐如墨在禦劍遠去到數百米開外的地方時突然發現的。

他蹙了蹙眉，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下意識分出了一縷神識往回飄去。

唐如墨：……

唐如墨：我到底有什麽好擔心的 ？

雖然如此，出於某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覆雜心理，他最終還是沒有收回那縷神識。

*****

艾斯看著杜千源：“……你要謝我？”

杜千源點頭，神色認真道：“真的非常感謝，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請盡管提出來。”

艾斯啞然失笑：“明明是你找我幫忙，我還沒幫呢，結果你倒已經感謝上了。”

杜千源也笑。

艾斯：“所以我還挺好奇的，畢竟當時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你究竟想要我幫什麽忙？放心好了，我向來一言九鼎，答應過的事情就肯定要做到，承諾還欠著呢。”

杜千源：“其實已經不欠了。”

艾斯歪頭，依舊困惑。

杜千源：“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夠來到’這裏’而已。”

艾斯：“這裏？”

杜千源：“就是這裏。”

艾斯的笑容收斂了起來，雙手環抱胸前，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所以這一切都是你預計好的 ？為了讓徐家變成這個樣子？”

他的視線往周圍的廢墟掃了一圈，又重新落到模樣有些狼狽的老太太身上。後者默不聲，但也沒有否認。

“居然又讓我猜對了。”艾斯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道，“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呢？這也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

這一刻，杜千源突然有種強烈的直覺，艾斯正處在憤怒爆發的邊緣。

盡管沒有表現在言語上，但他的氣質正在逐漸發生變化，碧綠眼瞳之中泛起一絲她所不熟悉的冰冷光芒。

杜千源感到有些慌亂，連忙解釋說：“因為我看見了很多種可能，但是只有這一種才能實現我的心願……如果有什麽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艾斯靜靜聽她說著來龍去脈，也沒有插話，只在最後淡淡開口道：“倒沒什麽冒犯了我，這也是當初給予你的承諾，能幫忙我肯定要幫。”

杜千源暗中松了口氣。

艾斯：“只是我不希望別人隨隨便便把我的星辰牽扯到危險的事情之中，這種居心叵測的暗算讓我很有一種……將那人脖子捏斷的沖動。”

杜千源：“……”

杜千源：“我真的很抱歉。”

“沒關系，別有下次就好。”艾斯的臉上重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好像已經把這件事丟到腦後，“對了，你剛才不是說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嗎？”

杜千源一楞，隨即點頭。

於是等唐如墨安頓好洛和徐長燈並回到這裏的時候，老太太已經非常識相地離開了。

因為那縷神識的原因，他其實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神色有些古怪。

艾斯卻毫無所覺，笑得十分開心：“墨墨，你是專門回來接我的嗎？”

唐如墨：“……”

唐如墨：“上來。”

艾斯當即用風一般的速度踏了上去，連一秒都沒耽誤，完了還在起飛時伸出雙臂環住禦劍者的腰，前胸也緊緊貼上了他的後背。

唐如墨：“……松手。”

艾斯可憐巴巴道：“墨墨，我恐高……”

唐如墨無言以對，心想剛才你還變成本體跟在我的邊上，怎麽那會兒又不恐高？？

艾斯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理直氣壯道：“我這是間歇性恐高，原型不恐人型恐！”

唐如墨：“……”

唐如墨：“那你變回原形。”

艾斯眨眨眼，確認道：“真要變回去？”

唐如墨努力忽略身上傳來的柔軟溫熱觸感，無比堅決且冷硬地吐出一個字：“變。”

艾斯從善如流，迅速變回本體——一條比唐如墨要大上好多倍的胖頭鯨魚，然後張口把禦劍飛行的修士含進了嘴裏。

“墨墨，我們私奔吧！”他歡快提議道。

唐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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