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墨被撲了個滿懷。

他原本可以閃身躲開, 又或者起風掀走，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到那片細膩軟密的黑色絨毛上時，身體卻像是突然受到了定身術的限制一般, 四肢僵直動彈不得。

艾斯隔著一層薄薄衣物貼上了唐如墨的胸膛，短小的雙鰭在兩側拍動著, 圓潤肥碩的大頭也不住輕蹭。

唐如墨更加不知所措了, 向來沈著冷靜的大腦此時一片空白。

洛笑道：“它好像是想讓你給它順順毛。”

唐如墨：“……”

洛：“這麽可愛，阿墨你不摸摸嗎？”

艾斯有樣學樣重覆道：“是啊，我這麽可愛，阿墨你不摸摸看嗎？”

自從天聞宇走了之後，他也不故意壓低聲線了。洛先前沒有反應過來, 這會兒聽了幾句, 總算發現有些不對勁, 面露驚訝之色：“這……就是艾斯的聲音吧？”

艾斯：“是我是我。”

洛更驚奇了：“難道是錄音嗎？還是說……這是你的原型本體？”

放眼整個星際, 雖然類人形態的智慧生命占據絕大多數, 但也存在純粹的異形種族。而後者當中有一小部分擁有轉化成類人形態的能力, 這得看種族天賦。

艾斯含糊應了兩句，還在鍥而不舍地又拍又蹭。

唐如墨終於有了動作, 他薄唇緊抿, 瞳孔卻發亮，裏面流露出一絲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期待和欣喜。

是他要求我摸的。

唐如墨這樣想著，心頭泛起一陣微妙的心安理得。他將依舊有些不太靈活的右手緩緩按在了迷你鯨魚的腦袋上，感受著那柔軟蓬松的觸感盈入掌心指間，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不自覺地顫了顫，位於靈臺深處的擬態元嬰甚至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唐如墨：“……”

好、好舒服。

艾斯瞧準時機又蹭了蹭。

絨毛掠過皮膚，癢癢的感覺直達心尖。唐如墨大腦繼續放空中，只有右手自作主張在一上一下, 好一會兒都沒有停不下來。

1008有些看呆了。

在絕大多數時候，唐如墨都是波瀾不驚、神色冷淡的，他也許會蹙起眉頭，又或者面露困惑，但極少表現出喜悅或者悲傷等各種內心的真實情緒，是非常克制內斂的性格。

只不過現在……

不自覺彎起的嘴角，舒緩放松的眉眼，微微出神的狀態，種種跡象都表明唐如墨的心情很不錯，並且絲毫沒有隱藏這種不錯的打算——當然也可能是忘了隱藏，畢竟他看起來摸得正起勁？

1008越琢磨越震驚，越震驚越感慨，感慨之中竟隱隱生出一些老父親般的欣慰來。

至於正主唐如墨，他在意識到失態的時候就已經松開了手。

盡管其實是有些依依不舍的，但還是松開了手。

艾斯奇怪：“怎麽不繼續了？”

唐如墨：“……”

唐如墨：“你快變回去。”

他的語氣略顯急促，眉眼神色間更是夾雜著一絲惱意。

見艾斯還在磨蹭著不動，他這一次沒有絲毫遲疑，徑直卷起大風將對方吹飛，連帶著吹得自己衣袍灌風，發絲亂舞，屋內小物件東倒西歪。

黑色的小鯨魚在疾風中翻滾數圈，以上下顛倒的姿勢不輕不重撞到了墻上，又在渾身厚實的“脂肪”緩沖下彈回到空中，再輕飄飄落到覆有昂貴絨毯的地面。

他甩了甩尾巴，正要再次飛起來，卻被兜頭扔了一腦袋的衣褲。

“穿上。”

唐如墨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拒絕的命令，似乎已經恢覆了平靜。

艾斯卻從中聽出了非常輕微的話音不穩，啞然失笑，覺得可真是有趣極了。不過他也沒有繼續挑戰對方的底線，小巧的擬態迅速延展變化，長出了屬於普通人的四肢軀幹，把衣服往身上一套，便又回到了最常出現在人前的艾斯形象。

洛看在眼裏，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原來你真是異形啊！”

艾斯笑瞇瞇望向他：“是不是很有親切感？”

“啊，親切感什麽的……其實差不多。”洛的眼神莫名有些許躲閃，迅速轉向了唐如墨，“阿墨也覺得艾斯的原身很可愛吧？”

唐如墨不想發表評論。

實際上在經歷了剛才的事情之後，他發現自己現在居然有點難以直視艾斯的臉。當他見到那對碧色的瞳孔，就會下意識聯想到迷你鯨魚同樣晶瑩如玉石的雙眼，進而不自覺回憶起掌心拂過絨毛的酥癢觸感，已經平靜的心情又將變得波動起來。

我需要冷靜一下。

唐如墨作出這個判斷，於是二話不說轉身上樓，1008緊隨其後。

洛楞楞註視著一人一球消失在關閉的升降梯門裏，喃喃道：“看來阿墨好像不是這麽認為……”

他轉頭望向艾斯，也忘了先前心虛的事情，語氣很是抱歉：“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就不問了。”

艾斯從若有所思中回過神，驚訝道：“為什麽這樣說？”

洛見他神色如常，想了想，說：“阿墨他向來話少，你別不愉快。”

“不愉快？我沒有不愉快。”艾斯眼底閃過奇異的色彩，嘴邊噙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我知道的，阿墨他有什麽事情都習慣性藏在心裏，即使他沒有表態，說不定心裏也覺得我可愛呢？”

洛見他沒有心生芥蒂，露出了靦腆的笑容，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搭乘電梯上了三樓的唐如墨正在向著臥房闊步走去，並且出於某種自己也難以形容的心理，悄悄將神識外放至籠罩整個宿舍。

結果才走到門邊，他就聽見了艾斯那句尾音微微上揚的話語，心神頓時不受控制地陷入到了自我審視之中，一時沒註意，居然差點撞到了堅硬厚實的金屬門板。

1008驚了：“我的祖宗，你在發什麽呆呢，開門是要刷臉的！”

唐如墨：“……”

1008：“總不至於是在思考洛問你的問題吧，關於艾斯可不可愛的那個……”

唐如墨：“閉嘴。”

1008：“哦，閉嘴就閉嘴。”

過了半分鐘，他們進到屋內，1008又忍不住問：“難道還真是啊？”

唐如墨：“閉嘴！”

光腦終於不吭聲了，核心處的藍光閃爍了兩回，正顆球徹底黯淡下來。

*****

“一年級新生唐如墨暴打全校第一天聞宇”的新聞通過星網和人網迅速傳遍了整個玫瑰星六號學院。

比起前一次同級生之間的小打小鬧，“全校第一”的名頭顯然更具分量——而且是響當當的分量；再加上擊敗全校的一的居然是一個剛剛入學的新生，是那些本應該還在致力於適應學校殘酷冷血制度，手忙腳亂應對各種不期而至的生死之鬥的新生，這個消息的沖擊力就又翻了幾倍。

因此不僅是愛看熱鬧的學生，就連那些埋頭於課業的人，也都在閑暇時擡起了頭，加入到浩浩蕩蕩的傳播隊伍中。至於各門各科的授課老師，又或者負責後勤事務的職工，更是不可避免地有所耳聞。

唐如墨就這樣成了學校裏的名人。

而且似乎是短時間內熱度不會消減的名人。

更有甚者，在消息廣泛傳播的數日之後，學校裏居然開始冒出各種牛鬼蛇神的說法，比如“唐如墨實為天聞宇多年手下敗將，入讀學校當眾削人是為一雪前恥”，“僅憑落後冷兵器如何實現反殺，全校第一放水方式未免兒戲”，還有“相愛相殺的兩人，關於雷武星流浪客與蠻荒星球先行者的那些往事”。

“這一條可有點意思。”艾斯斜斜靠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半空中投影出來的光幕，唇角習慣性上揚，笑意卻未達眼底。

只見星網的內部論壇上，“相愛相殺那些事”的帖子已經飆升至今日熱度之最。

發帖者號稱知曉兩人的過往因緣，點進帖子後首先躍出眼前的，便是一張高清分辨率的照片，拍攝的是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和煦的陽光柔和散落在窗沿，天聞宇拾級而上，唐如墨則側身靠在外墻，微垂眸眼，露出半個歡快的笑容。

照片裏，他們看起來都更為稚嫩青澀，但也很容易就能與現在的模樣對應得上。

鑒於星際時代的圖片處理技術能夠以假亂真，所以針對性的打假軟件也廣為流傳。可即使是使用目前通過星網所能獲取到的所有識別程序，也沒能從中發現一星半點的異常之處。這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圖片處理者的技術尤為高超，另一種則是這張照片確實是真實拍攝的產物。

於是帖子裏開始出現熱火朝天的討論。

不論是相信的還是不相信的，反正都是嗑瓜子看熱鬧的。發帖者也耐得住性子，慢慢吞吞小半天才丟出一張照片，配上簡單三言兩語，便成功把熱度送上了一個又一個臺階。

艾斯仔仔細細將帖子讀到了最後，扭頭問唐如墨：“你們兩個真認識嗎？”

經過那天晚上的清心靜坐，唐如墨現在已經能夠做到直面艾斯而波瀾不驚了。聽到對方的問題，他有些莫名其妙，反問道：“你說誰？”

“你和天聞宇，以前是認識的嗎？”

“開學時第一次見。”

艾斯聽了，頓時眉開眼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唐如墨：“……？”

唐如墨不知道艾斯這般突然高興是為了什麽，雖然時常瀏覽星網拓寬視野，但他基本上不關註八卦消息。

之前那些不時出現、想來跟他結識的男男女女都已經被他用冰冷的眼神趕走了，今天開始就已經沒什麽不識趣的人湊上前來，以至於他以為事情的熱度已經隨時間過去，就如同先前艾斯斥資建設宿舍樓一樣，不會再對他的日常造成幹擾。

艾斯其實也不好形容自己的感覺，就是明知這帖子十有八九是胡說八道，但還是忍不住看在眼裏，然後又記在心裏，記著記著就很不是滋味。直到得了唐如墨一句親口證實，那種彌漫在心頭的陰郁才瞬間一掃而空，心情愉快得就跟今天的日光一樣燦爛。

見唐如墨還在看著自己，艾斯想了想，又變成毛茸茸的擬態，非常熱情地朝對方投懷送抱。

唐如墨變了臉色，擡手阻擋：“說好的別動不動——唔！”

掌心的柔軟讓他說不出下面的話來。

*****

時間匆匆過去兩月。

雖然自稱不會放棄，但天聞宇卻一直都沒有再出現在唐如墨的面前。第二次機甲指導課，與唐如墨組隊的高年級生剛巧又是另一個極端，作為年級吊車尾，他在唐如墨面前幾乎是不戰而敗。這樣的對手唐如墨也提不起興趣，於是雙方最終以相當和諧的方式結束了指導課，讓某些等著看好戲的群眾大失所望。

不過他們也沒有多少閑工夫了，這學期的期末測評即將到來，又到了提心吊膽賭上運氣的時候。

抽中相對簡單的試煉場，即使實力不夠也可能撿回一條命；但如果倒黴抽中死亡試煉場，那麽即使是平日裏碾壓對手的優等生，也可能在落地半小時內命喪黃泉。

就在這時，唐如墨聽說了張通出關的消息，於是找了個時間登門拜訪。

張通成功突破境界，心情相當愉快，面對其他平時就瞧不順眼的人——比如弗羅斯特之流——都還能給個好臉色，對唐如墨就更加歡迎了，甚至是迫不及待將他迎進了門。

“道友來了正好，我還想跟你分享自己的一些感悟。”

唐如墨搶先說道：“我記得道友曾經說到過，戰時突破。”

張通一楞，點頭。

唐如墨：“那是否有辦法能自主選擇最危險的試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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