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墨有點懷疑, 這會不會是某種自己所不了解的星際感嘆流行語——因為艾斯足足重覆了三遍。

“我的毛啊！！”

直到第三遍過後，他才猛地轉頭看向穹天劍的主人，眼裏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彩：“阿墨阿墨, 你知道嗎，你的劍裏有我的毛啊！”

唐如墨：“……你到底想說什麽？”

艾斯也發現自己這話聽起來有些奇怪, 連忙平覆了一下激動的情緒, 解釋說：“還記得嗎，剛剛相遇那會兒，你的劍就已經讓我很有親切感了，但當時還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知道了，是因為這把劍散發出來的氣息！”

唐如墨：“氣息？”

穹天劍的氣息他再清楚不過了, 畢竟這是當初從一塊珍貴靈石開始, 由他親手千錘百煉打造而成的本命之物, 曾經添加了什麽輔助性的天材地寶, 又各自帶有什麽氣息, 他都……

唐如墨的思緒驟然停住了。

……輔助性的？

艾斯還在他耳邊說個不停：“你或許不清楚, 但我仔細一聞就能確定了，畢竟那可是我的毛！不過我其實很少掉毛, 掉下的毛大多也是飄蕩在太空中, 沒想到居然被你撿到了呢！”

頓了頓，他又用詠嘆式的語氣感慨道：“阿墨，我們真的是太太太太太有緣啦！”

除了激動式話癆，艾斯看上去似乎還想與唐如墨來一次熱烈的擁抱，只不過後者的表情冰冰涼涼，顯然是不太願意。

唐如墨沒有理會激動的艾斯，從須彌芥子中取出一本塵封多年的煉劍手紮。

當年煉制本命劍，他是經歷了無數回失敗才終於成功的。由於在這方面的天賦受限, 他便通過記錄的方式不斷尋找失敗原因，一次次改進錘煉次數和添加輔料的種類用量。正因如此，手劄中詳細記載了每次煉劍的情況。

略微有些泛黃的紙張上，毛筆寫下的字跡依舊清晰有力。唐如墨翻到最後一回的記錄，也正是成功煉制穹天劍的那次，只見上面工工整整寫著——

青蓮浩石一整塊

新月英砂二兩

火流琥珀 五粒

……

烏蒙蒙 三匙

……

“烏蒙蒙？”唐如墨看向師父手中那個平平無奇的白色瓷瓶，目光在其上逡巡，“這是什麽？”

方知微得意道：“能讓你煉成本命劍的東西！”

唐如墨：“……”

方知微：“別不信，為師說的是真話。”

唐如墨：“從何而來？”

方知微：“當然是你師祖傳給我的，咱們南嶼劍門雖然是一脈單傳，但勝在歷史悠久，積澱深厚，多的是各種天材地寶！”

他這話說得非常大言不慚，因為據唐如墨的了解，南嶼劍門的豐厚家底早就在一千年前就沒得七七八八。當時的傳人還特地寫了本多達數百頁的警後世錄，詳細敘述自家師父是如何揮霍敗家。

但確實還有一些東西流傳下來。

比如無字天書，一些零零碎碎的法器和雜件，還有在凡世間最不值錢的古籍卷軸。

唐如墨：“如果早有此物，您先前怎麽不拿出來？”難道是為了磨礪我的意志？又或者單純是因為……

方知微：“我忘了唄。”

唐如墨：“……”果然，這才是師父的性格。

方知微將白色瓷瓶裏的少許粉末倒出，粉末顏色如其名，是如同雨天陰雲密布時那種不純粹的黑，又透著煙雲朦朧的輕質感。

方知微用指尖捏起一點，相互摩擦著讓其簌簌落下，然後唐如墨便見到了點點微光，不知為何一瞬間想起茫茫夜空的璀璨星辰。

“放的時間久了，都有點變色，原本應該更閃亮一點才對。”方知微眼含笑意，“但效果應該沒差太多，你快拿去試試。”

唐如墨蹙眉：“這究竟是什麽？”

他可不想在煉制時加入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以免淪落到與師父那把本命劍同樣的境地，比如不定時失靈，飛著飛著都能突然從空中下降個幾百尺。

唐如墨的問題成功令方知微露出懷念的神色，思緒飄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那大概是為師剛剛踏入修行時發生的事情了。當年師父……也就是你的師祖，曾經救助過一只落難的異獸，對方回以一根羽毛作為謝禮。”

“羽毛摸起來柔軟細膩，卻能夠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只不過幾年之後，它就突然如同秋天的枯葉一般變得脆弱易碎，顏色漸淺，連帶著那種神奇的特性也都消失不見了。”

“你師祖本來也沒當回事，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羽毛的碎片似乎可以提高煉器的成功率，於是細磨成粉末保存下來。”

說到這裏，方知微拍了拍唐如墨的肩膀：“徒兒大可放心好了，為師什麽時候坑過你？”

唐如墨心想，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但他也能感受到師父的真心實意，看著對方臉上信心十足的表情，他便決定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將烏蒙蒙用在本命劍的煉制過程中。

最終的結果是喜聞樂見的。

盡管還是又接連失敗了好幾回，但每一次都有明顯的進步。在消耗掉了大半瓶烏蒙蒙之後的某個清晨，隨著晨曦曙光從天邊泛起，穹天劍也在劍爐中脫胎成形。

……

思緒從記憶回籠。

唐如墨有些懷疑，當年師父所提及的異獸，莫非就是指的面前這家夥？

感受到他的註視，艾斯立刻湊了過來，和他腦袋並著腦袋，低頭看著手劄：“這是阿墨故鄉的文字嗎？方方正正的好特別啊！”

1008被他們的動靜吸引，也忍不住從角落裏飄出，在兩人頭頂上打轉，好奇地張望著。

唐如墨想了想，從須彌芥子中找到了許久沒有觸碰過的白色瓷瓶，裏面還裝著當時剩下的小半瓶黑色粉末。

他才剛把這東西拿出來，艾斯的眼神就又亮了幾分：“那瓶子裏也有我的羽毛氣息！”

真相已經顯而易見了。

唐如墨的心情變得有些覆雜。

居然還真有這麽巧合的事情，艾斯與當年的師祖有緣，結果幾百年後他們又相遇了。從這個方面來說，他的本命劍之所以能夠煉成，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多虧了對方的幫助。

……心情更覆雜了。

不過艾斯可一點都沒覺得覆雜，反而興致盎然道：“難道我曾經拜訪過阿墨的星球，你撿到了我的羽毛，只不過咱倆遺憾地錯過了？”

正當唐如墨思考著要不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對方，並且心中的天平在迅速向著“不要”傾斜時，突然有個聲音插進話來。

“阿墨他是來自琉嵐星系LL—079行星啦。”不甘寂寞的光腦1008熱心幫唐如墨介紹。

“琉嵐星系……”

艾斯對這個名字倒還熟悉，但是079編號具體指代哪一個行星，他卻一點概念都沒有。

1008光芒閃爍，很快在半空中投射出了LL—079的立體影像。

“啊，原來是這裏！”

艾斯大叫一聲，想起來了。

在大多數情況下，他並不十分記得自己曾經去到過哪些偏遠的星球，畢竟茫茫宇宙中繁星萬千，相似的地方不計其數。

但這一顆星球卻不同，它的樣子已經深深烙印在了艾斯的腦海之中。

之所以會這樣印象深刻，則是因為艾斯成年之後第一次嘗試進行橫跨幾個大型星系的長途跋涉，其結果就是過分勞累，以至於墜落在了這顆星球上。

後來有兩個好心人發現了他，給他帶來了一些食物，主要是圓滾滾的丸子。盡管味道相當寡淡，口感出奇古怪，但卻能夠很好補充身體營養，成功讓他避免了在深山老林寂寞無聊休養上百年的黴運。

後來臨行之際，艾斯從自己本體上拔下一根羽毛，送給對方以示感激。

“原來你是當時的小男孩，那我們其實早就已經見過面了！”

艾斯又想來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只不過唐如墨一如既往表情冷淡，就差把抗拒這個詞寫在了臉上。

“怎麽了？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抱我的嗎？”

唐如墨：“……”

唐如墨：“沒有。”

真要有，那大概也是師父。

艾斯以為唐如墨是在害羞，靈機一動，變出了一個縮小版的本體。

原本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失去了支撐，此時全都掉到了地上，柔軟的衣物中央有一個足球大小的拱起，正聳動著鉆了出來，出現在唐如墨的眼前。

這是一只通體黝黑的奇異生物，從形態上看像鯨魚，胖乎乎的頭部呈現圓潤光滑的線條，越往身後越發收斂，尾巴則是如同兩片葉子拼疊起來的寬厚剪刀狀。

但是它有毛。

細密而柔順的毛。

唐如墨有些移不開眼了，向來平靜無波的心尖一顫一顫。雖然很少向外人提及，但他從小到大都對毛絨生物沒什麽抵抗力，即使在踏上修行路之後也依然如此。

“雖然以前拒絕了你，但那只是因為我們還不夠熟悉！你現在想怎麽抱都可以，阿墨快來！”

艾斯緩緩飄到了空中，輕輕抖了抖，周身的毛發頓時變得更加蓬松柔軟。

唐如墨：！！！

唐如墨的內心受到一萬點沖擊，所有的克制和堅持都這一瞬間繳械投降。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緩緩向前探去，眼看著就要摸上鯨魚生物毛茸茸肉乎乎的圓滾身體，屋門卻在這時毫無預兆地打開了。

外面站著兩人。

“……”

唐如墨下意識就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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