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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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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雙腿,霍免坐在床邊的地板上。

手中的紙條反覆看了好幾遍,有個猜想漸漸變得清晰,細想之下,她愈發地確定是那樣的。

它還在她的床底,僅僅是坐在離它很近的地方,她已能感受到那股怪異的涼意。

此時他們之間隔著的,僅是一道床罩,霍免卻不再像昨天那樣害怕它。

“窗簾是拉上的。”

她開口說話,因為看不見對話的對象,有些自言自語的意味。

“你不喜歡光對吧?”

它沒有回應她。

如此靜默了許久,霍免忍不住想:難道它已經不在了?

於是她大著膽子,將床罩掀開了一點點,然後探頭往裏看去。

細小的灰塵在空氣中飄揚,借助微弱的光線,她看到怪物躺在裏面。

他睡著了。

黑色的長發鋪散開,雙唇不見血色,皮膚蒼白得令人心碎。

長長的睫毛覆住安靜的眼眸,眼角一顆淚痣為他的側顏更添一份化不開的陰郁。

霍免本想著會見到面容醜陋的惡鬼,在看見怪物的真容前,她握緊拳頭,給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可這長得,也太好看了一些。

既然人家在睡覺,那她還是等他醒了再跟他說話吧。

霍免困窘地別過眼,正準備將手收回來時,指尖末端忽地觸到一股涼意。

身子重重一抖,她沒來得及反應,已被這股涼氣帶得卷進床底。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

此時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用他那雙黑漆漆的,情緒莫測的漂亮眼睛。

霍免的手被抓著,她有些不自在……因為她離得他很近。

狹小的床底幾乎沒有能夠拉開距離的空間,鼻子能嗅到,來自他身上的特殊氣味。

那是一種腐朽甜膩,微微泛著潮的香氣,她嗅著嗅著,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他的手真冰。

“你是……”

手足無措,眼睛也不知該看向哪裏。

她聽見自己嘴邊冒出一串氣音,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分明。

“尤谙嗎?”

漆黑的眸中,濃霧散去,男人眨了眨眼,雙瞳頓時像被水洗過一樣,變得亮晶晶。

“兔子!”他一下撲過來,她沒有可躲的地方,被他抱了個正著。

周圍太靜。

床底這麽小的地方,她屏住呼吸,隨即能聽見的就只剩下胸腔裏怦怦的心跳聲。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冷,將她擁得那麽緊,一點兒沒跟她客氣。

外頭是三伏天,而霍免正置身於冰窖裏。

古怪的是,她的情緒並未在此中凍結。

臉蛋熱熱的,耳根也是;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別的,心跳失了序。

聲聲輕喚落在耳邊,他黏糊糊地纏著她,因久別重逢,語調裏帶著無法壓抑的思念與欣喜。

“兔子、兔子,兔子……”

——真的是他啊。

雖然,抱著自己的這具成年男性的身體,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但如果,這是尤谙……尤谙是一個很好很善良的小男孩,他們以前還是好朋友,他不會害她的。

霍免漸漸放下疑心,手掌靠上他的後背,輕輕地安撫。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你不會忘記你的承諾,兔子永遠最講信用!”

尤谙的語氣篤定,話裏好像摻了蜜。

他松開手,笑著看向她。

霍免還不太習慣看他這張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她便配合地也沖他笑了笑。

她笑完,垂眸有些躲閃的樣子,使得尤谙又想抱她了。

他們分別這麽久,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她說。

這回尤谙再開口時,聲音低啞了許多,聽著好似有了點哭腔。

“我就知道,兔子是最好的……你一直記著我啊……”

“你把我認出來了……我好開心。”

霍免舔舔唇,被他連著的這幾句話誇得心虛極了。

——她會回來,是巧合;認出他,歸功於他的畫。

——然後,尤谙口中的“她的承諾”是什麽?她已經徹底不記得了啊。

連上個月還在熟練應用的數學定理,她都有本事在這個月把它全部忘記;更別提,他們認識是在那麽多年前。

這中間,霍免和尤谙分別的歲月近十年。

十年,比他們認識的總時長加起來,還要再多兩倍不止。

……那人家尤谙怎麽就能都記得呢?!

面對快哭的尤谙,霍免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句“人渣”!

“對了,尤谙!”

見他又要說出什麽,霍免連忙搶先一步換了話題。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身體是怎麽回事呢?”

她有一腦子解不開的謎團,比那些更要緊的是,霍免也想知道,自己現在有什麽能夠幫到他的。

“我的身體?”

尤谙撓撓腦袋,似乎在思考她的意思。

想明白後,他伸出拳頭,對著霍免,把自己的胸膛捶得梆梆作響。

“現在我已經沒事了!你看,我很健康,兔子不要為我擔心。”

為了她相信自己的話,尤谙一聲一聲捶得愈發用力。

那響聲大得有點嚇人,霍免聽著都覺得疼。

“……嗯,好。”

霍免硬生生地把她準備下一句說的“你是不是有什麽心願未了”,給咽了下去。

——他畏光,他會飛,他的身體冰涼,他的身形看上去是徹頭徹尾的成年人……這樣的情況下,尤谙竟然對她說他“沒事”?

——難道,至今為止尤谙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嘆了口氣,霍免看向尤谙的目光中,飽含著同情。

他卻貌似對於她的惋惜無知無覺。嘴角的一抹淺笑,將他先前臉上原有的陰郁一掃而空;驚人的美貌,在這個塵土飛揚的角落裏,像是要發光一樣的耀眼。

尤谙的手往床底更深更黑的角落摸索,摸到一條書包背帶,他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兔子,現在已經不在食品廠幼兒園上課了。”

他笑盈盈地望著她,眼神中藏了小心翼翼的試探與討好。

“你是換到了別的幼兒園嗎?什麽時候,你再去上課呢?”

霍免被他問得一頭霧水:“幼兒園?”

思路千回百轉,她靈光一閃,想起昨日在尤谙家看到的——尤谙的遺像。

他死的時候,是他們還在上幼兒園的年紀,因此尤谙的所有記憶都停留在那裏了吧?

“哦哦哦!”她慢了好幾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回答了他的話:“嗯,我換到別的幼兒園了,這段時間放暑假不去上課的,再過一個多月才開學。”

——既然尤谙不知道他死了,那麽此時告訴他,她的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她不再上幼兒園,想必會是一件他沒法接受的事。

霍免選擇先不告訴他。

“嗯。”尤谙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明明是個大人的模樣,行為卻十分的孩子氣。

他手中的書包帶,抓緊後悄悄松掉,松掉一會兒,忍不住又還是去抓緊了。

這樣,實在是太容易讓人看透他的心思。

霍免的心,因為他的小動作變得異常柔軟,於是輕聲問他:“怎麽了?尤谙也想跟我一起上幼兒園嗎?”

“咻”地,尤谙就將腦袋擡高了。

太過積極的反應,令他的頭傻不隆冬地撞到了床板,發出了悶悶的一聲響。

“噗……痛不痛啊?”霍免趕忙去摸他的頭。

尤谙哎哎地大叫著“好痛”,非常沒出息地順勢倒向霍免的懷裏。

不論看身高還是身形,他的整個人比她大了好幾圈,早已不似當年那個比她矮,還要躲在她背後的小男孩了。

可他做的事,倒是一點沒變。尤谙盡力地縮著他的手腳、肌肉,把自己繃得緊緊的,團成一團,往她那兒擠。

沒臉沒皮、自私自利,全然不顧霍免究竟抱不抱得住他。

“哎喲,你好重啊!”她咯咯笑著,摸腦袋的手一刻沒停。

很難想象吧,昨晚她還怕他怕得快瘋。

現下他卻已有那個能耐,讓她主動敞開懷抱,而自己身為被安撫的那方,被她溫柔地哄。

暫時地,對尤谙身上的謎團,霍免一概用靈異現象來解釋。

她認為是解釋得通的。

摸著他涼涼的頭發,她的笑容曾有一瞬間的怔楞。

——鬼是人能摸得到的嗎?

——不只是摸到,還有看到,不止是她,昨天的那個女人也能看見尤谙啊。

不過很快,霍免就找到理由說服了自己。

鬼故事裏說的那些,肯定許多是以訛傳訛的。

就像尤谙,他長得不嚇人、身上沒有血、死後還一下子看上去變成了大人,這些特征,都與通俗的鬼故事中講述的不相符。

世上誰能證實自己真的見過鬼呢?

既然沒有一個可以當做標準的範本,那麽其他的不相符,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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