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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下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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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離開長安那日, 是一個潮氣彌漫的雨天,劈裏啪啦的雨滴傾盆而下。

她在城郊外獨自撐著傘,任雨水打濕衣袍, 仰頭去看天,看不見山的輪廓, 倒是盤亙萬裏的烏雲, 黑壓壓驚人心魄。

素娥走過來催促道:“娘子,快些上車吧, 夫人已經在候著了, 再晚些只怕天黑前找不到落腳點。”

望舒也有些焦灼,可她卻搖了搖頭,“再等等,你去跟阿娘說,讓她先走一步, 我稍後便快馬趕到。”

她嘆了口氣,“娘子,先上馬車避避雨吧, 雨勢漸大,太子殿下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

“不, 不用了,再等等。”

望舒知道, 晏希白這段時間很忙,忙到每次都只是匆匆見了一面, 忙到沒能跟他好好道別。

她也知道,晏希白一定會如約前來送行。

雨水砸落又濺起, 四竄的雨滴將布鞋弄得濕濛濛一片, 她有些懊惱, 真是煩人的雨天。

不經意間,擡起頭便看見一群人馬從城門疾馳而出。

望舒欣喜地踮起腳尖,一抹清瘦的身影冒雨趕了過來,晏希白罕見地騎著馬,匆匆忙忙,不顧一切向她飛奔而來。

他在望舒面前停下,翻身落了馬。他頭上只戴了鬥笠,一身公服還未來的及換下,全然已被雨水打濕。

晏希白微喘著氣,雨珠從眉間滑落,他擡眸看向望舒,兩人不約而同沈默著未曾說話。

望舒內心泛酸,眼中不知不覺便泛起了灰蒙蒙的霧氣,她有些委屈地說:“這麽大雨,你怎麽還來啊。”

晏希白將鬥笠脫下,低著頭躲進望舒傘中,順手便接過了傘。

他笑著說道:“剛下朝,本想著坐馬車過來,誰料天急急的便下起了雨,走到半路車軲轆又壞了,這才只好騎馬趕來。”

望舒揪著他濕漉漉的衣袖,“殿下回去記得烘幹衣服,再命人煮好姜湯,若是又病了該如何是好。”

“嗯,此去洛陽,雖路途不遠,走的多是山路,恰逢陰雨綿綿,還請望舒珍重。”

說罷,晏希白從懷中掏出令牌,“若是找不到客棧,便去管舍、驛站借宿一宿。”

望舒接過令牌,悶聲應道:“嗯,那我……走啦。”

晏希白擡起手,好像只想碰碰她,好像又想抓緊什麽,最終卻還是放下,“好,去吧,旅途艱辛,保重身體。”

望舒最終還是沒忍住,輕輕抱著他,在油紙傘的遮擋下,在蒙蒙細雨中,仰頭親了親他的嘴角,隨後轉身小跑上了馬車。

馬車在風雨中緩慢向前駛去,寬大的道路卻不平整,一路搖晃著、顛簸著,叫人昏昏沈沈,直泛惡心。

第一天晚上,她們趕在客棧打烊前匆匆入住。一股子潮氣又發了黴的被褥,還有硌人的床板,難以下咽的飯菜,好不容易派人找來熱水,習俗過後她也管不了這麽多,放下嬌氣的脾性,沈沈睡去。

夜來風急,她又踹掉了發黴的被褥,加之白日裏淋了雨,不出意外,她染上了風寒。

第二天醒來,甫一開口,便被自己濃重的鼻音嚇了一跳。素娥鬧哄著要找大夫,阿娘卻斥責道:“荒郊野嶺的哪找大夫?”

她從自己行囊中拿出常備著的風寒藥,叫侍女借了店家的爐子,熬了一碗濃稠的藥湯,端到望舒面前叫她喝下。

望舒看著黑不溜秋的藥湯,捏著鼻子端起來,卻始終下不了口,那味道聞著便覺得難受。

阿娘在一旁數落道:“你小的時候便喜歡踢被子,睡不安穩。若是床榻大了些,便從床頭睡到床尾,擠的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若是床榻小了些,明明睡在裏頭,卻無端端越過我滾到了床下,磕疼了磕壞了,便鬧著哭了一夜,煩人得很。”

望舒有些心虛地解釋道:“被褥一股子黴味兒,我不喜歡。”

阿娘扶額,嘆了口氣,“怎麽長大了還是這般嬌氣,我隨行的馬車帶了小被子,素娥,去拿了放到小娘子馬車上,若是下雨再受了寒便又要惹人心疼了。”

“下一程路過市集,再給你買一床好些的被褥。”

望舒埋著頭,就著燙呼呼的熱氣,淚水盈濕了眼眶,她強壓著哽咽聲,應道:“嗯。”

阿娘見她遲遲未動,催促道:“快些喝藥,別耽誤了行程。”

望舒有些委屈地說:“苦。”

要是阿娘能夠如同兒時一般,給她些蜜餞便好了。

阿娘皺著眉頭,望舒以為她要出聲斥責,卻料不到,她說:“素娥,明知道我家娘子怕苦,怎麽不備些蜜餞。還不去找店家要些紅糖,泡了水端來?”

素娥應道:“是。”

說罷便匆匆離去。

望舒有些發楞,她說的是“我家娘子”啊……

素娥拿來紅糖水,望舒一口悶了苦藥,舌尖苦澀散開,她連忙大口大口喝著糖水。

“小心些,別噎著。”阿娘見她嘴邊沾了一圈淡淡的糖漬,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

“身子可有暖和些?”她輕聲問道。

望舒點了點頭,呆呆地看著她不說話。

收拾好行囊,一行人又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旅途。

下雨,下雨,又是煩人的雨。山路泥濘難行,若是不小心陷入了坑坑窪窪的泥地,又得下去將車輪推車。

望舒披著娘親的小被子,打了一個又一個噴嚏。頭暈,鼻塞,半夢半醒睡了一覺,醒來後素娥遞過來幹糧,她看了一眼便覺得倒胃口,連忙搖了搖頭。

素娥勸道:“娘子,餓了一天,吃些東西吧。”

望舒擰下一小塊,幹巴巴咬了一口,便說:“不吃了,我再睡會兒。”

這一覺又直直睡到了昏天黑地,她渾渾噩噩,感覺全身泛著冷汗,可身子又燙的要死。她覺得好難受,好委屈,流著淚喊了一聲聲阿娘。

素娥過來探了探她的額頭,熱乎乎的鼻息打在手臂上,她連忙叫停了馬車,走到前邊稟報:“夫人,不好啦,娘子渾身發熱。”

素娥焦急得直跺地,“這可如何是好?”

望舒阿娘問了問車夫:“距離下一個驛站還得多遠?”

車夫回道:“還差十裏路,娘子若是焦急我再駛快些。”

“那也只好這樣,素娥,用冷水打濕手帕,給她敷在額頭上。”

素娥有些躊躇,“夫人,娘子一直在喊著阿娘,要不您去看看吧。”

她有些發楞,連忙下了馬車,來到望舒身旁的時候,她原先冷白的小臉已經紅得不像話,一直渾渾噩噩閉著眼睛,不知是夢是醒。

她將濕了的手帕敷在她額頭上,尋到了冷氣,她抓住了阿娘的手,搖晃著腦袋一下一下蹭著。

望舒又冷又熱,腦袋中什麽都想不起來,感覺心就好像缺了一大塊,冷風從那裏灌入,生生的喧囂著,撕扯著。可明明如此,卻又想一頭埋進了火爐之中,熱到整個人都要像火炭般燃燒,最後化為灰燼。

阿娘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就像兒時一樣,在耳邊輕聲安慰道:“望舒再忍忍,很快便要到了,到了便給你尋大夫可好?”

望舒哭喪著臉,“不好,白胡子大夫總開一些苦苦的藥,望舒不喜歡。”

“那找個像小仙女一般的女醫工,好嗎?”

她又黏黏糊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素娥在一旁,看著這樣的畫面,哽咽地說了句多嘴的,“娘子每次生病了,都嚷嚷著要見阿娘。”

可她終究還是不敢踏入終南山。

望舒阿娘在她耳邊輕聲道:“望舒要學會長大,要學會堅強,再過一段時日你便要成為別人阿娘了。”

望舒聽到了,她們說的望舒都聽到了。

她用最後一絲清醒,最後一點理智,卻說著含糊不清的話:“阿娘是不是回了洛陽,便再也不回長安了?”

阿娘安撫道:“怎麽會呢,洛陽與長安不過十來日的路程,等到你外祖身體好了,我還得接他進京,一起看著望舒與太子殿下大婚呢。”

望舒嗚咽地,驕橫地說道:“那日後便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她說:“好,日後留在京城,替望舒陪著未來的小皇孫。”

望舒搖了搖頭,“不要小皇孫,你是不是就會,多花點時間陪陪我了?”

或許就是這一句話觸碰了什麽開關,阿娘埋著頭,哽咽地說:“望舒,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一個好阿娘。”

馬車停歇,望舒摸出晏希白給的令牌,素娥拿去打點好後,一行人便入住了驛站。

素娥連夜喊醒了醫官,他開了些備用的藥,吩咐人熬好。

望舒卻陷入了昏迷,阿娘捧著藥碗,一口一口給她餵下。

忙活到大半夜,燒總算是退了。

翌日清晨,望舒便清醒過來,她還殘留了些昨日的記憶,如今回想起來,又險些燒紅了臉。她別扭的不知道跟阿娘說些什麽,阿娘也別扭的不敢與她對視。

她訕笑著說:“不若現在驛站休息一日,若病情不會覆發,再趕路也不遲。”

望舒卻低著頭,有些愧疚,“是我拖累了大家的行程,再喝兩副藥便全好了,現在快馬加鞭還能按原計劃抵達洛陽。”

兩廂僵持不下,望舒還是怕半路又病情覆發,便應了修整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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