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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活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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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中時分,望舒攙扶著祖母慢悠悠來到門前,馬車旁正站著父親的侍妾趙氏,還有庶妹戚容音。

她倆拘著身子向大母行了禮,“大家安好。”

隨後,趙氏目光黏在了望舒身上,她笑著說:“二娘子今日打扮倒是格外艷麗,怕是要把宴會上所有娘子都壓下一頭。”

望舒平日裏最是受不得她這副模樣,轉眼便瞧見了默默站在趙氏身後的戚容音,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她身著素色襦裙,妝容寡淡。

望舒摘下一支金釵給她戴上,挑眉冷笑道:“不似容音妹妹這般素凈,倒顯得戚家虧待了你們母女二人一般。”

說罷便不理會二人,攙扶著大母徑直上了馬車。

窄小的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吱呀吱呀,穿過了大街小巷,穿過了熙來攘往的人流、所有陌生卻真實存在的喧囂,穿過了望舒久別的人間煙火氣,一路來到蕭府。

門前張燈結彩,客似雲來,真是好生熱鬧。

雜耍的戲團中有舞獅的,望舒走近後,還特意眨巴眨巴著銅鈴般大小的眼睛,湊過來討她歡喜。

看著實在是蠢萌可愛,她吩咐道:“素娥,賞錢。”

“得嘞,娘子。”

五色獅子得了賞錢,連忙翻起筋鬥,耍了幾個招式,惹得眾人開懷。

遞上拜貼後,便有主人家的小娘子過來引路,小廝在後面唱禮,高聲道:“衛國公府送來碧玉屏風一件,麻姑賀壽圖一幅,玉如意一雙,福壽香一盒……”

一路上走走停停,東張西望,蕭府當真是氣派至極,琉璃瓦、玉石橋比比皆是,更別說亭臺樓閣、假山清渠,好像處處皆是匠工巧思、點睛之筆,還平白無故多出一分文人的風雅氣。

隨著眾人來到宴會大廳落座,只見滿屋女眷,鶯鶯燕燕,雜糅在一起的迷疊香撲鼻而來,滿耳皆是此起彼伏的喧鬧聲。

門外小廝引吭高聲,報:“柔嘉公主到──”

室內眾人皆起身行禮,待公主落座後,戚望舒匆匆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她衣是長安最鮮,妝容精致,朱唇明艷。

望舒垂下雙眼,恍若隔世,內心卻惆悵到發酸,晏妙年,是與她鬧掰後,互捅刀子的晏妙年,是大周朝最尊貴的公主殿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戚容音端著酒杯,走了過來:“阿姊,這些年來你對我多有照拂,容音今日敬你一杯。”

“嗯。”望舒悶悶應了聲。

誰料下一秒,她不知是被絆倒了,還是單純走不穩,一個踉蹌跌倒在望舒跟前,杯中酒水灑落,濺了兩人一身。

她慌慌張張站了起來,看到狼狽的桌面,一拍腦門,急急解釋道:“阿姊,實在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圍看到這一幕的幾位小娘子,開始掩面嗤笑,畢竟戚家二房那點破事,早在京中傳開了,戚望舒父親私藏外室十年,還誕下一女,不顧眾人反對帶回家中,而她母親卻是剛烈的性子,一封休書奉上,入了道觀追求長生仙法,實為長安城中第一人,至今仍被津津樂道。

按理來說,望舒應當是極為厭惡這個庶妹的,傳言皆說二人極為不和。

望舒確實不喜歡她,但倒也談不上厭惡,此時此景,別人腦中恐怕早已浮現一出姐妹相爭、誣陷構害,隨後互扇耳光的大戲。

但望舒卻十分釋然,習慣了,戚容音是她天生的掃把星,是上天派來克她的死敵。

畢竟每次與她同行,都沒好事。

入府第一年,卑微的小庶妹使勁討好望舒,想給她留一個好印象。

望舒說池塘中間那朵荷花開得真好,她撐著小船非要去采,結果人仰船翻,撲通一聲掉了進去,滿身汙泥。

望舒看見了,本想轉身離去,剛剛邁開腿,嘆了口氣,轉身跳入池塘將她撈起,她傻呵呵舉著荷花,“姐姐,我給你摘下來了。”

入府第二年,望舒與父親吵得不可開交,她決定離家出走,戚容音抱著她的胳膊痛哭流涕,像個可憐兮兮的小狗,一路跟在她後頭,走了好幾裏地。

直到落了榜的書生非要尋死,從高閣一躍而下,穩穩當當摔在了望舒面前。

沒死成,斷了腿,但戚容音當即嚇暈,望舒只好拖著她回了戚家。

入府第三年,望舒與父親吵得不可開交,決定再次離家出走,這次她學聰明了,趁著月黑風高,戚容音正在睡覺,收拾好行囊從後門離開,可路走到一半,發現沒帶銀子,折回家中的路上,卻看見金吾衛背著戚容音,她卻睡得正酣。

望舒提著膽走過去喊道:“放下她,這是我妹妹!”

金吾衛輕聲道:“奧,原來是你啊,大晚上的這小丫頭到處亂跑,說是要找失蹤的阿姐,誰料自己卻迷了路。”

他拽著望舒的衣領,“走吧,哪裏的,送你們兩回家。”

仔細一想,原來戚容音說了這麽多次“不經意”、“我錯了”、“對不起”。

正如此時一般,她慌慌張張看向四周,豆大的淚珠下一秒就要低落,最終楚楚可憐地說:“還請阿姊海涵。”

望舒嘆了口氣,“走吧,馬車上還有備用的衣裳,找個廂房換了。”

蕭府的侍女,帶她們下去換了一身衣服,問過時辰後,望舒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四處逛逛,透透氣。”

戚容音非要跟著她,“阿姊,你別一個人,我擔心。”

“沒事的,我認得路,乖啊,佳人有約,別煩著我了。”

“行,行吧。”

望舒獨自享受了一會兒寧靜,循著記憶晃晃悠悠向前走去,只見一處閑亭,牌匾上刻著“雲中”二字。

她懶洋洋的靠在護欄上,漫無目的地環顧著四周,玉石橋邊,一池碧水清澈見底,落葉被水波推著輕輕蕩漾,桃花初綻枝頭,春風吹拂、微微搖曳,思緒也漸漸飄遠。

父親是不夠坦蕩的偽君子,押送糧草前往邊關,卻遭賊寇攔截,九死一生時被寡婦所救,那人便是趙氏。

她懷中還有一個遺腹子,是戚容音。

戚容音不是父親的女兒,但他卻將趙氏母女養在了京城,後來怕她嫁不出去,決定認了這閨女,又將趙氏擡作了妾。

從此之後,他滿心滿眼只剩下了趙氏和戚容音,再也容不下望舒半分。

而母親呢,人人都說她是個剛烈的女子,休夫之後,徹底離開這個雞飛狗跳的紅塵俗世,去了道觀追求仙法,徒留望舒在人間受盡波折,一腔悲憤不知說與誰聽。

良久,良久。她俯身看著池中無憂無慮、結伴嬉戲的魚兒,心中是不盡的惆悵。

再次擡起頭時,卻見晏希白一身錦衣朱裳,玉帶束腰,明明是天潢貴胄的太子殿下,卻端得一副皎若雲中月,芝蘭玉樹、超凡脫塵的文人模樣,仿若那水墨畫中翩然而至的如玉君子。

望舒甚至不知道此時她眼中盈滿了淚水,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晏希白走近了,問道:“戚家娘子緣何在此哭泣?”

望舒揉了揉眼睛,滲出些許濕意,她半真半假地說:“許是風吹沙礫入了眼,又或許是迷了歸途。”

晏希白眉眼間捎帶了些溫柔多情,“若是迷了歸途,本宮還能送戚娘子回去,若是沙礫入眼,那倒愛莫能助了。”

“小時候沙礫入眼,阿娘都是安慰道,吹吹就好了,殿下,這點小忙都愛莫能助麽?”

他雙頰泛起潮紅,有些手足無措,“於禮不合。”

望舒笑得肆意,“好啦,逗你玩呢。”

晏希白從懷中掏出一塊兔形玉墜,交由她手上,只道:“先前聽聞娘子愛玉,特意挑來送你的。”

他覆又掏出箋紙,上邊寫道:“未時三刻,雲中相會。”

“娘子今日約我來此,所謂何事?”

“自然是,想見見殿下啊。”

他未曾想到,望舒今日竟然句句輕佻,有些羞惱,“娘子慎言。”

望舒氣他總是一副聖人模樣,故意說道:“只是想找殿下打聽打聽西域戰事,我與楚淩雲是指腹為婚的親事,如今及笄已久,他卻早早隨大軍出征,杳無音訊,心中難免有些急躁。”

晏希白強牽起一抹微笑,卻有些落寞地說:“近日大軍頻頻傳來捷報,想必楚將軍不日便將還朝,戚娘子大可放心。”

兩人並肩而立,看著遠處的緋色桃花,他柔聲道:“再過一段時日,柔嘉便要與燕國公府的殷二郎成親,太後總覺著她不讀詩書、不識禮數,想讓本宮替她尋個伴讀的貴女,一起到東宮崇文館住上幾日。”

“柔嘉素來沒什麽朋友,倒是與你談得來,望舒可願領了這差事?”

望舒又想起那日與晏妙年撕破臉皮的模樣,搖了搖頭,道:“只怕我是無福消受了。”

“也罷,戚娘子婚約在身,理應與我避諱些,若是住進東宮也不成體統。”

話是這麽說,醋意卻有幾分大,望舒有些破皮無賴,笑道:“我與殿下打小親密,一張床都躺過,有什麽好避諱的,只不過前些日子與公主殿下鬧了難堪,這才有些不好意思……”

“娘子慎言。”他有些誠惶誠恐。

望舒卻說:“這是事實。”

————

時間不早,二人回了宴廳。

樽前歌者聲靡靡,紅衣柳腰舞旋旋,眾人推杯換盞間把酒閑談,又有些王公貴女玩起了擊鼓傳花、雅歌投壺的游戲。

鼓聲響起,桃花傳動,起先不徐不急,眾人不甚在意,直至忽的一下,好似雨珠接連飲斷落在鼓面上,一聲聲急促得像是縱橫邊塞、爭奪天下的馬蹄。催得人那叫個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大母不喜熱鬧,正百無聊賴地吃著茶,見望舒歸來,問道:“換件衣裳怎麽耽擱了這麽久?”

她恭敬地回道:“蕭府庭院景色宜人,我在外邊獨自欣賞了些許時辰。”

“下次若再臨時起意,倒是派些侍女回來通報聲,免得讓他人徒徒為你擔心。”

“是。”望舒漫不經心地應了句,目光卻不由自主隨著晏希白身影晃動。

只見他走到蕭老夫人身旁,似乎說了些俏皮話,惹得眾人哄笑一堂。

正是酒酣之時,柔嘉公主一時興起,便咋咋呼呼挽起衣袖,嚷嚷著要與眾人行酒令,蕭老夫人示意晏希白看著她些,隨後他便將微醺的柔嘉公主按倒坐下,派人去尋令籌來。

絲樂剛歇,他站起身,柔聲道:“管弦嘈雜,不如行酒令以助興。”

柔嘉公主奪過籌筒,憨笑道:“本宮充當錄事,本宮先來。”

說罷她喝了令酒,從中抽出一支酒籌,念道:“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請人伴十分。”[1]

這是要請一人陪她喝酒的意思了。

四下鴉雀無聲,畢竟柔嘉公主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目中無人,朋友這種詞吧,配不上她,當人,望舒曾今是她的至交好友,曾經是。

柔嘉公主晃悠悠倒滿了兩杯酒,站起身來,踉踉蹌蹌走到望舒案前,自嘲般冷笑一聲,又將杯中酒遞出,望舒險些就要接過,她卻給了坐在望舒旁的戚容音,神色迷離,覆而喃喃道:“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那言而無信的可就當不成朋友了,是吧,望舒娘子?”

望舒低頭應道:“公主殿下所言極是。”

“那便請容音娘子為本宮飲酒。”她手中酒杯換了個方向,遞到了戚容音面前。

戚容音接過杯盞,有些不安地看了眼望舒,見她沒什麽反應,才笑得眉眼彎彎,一飲而盡,道:“樂意之至。”

望舒尷尬地輕拂額間細發,呵,這是埋怨她言而無信麽?

她端起酒自飲一杯,隨後舉起金樽倒置,滴酒不漏,揚聲道:“我也試試。”

侍女捧著籌筒過來,望舒抽出一根,“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上客五分。”

她笑著看向晏希白,說道:“殿下最為尊貴,是為上客,請飲酒。”

晏希白微頷首,喝下了杯中酒,隨後他也招呼侍奴,從籌筒中抽出酒令,饒有興致地念道:“乘肥馬,衣輕裘——衣服鮮好處十分。”

“戚娘子一身華服美裳,玲瓏珠玉,當仁不讓,請喝酒。”

一來一回,望舒卻有心與他掰扯,“殿下不如再看幾眼,我可是覺得有好些個娘子比我穿得還要鮮艷。”

晏希白將問題拋向柔嘉公主,問道:“柔嘉,你覺得如何。”

柔嘉公主正喝得渾渾噩噩,口不擇言道:“望舒穿得最好看……”

望舒只好沈默著飲完杯中酒。

晏希白繼續問道:“柔嘉,過些日子你可便要成親了,太後讓本宮尋個大方得體的娘子進宮陪你幾日,好監督你多讀些詩書,你現下意屬何人?”

她伏在案桌上,好像想到了什麽喜事,咧嘴一笑,大手往外一指,醉醺醺地道:“望舒,我要望舒……”

望舒內心狐疑,她與晏妙年早早便斷了聯系,前世怎麽不記得有伴讀這一遭。她偏過頭,凝眸看向茶盞中的一汪水,推脫道:“我身體不適,只怕進宮給公主傳了瘟病,誤了聖體。我讀的書也不如容音妹妹多,對公主殿下也是無甚裨益。”

晏妙年突然驚起,聽不懂她的推脫一般,沖過來握住她的手,關心道:“病了,你怎麽病了,身體可還有大礙?”

晏希白卻說:“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戚娘子好生歇息,大病痊愈後本宮再派人接你便是。”

望舒無言,只好半推半就應下了,大母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說:“望舒,莫要鬧小孩子脾氣,我記得你先前與公主也是極好的玩伴,這段時間不知怎麽竟漸漸疏遠起來,聽大母一句勸,珍惜眼前人,不然將來有你後悔的。”

作者有話說:

[1]酒籌均出自論語玉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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