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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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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步虛開始閉關了。

走得突然, 但也合理,每次大戰之後,他總要閉關一陣子的, 上次沒閉關反而是意外。

風微塵是最支持他這個決定的,整個人都放松不少。

“我還怕師尊新婚, 不願與師娘分別,不肯去閉關呢,還翻了許多典籍, 想煉些能輔助師尊聚氣養精的丹藥。”

水如鏡正在他這裏療傷, 聽了這話半垂著眼淡淡道:“聚氣養精,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風微塵回答得很快:“就是字面意思。”

水如鏡收回上好藥的手臂,看著上面愈合的傷口,想到它是如何留下的, 眼神暗了暗。

“聖人哪怕傷重,當也不需要這類丹藥才是。”

風微塵吊起眼睛:“師尊當然不需要了!師尊樣樣都是最強!可今時不同往日,這不是養了只狐貍精嗎?狐妖靠什麽修煉?還不是采陽補陰取人精元?她需求肯定特別大,師尊還傷著,我自然得為師尊煉丹,早做打算啊!”

身為醫者,沒那麽多避諱,話裏不少別人羞於啟齒的詞他也不在意。

“不過現在好了, 師尊這一閉關就完全沒這些擔憂了, 現在只希望師娘能老實點, 耐得住寂寞, 別去打擾師尊。”

水如鏡突然站了起來, 風微塵一震, 詫異地看著他神色凜冽的樣子。

“盟主這是怎麽了?”他摩挲了一下手臂, “作何這樣看著我?”

水如鏡周身氣息冰冷,眼神更是冰寒徹骨,這是看敵人的眼神。

風微塵仍為自己險些背叛師尊心有餘悸,一被他這麽看難免心虛。

“我……我也沒別的意思。”

他這麽說了,算是服軟,但水如鏡神色還是非常冷酷。

“有些話不能隨便亂說。”他一字一頓,帶著警告意味,“各族有各族的修煉之道,自有其精妙之處,不可妄加評判,胡亂猜疑輕賤。”

……這是介意他說師娘的那些話?

想來也可以理解,畢竟沒有師娘,水如鏡就死了,他當著人家的面非議人家的救命恩人,他肯定會不高興。

“是我口不擇言了。”風微塵道,“但我沒有惡意,我只是真心為師娘和師尊著想。不管之前我多不滿意師娘,經此一役,我知道師娘比我更堅定地站在道聖宮和師尊身邊,便再不會有什麽怨懟之言。”

“你能這麽想最好。”

水如鏡丟下這麽一句就走了,連剩下的傷都不想療了。

風微塵想阻攔,到底是沒趕上趟兒,只能作罷。

水如鏡出來不遠就看見行色匆匆的沐雪沈,風微塵的藥殿距離聖殿不遠,是前往那裏的必經之路,沐雪沈走過這裏,要去做什麽不言而喻。

他也看見了水如鏡,遠遠朝他點頭示意,很快消失在階梯盡頭。

今日道聖宮依然在下雪,深色的木制亭臺樓閣中,聖殿周圍漂浮著浮雲,不斷地落著雪。

依稀可見有人站在圍欄上看雪,探出手去接了一捧。

那人一襲素淡白衣,遠遠的只有一個窈窕嬌小的影子,應是發現不了他的註視,他卻像燙到了眼睛,急忙轉開,握拳半晌,朝反方向走了。

聖人不在,他沒有隨意走上聖殿的資格。

看著沐雪沈離開,天知道他有多羨慕。

他多想走上去看看她,問問她好不好,可還疼,傷重嗎?

風微塵一看就沒給她療傷,她自己能行嗎?

道祖一醒來就閉關了,可對她囑咐過什麽?

她在塔內吸收了地之主的血脈,他都看在眼裏,也不知她可還習慣,需不需要護法和協助?

這些話他都沒有機會,更沒有資格去問。

他能做的只是在風雪之中朝反方向走去,頭也不能回。

仿佛回了就是對她的玷汙,是給她帶來的麻煩。

聖殿之上,嬌小的白影身邊很快多了一個人,是沐雪沈。

他已經好了許多,至少看上去風度翩翩,仍是最佳的狀態。

曾經面對紅蓼的冷漠不見,便如對待其他弟子一樣,春風拂面,溫柔明媚。

男主的顏值擺在那,他這樣對誰的時候是非常賞心悅目的,但紅蓼並沒有多高興,也無心欣賞。

她淡淡轉過頭:“你怎麽來了?”

完全不見那天夜裏眼底的期待和信賴。

沐雪沈沈默了一會說:“那天夜裏來,本是尋師娘有事,打斷之後倒是忘了此事。”

紅蓼好奇地歪歪頭,半綰的發髻松松垂落,銀色的發絲帶著雪粒落在肩上,爛漫又靈動。

沐雪沈直直站著,亦是如謝庭蘭玉,俊美從容——如果他手心沒有那麽多汗的話。

他從乾坤戒裏掏出一只狗來,紅蓼看了一呆,回過神來驚呼一聲:“嘯天!”

她就說好像忘了什麽!

光顧著琢磨女朋友生氣的事兒了,都忘了她的狗了!

“嘯天,我的好狗!你沒事!”

嘯天汪汪直叫,表示自己很好,一直被雪儀真君保護著,毛都沒缺一根。

就是雪儀真君手裏好多汗啊,將他抱給大王的時候都把他幹燥蓬松的狗毛給弄濕了。

嘯天低頭去舔,紅蓼看見,奇怪地瞟了瞟沐雪沈,沐雪沈壓著眉眼給嘯天施了個法訣,他立刻幹凈清爽了。

“多謝真君!”狗吐人言。

沐雪沈沒受:“分內之事,不必言謝。”

若非他是紅蓼的狗,他確實會顧不上,這不算是真心為護著他,所以不必道謝。

但嘯天可不管那麽多彎彎繞繞,救了他就是救了他,他記得這個恩情!

倒是紅蓼很不好意思,抱著嘯天摸摸頭:“對不起,沒顧上你,這個大王我當得太不稱職了。”

“哪裏,大王當時的情況可太危險了,若我也在,幫不上忙,還得拖累大王,幸好我不在!”

嘯天的寬慰讓紅蓼心裏舒服多了,臉上也帶起了笑意,沐雪沈來此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他當然看得出紅蓼近日來的不開心。

都是從師尊閉關開始的。

雖然師尊一醒來就和她結了婚契,但兩人當時到底還發生過什麽,他們就不知道了。

他也沒其他想法,師尊閉關了,師娘在道聖宮的一切理應由他來照料,她不開心,他自然要想辦法讓她開懷,這樣師尊閉關也會更放心些。

對,只是為了讓師尊放心療傷,只是這樣。

“雪下得真大。”紅蓼突然說,“也不知你師尊在哪裏閉關,那裏會不會冷?會不會很孤單?”

……孤單?

還真是從未考慮過的事情。

沐雪沈過了一會才回答:“道聖宮向來如此,比這樣大的雪也不是沒有過。”

他望著陰沈的天氣:“師尊常說,人不立危則難成業,道聖宮清寒冷寂,剛入門的弟子們很多都受不了,但也都堅持下來了。”

頓了頓,他看向她溫和地說:“修行大多都是如此。大道無情,我們都習慣了,師尊更不會覺得冷或者孤單。”

紅蓼眨眨眼,“哦”了一聲沒有話了。

嘯天窩在她懷裏,感知到她心情低落,沒忍住道:“我家大王就是想知道聖人在哪裏閉關罷了,這種事不能說的嗎?聖人是大王的道侶,他有什麽事是大王不能知道的?”

“……”

這倒確實。

沐雪沈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能說的,可是。

“弟子也不知師尊在何處閉關。”他為難道,“師尊過往閉關都是在聖殿裏,這次離開了,具體在哪裏弟子也不清楚。至少在聖殿之上,弟子感受不到師尊的氣息。”

這都是實話,紅蓼知道,因為她也感受不到。

她特地化為原形在聖殿裏找了個遍,聞不到任何屬於他的氣息。

他不在這裏,那是去哪裏了?

道聖宮那麽大,他在哪裏閉關呢?

沐雪沈都不知道,那要去哪裏找呢?

她也不是想打擾他閉關,就是想在外面看看,看一眼就行。

就是想讓他知道,她惦念著他而已。

女朋友生氣了,冷著臉去閉關了,她什麽都不做的話,他怕是會更氣。

“沒事。”紅蓼笑笑說,“我累了,先進去休息啦,你還有其他事情嗎?”

沐雪沈沒說話,似乎是沒事了,紅蓼轉身要進去,卻聽他突然開口。

“師尊從白嬰身上取回的血脈,如今可是在師娘身上?”

紅蓼回頭:“你看得出來?”

沐雪沈點頭:“師娘身上氣息與從前不同。”

不愧是男主,真是敏銳,要知道除了水如鏡這個當時也在的人之外,目前都還沒人發現她吸收了血脈。

這是個秘密,暫時不能對外宣布,至少在雲步虛出關之前不行。

他們不知道,尚且還可以將這次大戰當做接受她的契機,若是知道了,難免不會懷疑她的用心,覺得她就是沖著血脈來的。

她其實一點都不想要這東西,雖然變強的感覺很不錯,但她本身也並不弱,這東西會蠱惑人心,她很不喜歡時時刻刻都要警惕、要去費心煉化的生活。

這樣太累了,她還是喜歡簡單一點,可她也沒別的選擇了。

雲步虛不在,她沒辦法和他商量,只能照著他留下的玉簡修煉。

偏就在這個時候,男主出現了,挑明了這件事,然後望著她說:“師娘不想要,對嗎?”

紅蓼楞住了:“你如何知道我不想要?”她眼神覆雜,難辨真意,“這世上沒人會不想要吧?但凡修道之人,都沒辦法抗拒得了變強的誘惑。”

沐雪沈很快道:“但師娘不想。至於我如何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垂著眼睛說:“大約是直覺吧。弟子的直覺一向很準。”他停頓了一下,“若師娘不要,弟子可以幫師娘將血脈取出來。”

沐雪沈的話很認真,是完全有這樣的能力,也願意這麽做,哪怕還不知師尊的意思。

紅蓼本想應下,但懷裏的嘯天急急道:“這可是地之主的血脈啊大王,有了祂你就再也不會受人掣制了,再不擔心之前妖王要挾您的事發生了!咱們建宮立業的壯志也能很快實現了!”

……他說的這些都對。

但這些並不是紅蓼現在最在意的。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片刻後說:“多謝真君好意,但是不用了。”

沐雪沈有些意外。

紅蓼連道別都沒有,匆匆進了聖殿之中。

殿門開著,他能看到她漸漸消失在內殿的身影,並不認為她真是被嘯天說動了。

他站在原地閉著眼睛,寒風送來淡淡的香氣,是從她方才站的地方送來的。

沐雪沈食指撚了撚指腹,安靜地離開。

風雪更大了。

紅蓼安置好嘯天,就變回原形,奔跑在冰天雪地之中。

她一身雪白,九條尾巴飛揚著,幾乎與雪融為一體。

因著地之主的血脈加成,她的骨化已經消退許多,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再有幾天,應該就徹底痊愈了。

其餘的傷勢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煉和休息,也都能好起來。

比起雲步虛的虧損,這些實在是不算什麽。

小狐貍身形嬌小,並不大,迷你得很,是以跑在雪地之中,除了會留下腳印,什麽痕跡都沒有,很不起眼。

就連那些腳印也會很快被大風雪掩埋,沒人知道她從哪裏走過。

紅蓼有些睜不開眼,今天的風雪不知道為何,居然這麽大,雪片當真是堪稱“鵝毛”,紅蓼好幾次都被落雪打到眼睛。

天氣這樣差,雲步虛在哪裏呢?

他會不會有什麽事?

隱隱約約記得,道聖宮整體狀況是會和他的狀態掛鉤的。

她不記得這是不是真的,原書實在看得太久了,能想起一些重要情節已經是很難得了。

這些小細節她只有模糊的印象,但為了這細微的可能,還是想去找到他看一看。

就看一眼,不進去,不和他說話,不打擾他,只讓他知道,她好好地在等他就行。

憑著這個信念,紅蓼靠著獸類的敏銳嗅覺尋遍了整個道聖宮。

風雪很大,她雪白的皮毛上都堆積了厚厚的雪,她撲騰了一下,甩掉身上的雪花,眼睛又迷了一下。

好冷,連她這個修為都覺得冷了,道聖宮的溫度怕是得零下幾十度了吧?

紅蓼擔心地望著千裏冰封的高山——他到底在哪兒呢?

雲步虛的情況其實被紅蓼料中了。

道聖宮如此異常的大雪正和他的情況掛了鉤。

他盤膝坐在黑暗空曠的冰窟之中,周圍的一切都寒冷清寂,不帶一絲鮮活生氣。

他整個人更是如冰封一般,眉眼結霜,臉旁凝冰。

在他的靈府之中,兩個念頭天人交戰。

一個逼著另一個走出去,去宣洩他的嫉妒,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一個理智地控制著另一個,嚴密地封鎖著他不得而出。

他會有今日,自己並不非常意外。

一個從未遇過情.欲的人,一個從沒愛過誰的人,更是一個事事都要爭個第一,擁有極強的鬥欲和掌控欲的人,他可以是正派的,無懈可擊的,就也可以是極端的。

所有的反端都藏在他骨髓深處。

從前不聲不響,是因為沒有引子,尚算安分。

但如今不一樣了。

雲步虛猛地睜開眼,手撐在寒冷的堅冰之上,急促地喘息著。

冰窟之外的道聖宮,雪下得更大,幾乎將錯落的宮殿掩埋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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