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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半飽的第六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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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或者說阿年, 轉身向著瑪姆撲過去,後者露出仿佛看見了一堆汙物的表情,右手輕輕地擡起來,五指並起作手刀狀, 朝著正中那張流淌漆黑眼淚的臉劈了下去。

怪物的身軀雖然龐大, 但動作卻極其靈敏,輕輕一側身便將手刀躲過, 瑪姆臉上多出一分驚訝, 卻依舊不以為意,手掌一翻, 側砍過去。

她動作隨意散漫,眼神冷得好似浸了冰。

“噌——”

怪物猛地從她側面飛了出去, 而她的手上迅速包裹滿了蛇鱗,從一只同樣遍布鱗片的手臂劃下。

燕遙知收回剛剛把怪物踢出去的腳, 感覺到自己搪著瑪姆手刀的那只胳膊上堅實的鱗片傳來難以支撐的聲音。

瑪姆似乎被他的舉動激起了戰意, 眼中一道紅芒閃過:“你要妨礙我的話,我可不會顧忌你是不是幼崽了。”

燕遙知眉宇間多了一重凝重之色,他不止是感覺到自己手上的鱗片快要支撐不住,連關節處也隱隱傳來中快要脫臼的預感:“他還活著。”

“是啊,那又如何?”瑪姆挑起眉毛, “他已經被汙染了,清除汙染,就是我的任務。”

她纖細的手臂驟然脹大了兩圈, 撐破了雪白的衣袖, 將燕遙知狠狠揮開。

那長著無數長人臉的怪物急切地回頭看了燕遙知一眼, 似乎是想上前擋在他們之間, 爪子在地上刨出幾道深痕, 阿年落著淚,到底還是沒有上前,而是朝著祭壇的方向開始逃竄。

他撞開了手足無措的祖庭人。

人們驚恐於怪物猙獰的長相和龐大的身形,卻又因那張熟悉的臉而迷茫。

他們手上拿著自己最擅長的武器,卻只是在道路兩旁呆呆站立,沒法上前。

怪物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祭壇。

祭壇底下是這個擅長刨坑的族群在許多年前挖出他們神明的地方,如今用來存放他們的歷史,和神明的棺槨。

“站住!”

守在祭壇周圍的狩獵者們舉起手中的槍,一團團火焰在怪物身上炸開,漆黑的汙血飛濺,被炸開的肉絲一縷縷,扭曲著慘白的身體將破口處包裹起來。

“這是什麽?”赤丹從傷口處看見許多扭曲的人體,被白色的線串聯在一起,折斷了渾身的骨骼一樣擰成不可思議的形狀,組成了這個無聲哀嚎的怪物。

他雙手猛地顫了幾下,然後奪過身旁躊躇不前的狩獵者的武器,在後者的驚呼聲裏迅速架上,填充丹藥後照著那張在怪物正中的,無比熟悉的臉發射彈火。

“你做什麽!那可是大長老啊!”

“我知道。”赤丹這一槍只是將怪物射得踉蹌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是長著大長老的臉不錯,但你能保證他還有理智,還存有之前的記憶嗎?我相信,假如他還有理智,不會願意看見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祭壇下邊的東西,對整個祖庭來說都無比重要,大長老先前的教誨你們都忘記了嗎?!”他重重地咬破唇角,“就算是長老,是祭司,是任何一個祖庭裏的普通人,甚至是大長老自己,也不能在祭壇上肆意妄為!”

“這是他教導我的,也是他教導過你們的!”赤丹開始學習秘典之後,就常常跟在阿年長老身邊,與他相處的時間比若木這個親孫子還要多。

他的斥責驚醒了一眾護衛祭壇的狩獵者。

火光不斷亮起,轟耳欲聾的爆炸聲連成了一片。

怪物終於不再沈默,發出痛苦的嚎叫。

祖庭的狩獵隊歷來是訓練有素的,每一個能加入的祖庭人都是青壯中的佼佼者,最擅長狩獵陸地上的走獸,團隊之間配合親密,再加上有赤丹新近研發的火氣,一時間,竟將身形龐大,擁有詭異恢覆能力的怪物留在原地。

赤丹不再開槍,他眼神悲痛地看著在反覆炸開的火光之中倉促躲避的怪物——明明他是能頂得住火力撲上來的,如果他真的想過要傷害祖庭人的話,早就撲上來了。

可是......

“為了祖庭的安危,一絲一毫的輕忽都不能有!”

赤丹還記得阿年長老說著這句話,神色嚴厲地把自己拎到祖庭的邊緣地帶,不許自己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做實驗;而後他又親自幫自己建起了牢固結實的石屋,瞞著雲江長老給自己送來研究用的材料,甚至拿來秘典教導自己......

“你制作的這些東西很危險,但是如果能控制在咱們手上的話,那就是保JSG護了無數人的安全。”

“你要是能忍得住寂寞,那以後就待在這裏,我會給你提供你需要的材料,但你研究的時候也要小心些,那位大人雖然你不說,但他對你有很高的期許,我也一樣。”

“這世界似乎在發生不得了的變化,我老了,祖庭的未來最後還是得交到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手上,你要記得,為了祖庭,為了大家,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選擇犧牲一些......或許對於自己而言十分難以割舍的東西。”

“假如哪一天我老得糊塗了,做出了不利於祖庭的行為,那就用你發明的武器對準我,不必遲疑。”

赤丹的雙眼不知何時被淚水模糊,他身邊的狩獵者們也都紅著眼睛。

朦朧的視線裏。

赤丹隱約又看見阿年長老的輪廓,他用力眨眼,卻見臉色慘白的若木站在自己身前,原先還強逼著冷硬下來的心臟驟然縮緊:“你......”

若木卻沒有看他:“爺爺在那裏?”

“......不要沖動。”赤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他跟若木的關系並不能算好,有的時候,他會偷偷地嫉妒對方,有如此寬厚的長輩,又能常常陪伴在祖神身側。

若木踉蹌著往前走了一步。

赤丹正要伸手阻攔,卻見一把長弓更快一步,扶翼用弓狠狠敲了若木的肚子,把他抽得跌在地上蝦米一樣蜷縮起來:“傻子!沒看見前面是個什麽樣子,過去送死嗎?!”

“可爺爺在那裏......”若木咬緊了牙。

扶翼把手上的長弓往他身上一丟:“那你過去能有什麽用,白白送命!”

她彎腰從若木的衣服上抽下一根帶子,然後把散在腦後的長發高高地紮起來:“你好好在這裏呆著。”

風輕輕地拖起了少女的衣角,她又在臉頰上塗繪赤紅的符文,屬於自然的野性瞬間從她身上爆發出來。

若木沒有去接扶翼的弓,他一只手捂著肚子,一只手伸出來抓住了扶翼的腳踝:“不行,不要過去。”

炮火喧鳴。

濃煙滾滾。

跳動的烈焰裏,怪物仍在咆哮。

光禿的地面上突兀地生長出枝條,沿著若木的手,纏上扶翼的腳踝——她發現自己竟然掙脫不了若木的手掌!

身嬌體弱的小祭司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力氣了?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同時。

一道人影飛入火光之中。

他的麻布長袍已經完全散開,身軀上精致的淡青鱗片倒映火光。

燕遙知黑發散亂,雙瞳猩紅。

他站在怪物身前:“停手!”

“停手!”僵屍的咆哮聲一圈一圈擴散出去,連火浪與濃黑的煙氣也被壓低。

祖庭人們腦中一陣眩暈,雙手不受控制地停下了攻擊。

此時怪物的身軀已經殘破不堪,地上落著許多軟踏踏的,骨骼盡碎的屍體。

燕遙知轉身看著他,突然明白過來這只怪物的內裏到底都是些什麽東西,他上前,怪物纏抖地跛著“腳”後退,於是他飛身上前將怪物按倒,壓在身下,找出阿年的臉,用鋒利的爪子將纏繞在他臉周圍的組織硬生生撕裂開來。

爆炸聲停息了。

瑪姆慢悠悠地走來的時候,燕遙知已經將阿年的身體從怪物的身軀裏刨了出來。

這個老人再不覆以往的雄武,整個軀體都像是被什麽巨大的東西碾壓過一樣,除了表皮依舊完好以外,其餘地方都成了一灘爛泥。

可他雙眼依舊是明亮而濕潤的,流淌的淚水也慢慢變得清澈。

某個瞬間,燕遙知很想將自己的兩顆犬齒印上這個垂死的老人的脖頸,予他活下去的資格,但當他微微張開雙唇時,就看見了老人眼裏的抗拒,以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變得慈愛的,到現在依舊沒有任何改變的眼神。

怪物的身軀沒有完全死去。

那些白膩的細小觸手依舊蠕動著,想把地上的屍體卷回去。

燕遙知耳朵裏,只有他能夠聽見的嘶吼聲一刻也不停,從老人的方向傳出,阿年應該還有很多的話想要跟他說,卻沒法出聲。

最後,阿年的眼珠向著祭臺的方向凝固了。

白袍的女人邁著迤邐的步子,走到燕遙知身側:“真是罕見,被汙染到這個程度,竟然還能持有思考的能力。”

燕遙知轉過頭,看見若木一夥人跌跌撞撞地朝著自己的方向跑過來,餘光裏,又見那只由屍體纏繞而成的怪物正嘗試從地上爬起來。

它的腦袋上留著一個巨大的空洞,而奴隸主的臉被挪移到正中心。

燕遙知的雙眼紅得好似一場用不熄滅的烈火,他心念一動,留在奴隸主體內的那滴毒血沸騰起來。

怪物乳白的表皮瞬間脹大,撐薄,然後變得漆黑,化作一灘腥臭的毒水。

瑪姆看著淌到自己腳邊的漆黑的毒水,落在地上的白袍被腐蝕去了一個角落,她驚訝地挑起眉毛,輕輕提起袍子,站到了毒水夠不到的地方。

然後她擡頭,看見燕遙知在人類跑到他身邊之前,將懷裏軟綿的屍身沈入劇毒的水潭,消融殆盡。

生著淡青蛇鱗的年輕人雙腳已經被劇毒淹沒,卻絲毫不見損傷,他擡手止住人類的步子擡頭望向站在高處的瑪姆:“我有個東西想讓你看一看。”

燕遙知露出無辜又幹凈的笑臉,說完這句話後,又轉過去對著悲恐的人類們說道:“去運些土來,將這地方填平,要小心不要沾到毒,此後五百年內,你們都不要再進入祭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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