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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挨餓的第二十四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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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一聲“搶親”, 原本就擁擠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

長留被撞了好幾下,踉踉蹌蹌拼命護住腦袋上的面巾和頭巾,已經顧不得去拉住陸行鳥的韁繩,他在水裏的時候面對幹屍們的圍攻尚有餘力, 但在陸地上, 就沒什麽辦法了。

無奈,燕遙知一把抓住長留, 又伸手把阿漣也拉到自己身旁, 在哄亂的人流裏,他堅如磐石巋然不動, 一只陸行鳥覷準了機會從後面叨住他的兜帽,試圖把這具“屍體”從地上拖起來, 然而它努力半天,也僅僅是把燕遙知的兜帽給扯下來而已。

“呼, 還好你在。”長留的手肘被拉住, 他依舊死死按著包頭的麻布,心有餘悸地說道。

阿漣也用力站穩:“也不曉得這次被搶親的是外來人,還是黑山部落的人。”

“這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如果是黑山部落裏的人的話,他們本身就把搶親當成一個習俗,雙方各自叫人打架, 也有考驗搶親者的意思在裏頭,但如果是外來人的話就不一定了,外來人的話......”

“那就是真正的搶親了。”長留眼中露出不悅, 他雖然不記得從前的事情, 但一醒來就被人當成祭品給強行抓走關起來, 自然對與先前自己的遭遇異曲同工的搶親沒什麽好感。

阿漣跟著點頭:“原本黑山部落已經很少對外來人搶親, 但不知為什麽, 最近這幾年又慢慢多了起來。”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聊得愈發投機,燕遙知發現哄鬧的人流漸漸停了下來,他擡頭,看見前頭的人已經圍成嚴嚴實實的一個圈,無數雙健碩的手臂高高舉起,男男女女起哄的吼叫聲排浪一樣朝四周擴散。

“巖!上啊!別給咱們黑山人丟臉!”

“那小丫頭,巖可是咱們部落年輕人裏最出息的啦!你跟他打可要小心別傷著自己,今天之後都是自家人啦!”

看來被搶親的是某個倒黴的外來人。

燕遙知把一直堅持不懈地試圖拖走自己的陸行鳥拍開,對越說越是一臉憤憤不平的兩人道:“走吧。”

路上的行人大多圍過去看熱鬧,沒那麽擠了,燕遙知想趁著寬松快點把阿漣送去她們村人那裏。

被這麽多只能看不能吃的生機包圍著,燕遙知腦子裏又不斷重現出幻覺裏沒吃完的那頓火鍋,越想越惱火:“再繼續耽擱天都要黑了。”

長留擡頭看了眼正在當空高高掛的太陽:“燕你不好奇搶親嗎?”

“不。”燕遙知斜著眼看他,無聲表達自己的不快。

“好,咱們還是先走。”長留好脾氣地笑笑,沒太在意他的臭臉。

阿漣“嘶”了一聲,她去牽陸行鳥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發現燕遙知拖在地上的毛皮褲子褲腳的地方已經完全被融化的雪水浸濕了:“哎呀,燕你褲腳濕了,走走走,咱們趕緊走。”

長留也跟著倒吸一口涼氣:“天吶,你怎麽不早說,好像剛剛你拉我的時候手就很涼,走吧走吧,可別凍壞了。”

在雪地裏行走的部落民的袍子大多只罩到小腿,燕遙知的這身則是罩到了腳,底端甚至直接拖在地上,面對兩人的誤會,燕遙知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實際上他也只是裝模作樣地在外頭穿了一層而已,裏頭該原來怎麽樣現在還是怎麽樣,甚至還打著赤腳。

就在幾人準備離開的時候,人堆裏不知發生了什麽,霎時寂靜,又轉瞬爆發出一陣哄笑。

燕遙知聽見有人喊著“巖”這個名字,與剛剛的褒賞不同,有個嗓門特別大的男人高聲笑話他:“外來的朋友別誤會,巖他其實是咱們部落年輕人裏最墊底的那個,剛剛只是大家好心給他壯壯聲勢,唉!外邊來的小姑娘,別讓他拖時間,耗體力你耗不過他的。”

“褐汲!閉嘴!”那個被叫做“巖”的青年男人無比惱怒地大聲呵斥著。

卻換來圍觀者們的又一次哄笑。

大嗓門的褐汲更起勁了:“阿巖,我可是一片好心,男人是要剛強不錯,但對著女人,還是要學會軟一些啊,我這可是為了你好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褐汲說得對,你一時半會兒又打不過這姑娘,要是對付一個姑娘還得靠拼體力取勝,也太丟咱們黑山人的臉了,你不如早點示弱,搞不好,姑娘能心軟答應你呢?”

黑山部落的年輕人們不斷地起哄,鬧哄哄的人聲裏,有個拼命擠出來的,尖銳變形的聲音將這一派和諧的氣氛刺破:“什麽心軟不心軟的,你們這些家夥也太不講道理了,簡直就是、就是強迫別人去做很困難的事情嘛!你們真是野蠻!粗俗!”

燕遙知剛剛擡起來的腳又落回原位,他轉身看向人群,那聲音雖然尖細刺耳,但他還是能聽得出——是若木的聲音。

怎麽他會在這裏?

燕遙知皺起了眉。

阿漣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還在催促離開的燕遙知會停下來:“燕?”

“怎麽了?”長留也跟著他轉身。

燕遙知眉頭不解:“熟人。”

“被搶親的,是你的熟人?”長留福靈心至,瞬息領悟,“難道是那兩個人?”

“嗯。”燕遙知把一直咬著自己兜帽的陸行鳥強行掰開嘴拍走。

阿漣更加迷糊了:“是燕認識的人?”

燕遙知沒有回答,而是朝著人群的方向走過去,他沒有再戴上兜帽,下半張臉依舊用麻布條裹著,已經變得沒那麽蓬松的黑發乖巧服帖地落在兩頰,他拍拍人群最邊緣的一個人的後背。

那人轉過身,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大漢剛剛還在一起起哄,此刻被人打斷,顯得十分不滿:“你誰啊?”

燕遙知眼中赤芒閃爍:“讓一讓。”

大漢兇悍粗野的臉上表情變得茫然:“哦,哦,好的。”

看著燕遙知只是擡手拍拍身前人的後背,那些人就一個接一個乖巧地讓開一條路來,阿漣在嘖嘖稱奇的同時,心裏的疑惑與好奇愈發地旺盛起來:“長留,你和燕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啊,實在是太神奇了!”

長留抿著雙唇,沒有回答,目光緊緊跟隨著在一堆大漢裏顯得格外消瘦的背影。

燕遙知輕輕松松就走到人群的最裏圈。

也不能說是輕松。

他用來纏臉的麻布條都快被犬齒磨通了。

在人群的最中心。

一個光頭壯漢空著手,雙腿分開站立,腰背微微往下彎著,按在膝蓋上的雙手手臂肌肉鼓鼓囊囊,他在冰天雪地裏,只穿了件皮坎肩,露出來的手臂上頭有一道新鮮的傷痕。

阿巖口鼻處不斷噴出騰騰的熱氣,他的眼睛是淺棕色,裏頭充滿了攻擊的欲(盤海)望,像是徘徊在雪原上的野獸般兇悍嗜血。

被他緊緊盯住的少女雖然也穿了身皮衣,但如同她一貫的風格,盡可能地輕巧簡便,不妨礙行動。

扶翼手裏拿著她的長弓,腰上的箭筒裏,已經沒有箭矢了。

她的呼吸很緩慢,一股風圍繞在她身周,蜜色的皮膚因為劇烈的運動而開始泛紅,黑發微微淩亂,高束在腦後的馬尾不知為何短了一截。

扶翼沒有註意到燕遙自已經出現,她正全神貫註地盯著對面的阿巖,緊皺的眉頭彰顯了她此刻的心情並不美妙,而且因為這些人的無禮冒犯而蘊藏怒火。

在扶翼身後的一群人那裏,裹成胖胖一個毛球的若木被人七手八腳地摁住,還堵住了嘴,他被憋得眼睛都紅了,嘴裏還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焦急的情緒溢於言表。

燕遙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妹子,雖然我也不想,但如果拼體力的話你的確是拼不過我的,我現在抓不到你,但你又能跑多久呢?更別說,你身邊還有這麽一個大累贅了。”阿巖語氣雖然輕松,但他渾身上下的肌肉全是緊張戒備著的,目光絲毫不敢從扶翼身上離開,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

“咱們和和氣氣地,做一家人不好嗎?”

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有幾分憨厚,扶翼半點也不敢放松警惕:“你要是管這叫和氣的話,待會兒最好割斷我的喉嚨,不然,我不管用什麽法子,都會取你們的性命!”

“話也不能這麽說啊妹子。”旁邊壓著若木的一個壯年女子開口了,“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連情郎的命都不管了嗎?”

很明顯,她口中的情郎就是被摁在旁邊的JSG若木。

“他要是有心,那我死的時候,他就該殉情了。”扶翼臉色變得更黑了幾分。

“嗚嗚”個不停的若木聽她這麽一說,竟也停下掙紮,擺出個聽天由命從容赴死的姿態,先前說話的那個女人“嘖”了一聲,又道:“唉,知道你們心裏惱火,但咱們得幫著自家人,那就各憑本事吧。”

黑山部落的搶親習俗由來已久,這年頭一個部落與一個部落之間縱使有來往,總體上也是固守自家部落的規矩,內部團結一致,排外得很。

而在黑山部落裏的外來人五花八門,就算撞見別人被搶親了,也多半不會相幫,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沒必要摻和進去,得罪此地主人。

燕遙知想的則是,若木和扶翼他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他慢慢悠悠地從圍成一圈的人堆裏冒出了頭,朝著對壘的兩人中間走過去。

“站住!你是什麽人?”黑山部落的一個男人大聲呵斥,伸手想把他抓住,燕遙知側身躲過,擰著他的胳膊,把人丟回人群裏。

剛剛說話的那個女人註意到這邊的搔動,她又站出來:“朋友,這樣不好吧?”

待看清楚來人的臉,她楞了一瞬,擰起眉毛:“哪家的小孩兒,來搗什麽亂?”

場中央的兩人雖然聽出外圍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還是要死死盯住彼此,謹防對方偷襲。

“她,還有他,家的。”燕遙知擡手指握弓的扶翼,又指了指滿眼驚喜的若木,大庭廣眾之下,他隱去了很想說出口的“長輩”兩字。

女人滿臉狐疑。

扶翼聽見燕遙知的聲音雙眼一亮,對面緊盯她表情的阿巖面色一沈。

“那就是小姑娘的娘家人咯。”嗓門大得在人群外頭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褐汲抱著雙手站在一旁,“舒勒,別為難小孩兒。”

褐汲同樣身高馬大肌肉爆炸,他有一頭淺棕色的,鋼針一樣貼著頭皮豎立起來的短發,耳垂格外寬厚,上頭打了眼,墜著兩個木頭圈子。

舒勒的身高並不輸他,聞言只是撇撇嘴:“小孩兒,別管大人的事。”

燕遙知面無表情。

他還要上前,一直摁著若木的一個長得跟阿巖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松手過來:“你——”年輕人上下打量燕遙知,“我早聽說南邊的人長相不顯老,沒想到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小孩兒,你叫什麽名字?乖,以後你還得叫我哥哥一聲阿爸呢,上一邊玩去。”

燕遙知歪頭,看向雙頰爆紅——不知道是憋的還是羞的——的若木。

若木沒了個壓制他的人,用力甩開按在嘴上的手:“你放什麽屁!!!”

哦豁。

居然逼得雖然語文課不好但是總愛亂用成語的若木爆粗口了,看來的確是受了不少委屈。

“燕,這群人根本不講道理,簡直聽不進人話!”若木的嘴巴一解封,“上來就要打架,要扶翼當他伴侶,還、還把我抓起來,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藥材都被糟蹋了......”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訴了一長串苦。

燕遙知安靜聽完,然後鄭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若木吸了一下鼻子:“早知道就不往這邊來了,簡直都是一群野蠻人。”

“沒事。”燕遙知完全無視了黑山部落的幾人,這讓阿巖的弟弟感覺有點掛不住臉。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褐汲又帶頭起哄:“磐,這小孩兒不搭理你啊。”

阿磐瞪了他一眼,又給舒勒一個眼神,他摘掉腦袋上的皮帽,露出和哥哥一樣的光頭,把雙拳捏得哢哢響,威脅道:“我可沒有不打小孩的規矩。”

燕遙知註意到那個叫舒勒的女子沒聲息地退了下去,緩緩轉到自己身後,而在身前,阿磐一臉獰笑地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他明白這兩人剛剛打的那幾個眼神差不離就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意思。

抱歉。

燕遙知擡起了腿。

他從那破棺材裏被釋放出來之後,就暗暗發誓,從今往後,這世上再沒有什麽能拘拿束縛住自己。

阿磐伸手去抓拿的動作帶著輕慢和不屑,為了保險起見特意轉到燕遙知身後配合的舒勒也沒怎麽把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孩”放在心上,眼神冷冷地盯著燕遙知的後背。

當她看見燕遙知也慢悠悠軟綿綿地擡起腿,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一些好事的家夥更是看向這邊吹起了口哨。

“小孩兒,現在求饒還......唔!!!”阿磐輕蔑的神情瞬間凝固。

他不明白這“小孩兒”看上去又慢又綿的腿是怎麽突然出現在自己胸前的。

他只不過是眨了下眼睛。

胸口就傳來仿佛被巨石錘擊一樣沈悶的疼痛,幾乎讓他閉過氣去,先是一陣麻木,緊接著劇烈的痛感隨著胸口清晰的骨裂聲一起傳來。

所有人都看見人高馬大的光頭壯漢突然起飛,空氣裏一聲爆響之後,阿磐龐大的身軀倒著飛入人群,根本沒能看清楚燕遙知動作的黑山人被砸得七倒八歪,轉瞬便響起一陣咒罵和哀嚎聲。

這變故宛如一道驟然炸響的驚雷。

原先還抱著不屑的舒勒也瞬間提起警戒,然而她的反應終究還是慢了。

燕遙知沒有區別對待,在擡腳踹飛了阿磐之後,轉身就又是一個彈腿飛踢。

在他的視線轉過來之前,舒勒也像阿磐一樣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飛了出去,砸倒一片看熱鬧的人。

燕遙知單腳立在雪地上,慢悠悠地收回才踢了人的那條腿。

他擡頭緩緩掃視人群,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褐汲長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按著若木的那幾個黑山人的手開始發抖,若木借機掙脫他們的控制,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跑到燕遙知身邊:“你怎麽又沒穿鞋到處亂跑?!”

燕遙知:......

他條件反射地把赤腳藏進長長的褲腿。

“你話好多,閉嘴。”燕遙知把頭一扭,沖著吃驚的褐汲揚起下巴,“你們這裏的話事人是誰?”

褐汲眼中的驚色被他藏起:“祭司去冰王王庭了,留在部落裏主事的.....”他朝歪倒的人群裏看了一眼,“是舒勒。”

燕遙知朝那個方向歪頭看去,眨眨眼,又轉頭看向若木:“你去交流。”

時隔多日,若木又一次體會到面對燕遙知時的無奈抓狂:“小祖宗!你都把人踢成那樣了!怎麽交流啊?!”

舒勒和阿磐已經被黑山部落一直守在旁邊的醫師叫人擡起來平放在地上,開始檢查傷勢。

她們兩個都是胸口中腳,臉色已經灰白,四肢癱軟,大口地吐著鮮血。

燕遙知冷漠地看著:“死不了的,你可以過去幫忙治療,好了就叫他們給你診費,還要賠償你的草藥。”

若木語塞,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同情這些黑山人,他仔細思考了下,決定還是不同情的好,誰讓他們一上來就咄咄逼人,還非要扶翼做那個什麽巖的伴侶,不答應就搶親,還誣陷自己跟扶翼純潔無瑕的同學情呢?

今天要不是剛好遇上燕,自己二人究竟是個什麽下場還未可知呢。

若木心緒百轉的時候,燕遙知抓著褐汲問:“我看你似乎也蠻說得上話的,診費、賠償。”

褐汲剛剛想溜,卻被燕遙知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感覺這年輕人鉗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無比,好像只要自己不答應,就會立刻把自己的胳膊扭斷,於是他忙不疊地點頭:“有的有的,都有的。”

剛剛這“小孩兒”那兩腳的力道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不止是舒勒和阿磐,就連被他們撞倒的幾個黑山人都因為巨力沖擊而骨折......褐汲認為自己挨不住燕遙知的一腳,遂決定暫時認慫。

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場上的二人也沒法再繼續對峙下去了。

阿巖慌忙去查看自己弟弟的情況,扶翼臉上的凝重神色一掃而光,她把弓重新背好,輕快地哼著調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回來:“謝謝。”

她臉上的笑容十分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腦袋。

燕遙知只是沖她點頭。

扶翼看似抱怨,實則暗戳戳告狀:“這些家夥不止想搶親,還想殺了若木來著,幸好你來了,不然我真怕是要和若木殉情了。”她壓低聲音,“我可是要做大長老的,才不會向他們屈服!”

燕遙知沒那麽敏銳,但還是捕捉到了重點:“殉情?”

扶翼的臉依舊紅紅的:“唉,誰讓他們非說若木是我的情郎呢。”攤手。

燕遙知狐疑地看了她許久,扶翼臉皮很厚地沖他露出個大大的笑臉。

不知為什麽,燕遙知忽然感覺自己吃飽了——心理上的。

他沈默了一陣,依舊死拽住褐汲:“你剛剛說的冰王王庭,是什麽?”

褐汲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地陪著笑臉:“是在更北邊的冰原上,有個部落的首領自稱冰王,他把他們的部落改稱王庭,並且要周邊的部落都向JSG他們上供食物和人口,不然、不然他們就會出兵,把不服從冰王的部落所有人都變成奴隸。”

奴隸主。

燕遙知對上號了:“你們的祭司是上供去了?”

褐汲臉色窘迫起來:“是......是啊。”他苦著臉,“我們不是冰王的對手,如果不上供,大家都會被變成奴隸的。”

他抹了一把臉:“冰王要了很多部落裏的女人,還有一部分壯年的男人,現在部落裏老的老,小的小,咱們年紀也到了,可部落裏沒有女人了......所以就、就只能打外來人的主意。”

“哦。”燕遙知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很誠懇地提出自己的建議,“如果你們只是追求心靈上的陪伴和滿足,而不是為了繁衍後代的話,其實也可以考慮一下男人的。”

褐汲悚然,他僵著脖子看了一眼旁邊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們,眾人像是突然從噩夢裏驚醒一樣,白著臉瘋狂搖頭。

見狀,燕遙知挑眉:“你們自己都接受不了,憑什麽要求別人接受?”

眾人:總感覺很有道理,但是好像哪裏不太對。

“......就是不接受才搶親啊......”

燕遙知的視線掃過去,剛剛說話的那人慫了,縮著脖子閉上嘴。

這話聽得扶翼堵心得很,她雙眉倒豎:“要是你們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人打了一頓搶親,你們願意?”

黑山部落的年輕人們不再敢隨意開口,卻都睜大雙眼看著扶翼,表情都是一個意思:“姐姐搶我!”

扶翼的嘴角抽了抽:“這群家夥沒救了。”

燕遙知深以為然地跟著點頭。

說到底,這個時代並沒有婚姻,也沒有什麽尊敬伴侶,忠誠伴侶的觀念,男女之間的相處都透著股子野蠻。

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怎麽辦?

打一架拖回來就好了。

我的伴侶在有我的同時喜歡上了其他人。

那就打到他半身不遂。

我對伴侶沒有感情了,但他不想分開。

離開他,敢繼續糾纏那就揍。

諸如種種,半點也不迂回,血案時常發生。

祖庭在很多年以前就發現了這樣的關系不利於部落的穩定,於是抵制搶婚,並且針對伴侶之間經常出現的問題讓專門的祭司去管理調解。

在祖庭周邊的部落也受到影響,搶親行為幾乎絕跡。

可在這雪深山高的茫茫極地,野蠻的搶親行為非但沒有遭到抵制,反而成了奇怪的風俗。

搶和被搶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有區別的不過是雙方誰的拳頭更大罷了。

相比起扶翼的無奈氣氛,燕遙知心裏沒太大感觸,假如今天被搶親的不是扶翼,而是其他不認識的人,他根本不會站出來。

假如時間再放到從前,或許,哪怕是他認識的人被搶親,他也能坐到壁上觀之,無動於衷。

燕遙知不知道這變化到底是好是壞。

他感覺自己好像在慢慢地找回身為人類時候的情感,但如果真的找回了那些感情,那自己今後還能在漫長的時間裏枯守下去嗎?

他不知道。

但似乎也沒什麽切實的理由去阻止這變化的發生。

他常常感覺在黑林裏被蛇毒濺上的部位有細微的癢意,仿佛要從裏頭生長出鱗片一樣。

順其自然吧。

燕遙知把嘴一癟,選擇繼續擺爛。

舒勒和阿磐的傷勢雖然嚴重,但並沒有傷及性命,而若木就算嘴碎摳門,到底也是祖庭最優秀的藥師之一,他有了燕遙知撐腰,毫不客氣地給受傷的幾人用黑山部落最貴的藥材,並且成功從褐汲那裏拿到了賠償。

至於高額的診費——若木目前還是沒那麽厚的臉皮。

他開心地找回自己的小背簍,裏頭裝滿了黑山部落賠償給他的藥材:“燕,你的事情辦完了,怎麽會在這裏,咱們一起回家去吧,你不在,我又不會打架,總要讓扶翼照顧我,連累她也施展不開手腳。”

今天這種情況,假如只是扶翼一個人的話,憑她的身手,很輕松就能脫身而去,所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是若木拖累了她。

“你知道就好。”扶翼哼了一聲道。

總感覺空氣裏飄散一股狗糧味的燕遙知開口:“事情還沒辦完,但你們可以先回去,黑山部落只是被暫時打服,心裏並沒有服氣。”

就算他展現出超脫常人的武力值,可到底是狠狠打了黑山人的臉,總會有人在心裏對其充滿敵意,尤其現在黑山部落裏表面上剩下的都是些年輕氣盛的男子。

而且。

燕遙知總覺得黑山部落跟奴隸主並非只是單純的上供關系。

二十年前他來黑山部落的時候,這裏還只是一個常規的中型部落,部落民們覺醒的天賦也都是最尋常的那種,稍微增加點五感或者力量,現在卻已經發展出城池的模樣,甚至修築起對這個時代而言不算輕松的巨石城墻。

而那個想搶親扶翼的巖,與扶翼對峙這麽就,身上竟然只有一道被箭矢蹭出來的淺淺的傷口;他的弟弟磐也是,燕遙知出腳踹人的時候發現,磐的皮膚比常人更加堅硬,接近石質。

只不過是二十年而已。

燕遙知望向天際漆黑的山脈,心裏咬住了這個時間。

已經二十年了啊。

或許,這都只是正常的變化罷了,是因為自己對時間觀念的模糊,因而多疑。

還是得去看看那個奴隸主。

燕遙知定了主意。

黑山部落的人把傷者擡走,圍在一起看熱鬧的眾人也沒什麽心思繼續看下去了,原先還圍得水洩不通的街道,人流轉瞬再度變得擁擠,緩慢地移動起來。

燕遙知找到長留和阿漣。

長留一眼就認出來若木扶翼,很友善地打了招呼。

兩人也通過長留那雙好看的眼睛認出了他,若木拍著胸口誇張地松了一口氣:“還好你沒事,兄弟,這家夥當時怎麽都非咬死了你就是一條魚,我還真怕他哪天犯渾,把你烤了。”

“不會的,燕是個好人。”長留的雙眼彎起來。

“好人”燕遙知正盤算著去哪裏找從奴隸主那裏來的商隊,好把這條魚打扮一下捆好送去當敲門磚。

阿漣一開始有些羞澀,不過也很快和扶翼聊到了一處去。

一大一小兩個姑娘的話題圍繞著燕遙知的武力值吹噓起正主來,扶翼時不時還挖苦想插嘴說他的“祭司經”的若木幾句。

都是些年紀不大,青春熱血的人,很快便打成一片,聊得火熱。

燕遙知沈默地走在一旁,心裏抱怨這些家夥實在是太聒噪,腳步卻也跟著輕快不少。

與他們的快活熱鬧不同。

黑山部落眾人氣勢低沈。

他們把受傷的人都送到祭司家裏,如褐汲所說,黑山部落的祭司並不在家,但舒勒是祭司很看好的繼承人,他們並不放心若木的醫治,哪怕確實是他幫著兩人吊住了性命,黑山人也還是要用自己的方法重新醫治一遍。

他們點起了火。

往火種投放曬幹的植物葉子,葉子點燃後散發出一陣暖甜的香氣。

褐汲和阿巖這兩個年輕人裏的帶頭者跪在火邊,掌心向下貼著地面,額頭三次觸碰掌背,再擡起來,由旁邊的人用獸血在兩人眉心畫上一只豎直的眼睛。

“黑色神山的山神啊......”

低沈的禱告聲不斷回響。

剛剛把阿漣送到灣口村眾人那裏的燕遙知忽然感受到一股視線,似乎有什麽人正從遠處盯著自己。

這視線很陌生。

空氣裏也沒能嗅到他曾經嗅過的氣味。

當他回頭追尋那股視線的來歷的時候,並沒有看見任何活著的東西,只有遠在天際的那一座黑沈沈的山峰,它上頭的積雪不知什麽時候變得少了很多。

“啪嗒!”

一只藍羽的小鳥已經被凍僵了,掉在燕遙知腳邊。

“怎麽這裏也有夜雀,冰天雪地的,飛過來幹啥?”若木有些可憐地看著小夜雀,舔了舔嘴唇,把肥鳥從地上撿起來,說,“燕,你知道嗎,在北邊的冰海裏,有一種魚特別好吃,據說它的肉比夜雀更美味。”

“你是為了吃魚才來這裏的?”燕遙知越過他,看見長留正跟灣口村人依依惜別,阿漣還是想跟著他們,燕遙知不善口舌,另外兩人又跟阿漣不那麽熟,最後只能由長留來勸說。

“當然不是!”若木連忙否認,他艱難地在自己厚厚的皮衣裏翻找,最後還是扶翼從他衣裳的一角抽出來一卷皮紙。

若木對扶翼說了聲謝,把皮紙展開,放到燕遙知跟前:“我們是追著奴隸主的線索到這邊來的,我跟你說哦,這黑山部落絕對不像它表面那麽簡單,從祖庭出來的祭司有好幾個都曾經受到奴隸主的邀請,他們有的去了,有的沒去,去了的那些有人回到自己的部落之後,那個部落就開始向奴隸主上供,有人沒能回來,然後他的部落就被奴隸主攻打,自此覆滅。”

他指著皮紙上的圖形和字跡:“這是我在路JSG上記下的每個部落的位置,這些部落和奴隸主連接起來,就會變成一張網......”

燕遙知從他手上拿過皮紙,眉心突突地跳起來。

皮紙上代表部落的圖形被細細的黑線連接起來,竟然變成一張十分規整的網,以奴隸主為中心向外擴散,分生出不同的枝丫,而這些枝丫又各自分開小叉,連接到每一個點上。

像是樹根,又像某種患有強迫癥的真菌菌絲。

“燕?”眼見著燕遙知的臉色逐漸變沈,若木心裏也開始不安。

燕遙知把皮紙收好,不打算再還給若木了:“你們回祖庭去。”

“啊?”

“回去。”

“為什麽?”若木望著他,忽然一陣心驚膽戰,“你發現什麽了?”

燕遙知看向扶翼:“用最快的速度帶他回去,告訴阿年——二十年前吃掉我們很多人的那只怪物很可能已經醒來了。”

“什麽意思?”若木依然要追問,扶翼從他身後一弓把他敲暈過去。

燕遙知沖扶翼點頭:“要小心行事。”

“大人......”扶翼感到自己的嘴唇變得幹澀,“我們都很願意為您獻上生命,但如果是您的決定,我也必然遵從,祖庭是因為您才存在的,您......”

燕遙知擡起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比起成為我的食物毫無意義地悲慘死去,你們的命更應該用在別的地方。”

二十年前,他來到這裏,最後一個人獨自回了祖庭。

燕遙知不願再去回憶,他無比強硬地趕走了扶翼,長留終於勸好阿漣,過來發現只剩下他一人,自然而然地問了出來。

“計劃要提前。”燕遙知說道,他的語氣變得冷酷,“情況有變,我不知道能不能再保你活著從奴隸主的部落出來,你可以現在離開。”

長留楞住。

燕遙知繼續說道:“你可以和灣口村的人一起,找個地方開始新生活,如果你還想找回自己的記憶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往海裏去。”

“燕,你怎麽了?”長留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濃,“你以前從來沒有這麽多話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好像很不安。”

燕遙知看著他:“我有一個敵人,他殺不死我,我也殺不死他,但他能很輕松地困住我,並且殺死我身邊的人。”

“那個敵人過來了?”

“不,是我要去找他了。”

遠山白雪。

漆黑的巨大山脈上堆積了數千萬年的雪純凈無瑕。

一雙手出現在雪堆裏。

這是一雙骨肉勻稱,臂膀修長的手臂,連接著一段圓潤光滑的肩,漆黑的長發散在身後,祂伸了個懶腰,慢慢地從雪堆裏升上來。

祂的身體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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