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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挨餓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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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庭的狩獵隊帶回來的獵物足足收拾了三天才勉強收拾幹凈,家家戶戶的石屋內外都掛滿了熏制的肉條,又或者將肉用煉出來的獸油炸過後封在陶罐裏,埋到地下儲藏。

燕遙知對部落裏的這些日常活動向來不怎麽感興趣,若木作為祭司自有供奉可領,也沒著急著儲藏獸肉,而是在燕遙知的石屋外頭圈了塊空地,把他帶來的種子種下。

一副要長住的樣子。

“再過不久就要祭祀祖神了,今年也不知道會過來幾個部落。”若木用地上撿來的碎石把他的藥田圍了一圈,燕遙知跟在後頭往石縫裏紮曬幹的荊棘條。

“現在願意來祖庭參加祭祀的人越來越少了。”若木絮絮叨叨地說著,“也不知道那些外頭的人到底怎麽想的,明明是靠著祖神的庇佑,咱們才能在大地上生存下去,可這日子越過越好,他們反倒不再尊敬祖神了。”

“大概人只有在無路可走的時候才會選擇去信仰什麽。”燕遙知的動作依舊是慢悠悠的,眼窩處的陰影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疲倦懶散。

“這麽說的話,假如大地上又出現了什麽人力無法面對的災難,那些人就又會跑回來了?”若木咂咂嘴,搖頭。

燕遙知看了他一眼:“......還是別了。”

躺平過日子不好嗎?

為什麽這些年輕人總會有很危險的想法?

“啊?你說啥?”若木沒聽清他的聲音。

燕遙知搖搖頭:“沒什麽。”

他是很真誠地希望這一撮人類能順順利利地生存發展下去的。

被關在那口古怪的棺材裏的時候,燕遙知也並非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

如今的這些人類,已經是他蘇醒以來見過的第四波了。

前三波人類發展出來的文明各具特色,輝煌程度甚至一度超越燕遙知生活過的那個時代......然而它們最後還是毀滅了。

毀滅的原因總結下來就只有一個。

作死。

這世界上像燕遙知一樣從靈氣大爆炸裏活下來的生物不止一個。

當燕遙知被關在棺材裏的時候,人類的文明迅速發展,然後他們就會試圖滲透這顆星球的每一塊土地,包括天空海洋和兩極長凍的冰川。

靈氣爆炸摧毀了整個人類文明,卻沒有毀掉星球本身。

在海洋深處,在冰川底下,在地心的熔巖之中,有和燕遙知一樣曾經是人類的生物存活了下來。

而新生的人類總是沒法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次又一次地侵入老怪物們的領地,猖狂地挑釁,自以為有能力去控制那些古老的存在,最終給自己的種族帶來滅頂之災。

實在是太可惜了。

燕遙知用舌尖頂著犬齒,要知道,他還被關在棺材裏的時候,可是很眼饞那些文明發展起來後的舒適生活呢,那種連自己這樣的怪物都能安安穩穩生活下去的社會,也不知要再過多少年才能重現。

哪怕只是為了這個,他也覺得有必要將所有可能會導致人類文明再度毀滅的苗頭全部扼殺!

無論什麽,都不能阻止他過上快樂躺平的生活!

藏在微卷劉海底下的雙眸漸漸泛起鮮紅,幹硬的荊棘條在他手中瞬間粉碎,清脆的碎裂聲將走在前頭的若木驚得起跳:“怎麽了?!”

燕遙知擡起已經變得赤紅的雙眼看過去:“沒什麽。”他拍掉手上碎裂的荊棘殘片,這些鋒利的小東西沒在那上頭留下半點痕跡。

若木雖然覺得古怪,但到底還是沒說什麽,只將其歸類於年輕人的古怪脾氣:“今天就先到這裏吧,你的屋子......”

還沒收拾幹凈。

燕遙知滿臉無辜地望著若木。

後者無奈地揉了把臉:“你這樣子是成不了一個合格的祭司的。”

祖庭祭司的指責不僅僅只是主持祭祀,還包括行醫制藥,觀測天象,規劃建築和調解鄰裏糾紛分配狩獵所得等等......

想要部落民服從祭司的指示,那祭司首先必須讓自己的德行得到他們的認可。

“我一直都是學徒。”燕遙知淡然地說。

若木卻捕捉到了重點:“一直?你從前跟隨別的祭司學習過?”他疑惑地上下打量眼前蒼白的年輕人,怎麽看,也還只是剛剛成年的模樣啊。

燕遙知沈默下來。

祖庭部落將他奉為神明,而他除了會在部落民們遇到無法解決的危險時候出手以外,其他的時間都隱姓埋名地蹲在部落裏,只有大長老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為了能順理成章地把自己和部落民的日常生活隔開,燕遙知在數百年的時光裏,一直都是以祭司學徒的身份存在,因JSG為一個學徒在成為祭司之前,都必須跟隨在導師身邊學習,深居簡出,直到通過部落的考核,成為一名祭司。

他的上一個“導師”,正是若木的母親。

燕遙知有些犯難。

這小家夥看上去,對他的第一個“學徒”曾有過前任導師這件事很在意的樣子。

“嗯。”萬事不決點點頭。

燕遙知緊緊閉上嘴巴沒有做過多的解釋。

若木似乎是受到某種打擊:“啊......我就知道,祭司考核的最後一名......”

他蹲在地上畫圈圈:“果然難吃的藥都是有效的,難聽的話都是真實的。”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燕遙知走到他旁邊學著他的樣子靜靜蹲下來。

若木看向他:“那什麽,我不是說從你前導師那裏接手你有什麽不好的,就是......”

“失望?”燕遙知問,“覺得自己的能力沒有受到重視?”

沒關系的年輕人,每一個剛剛踏出校園步入社會的人都得經這一遭。

“你祭司考核沒考好,被人嘲笑了?”燕遙知直白地說。

若木雙肩一縮:“都是些沒什麽道理的家夥,明明他們自己都沒能通過考核......”他忽然感覺蹲在自己身側的年輕人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穩重,簡直像個長輩。

若木猛地搖頭,再定睛看那張蒼白病態的臉:果然還是個年輕人嘛!

“等你也去參加祭司考核就知道了。”他說,“本來所有的祭司都應該是從祖庭出去的,但這些年越來越多的部落都自己推選祭司了,那些人......參差不齊,什麽都有的。”

是良莠不齊。

燕遙知在心底默默糾正,他感覺若木祭司考核能得最後一名也不是沒原因的。

“明明不符合參加考核的條件,卻還是腆著臉過來,被拒絕了還想著從長老手裏摳東西;明明自己的水平也不怎麽樣,卻看不得別人考得好,什麽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得出來;明明......明明已經不再信奉祖神了,卻還要打著祖□□頭,給自己撈好處......”

青年樸實的眉眼越說越落寞:“我自己確實是個不太合格的祭司,但、但怎麽也比他們那些背地裏瀆神的家夥好!”

“瀆......神?”燕遙知有點驚訝。

他很清楚,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神明的影響力淡去是必然的,但他沒想到會這麽快,明明這些部落民的生活水準還基本出於原始社會——連奴隸制都還沒發展出來。

“他們崇拜偽神,用人祭祀。”若木一字一頓,咬著牙地說出來。

燕遙知高高地挑起了濃黑的眉毛:“人祭?”

“是啊。”

“長老們不管嗎?”

“太遠了。”若木露出個無奈的表情,“離祖庭越遠的地方,就越容易忘記祖神的教導,而且,他們真的太遠了,從祖庭發兵過去風險太大,那些來祖庭的家夥也只是背著人在嘴上說說,如果不是我剛好撞見,都不知道他們已經完全背棄了祖神。”

“祖神”本人聽完,眉頭皺起。

自己到底不是真正的神明,不能時時刻刻註視到這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

“還不知道秋天的大祭祀會來些什麽樣的家夥呢。”若木再次長嘆,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來,“燕,如果你遇到那些家夥,可千萬不要沖動,對付他們是我們大人的事......燕?”

他看向身側,發現燕遙知早已沒了蹤影,若木微微張著雙唇,凝在原地半晌,才輕輕“嘶”了一聲,道:“糟糕,這孩子不會生氣了,去找外來人的麻煩吧?!”

若木慌忙抓了把荊棘的種子,順著下山的小路奔跑起來。

祖庭部落的午間依舊祥和。

錯落有序的石屋中間隔著寬闊而平坦的道路,路旁特意栽種著樹幹筆直的樹木,有長頸褐羽的大鳥被拴在樹幹上,這些大鳥是部落民們最常用的代步工具,性情溫順,載重力強,就是長了個蜥蜴模樣的光禿禿的腦袋,看上去有點憨醜。

為了區分步行鳥的歸屬,部落民們往往會在鳥的脖子上掛幾串獸牙獸骨,或者幹脆用草繩栓一截木頭上去。

一個下身穿著抹布,上身批了塊獸皮的老人騎著步行鳥緩緩停在自家門前,有人從石屋的門口看見了老人的身影,都擡起手沖他搖搖:“阿年長老。”

阿年長老也滿面笑容地向這些部落民點頭示意。

他的須發早已全白,臉上刻滿風霜,褶子生得就像是樹皮一樣粗糙,卻依舊慈祥可親。

阿年長老身手矯健地從步行鳥上跳下來,走進屬於自己的那間石屋。

“您怎麽來了?”石屋裏那個蒼白的人形他也已經有許多年沒能見過了,阿年長老雙目之中流露出些許懷戀,他走過去,“若木那孩子給您添麻煩了。”

燕遙知淡淡道:“不麻煩,他......挺會照顧人的。”

若木到他家裏之後,短短幾天就把荒冢野墳收拾成了能住人的地方,還興致勃勃地給燕遙知上課,帶著他開墾藥田,委實是個動手能力超群的小天才。

“他是部落年輕的孩子們裏唯一覺醒自然天賦的人。”

“我知道。”燕遙知說,“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也不會有用上他的血的時候。”

說到底他還是個飲血的怪物,只有生機充沛的血液才能讓他發揮出全部的實力。

燕遙知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的打算,而是開門見山地詢問阿年長老,是否有部落又開始了人祭。

阿年長老的面色一沈,緩緩點頭道:“他們的心思太大了,我聽說,他們甚至還把周邊部落的人捕捉回去,像是驅使步行鳥一樣地使用,還會把戰敗部落的男人像是宰殺牲口一樣殺害,供奉他們編造出來的偽神......許多部落都在懼怕他們,這次的祭祀,怕是不能太安寧。”

“我不可能一直幫助你們。”燕遙知嘆息道。

他對這些部落民並沒有太強的控制欲,比起時刻操心人類如何發展,他更想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下來,最好能一覺睡到現代社會。

“人類的事情理所當然該是由人類自己解決。”阿年長老慈祥的面容上露出個嗜血猙獰的笑容,“向您起誓,沒有誰能攪亂祖庭的安寧。”

他雖然年老,但心中獨屬於這個蠻荒時代的兇悍一分也不曾衰減。

在阿年長老還是個小孩的時候,燕遙知就已經認識他了,這不是個只會蠻幹而絲毫沒有計謀的人,若是外人貿貿然來挑釁,只會被阿年長老揪著鼻子猛揍一頓。

得到他的保證,燕遙知略微沈郁的心情也得到了緩解:“為什麽不讓若木知道我呢?”

阿年長老微笑著:“那孩子不大聰明,但心是好的,逗起來特別好玩,我就常常逗他解悶。”

燕遙知沈默了一陣:“......也是。”

他到底還是提不起精神去給若木解釋自己的身份,就像他在聽說外邊的部落使用人祭之後僅有一時的憤怒,在阿年長老承諾會解決這件事之後,很快失去了這一丁點情緒一樣。

蒼白的青年人又重新變回懶散溫吞的模樣,眼底烏黑的眼圈讓他看上去像是隨時都會就地睡著。

就在燕遙知靜靜趴在石屋無光的角落裏的時候,滿部落尋找他的若木被一個人從身後揪住了獸牙項鏈,來人的手臂肌肉緊致,四肢修長,蜜色的肌膚泛著淡淡金色的光,長發高高紮在腦後,眼尾上挑,鼻尖高聳,雙唇豐潤柔軟。

“誒,你做什麽這麽著急?”背著長弓的蜜膚女子眉梢上用赤紅的顏料畫著三道爪子一樣的痕跡,她輕輕松松地把若木逮住,“咱們一起到河裏撈魚去呀!”

“扶翼?”若木叫出她的名字。

“我不過才跟著狩獵隊出去了一個月而已,你不會就把我忘了吧?”扶翼有雙很漂亮的眼睛,部落裏的很多小夥子都喜歡她,然而若木面對她時只有滿身的不自在。

“你們狩獵隊不是還要出去嗎,你怎麽有時間瞎溜達?”

“這次又不去太遠的地方,就只是清理一下周邊的野獸而已。”扶翼眨眨眼,“聽說你被派去帶學徒了?”

“是哪個學徒呀,他多大年紀,你們相處得好嗎?”

“聽阿虎哥說你把全部家當都搬到那個學徒家裏去了,你是打算在他家裏長住?還是也想住在山上?”

年輕女子的聲音清脆歡快:“你既然去當導師了,那你的那些藥還繼續種嗎?你之前不是告訴我們一定會研究出更好的傷藥來麽,現在還能有多餘的時間去研究嗎?”

燕遙知在阿年長老的石屋裏蹲到太陽下山,才又慢悠悠地往家裏回去。

他依舊穿著那身能把整個人從頭罩到腳的麻布長袍,步履輕巧不發出一絲聲響。

坐落小山上的石屋裏有明亮的火光,燕遙知JSG看見若木黑著臉坐在石屋門口。

“你去哪兒了?”

他的語氣讓燕遙知久違地想起他從前的一個老師。

“怎麽現在才回來?”若木雙手上下揮舞,“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嗎?!”

燕遙知對他的憤怒並不是很能感同身受:“抱歉,去找阿年長老說了些事情。”

若木整個人都停滯了一下:“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連帶孩子都做不好?”

“我不是孩子。”燕遙知的聲音平靜而淡漠,“誰又說你壞話了?”

他平靜的模樣讓若木頓時感覺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在無理取鬧,初出茅廬的年輕祭司羞窘不已:“沒有。”他咬咬唇,“是我自己覺得自己沒用。”

猛地站起來,甩手進屋,往床上一栽,腦袋埋進獸皮裏。

燕遙知在門口站了會兒,心想其實帶孩子也不是什麽簡單事啊。

哦。

他也不是孩子,是儲備糧來著。

若木覺得自己不該對燕發脾氣,畢竟他只是個沒有父母,需要長輩教導的年輕人,他把腦袋從獸皮上擡起來,發現燕遙知竟然還在門口站著,不知為何,他總能從燕遙知平靜的目光裏看出幾分長輩一樣的寬厚......這無疑讓若木心中愈發愧疚起來。

誰小的時候沒有不聽長輩的話亂跑過呢?

他心想。

自己小時候也很不耐煩爺爺總管教自己的。

“以後不要再突然消失不見了,這會讓家長很擔心的。”

燕遙知依舊從外到內都十分平靜:“嗯。”

這孩子......果然心裏存不住事,來得快,去得也快,逗起來不用擔心他記仇。

燕遙知默默想著,耳朵裏忽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炸響。

“怎麽了?!”

隨著爆炸聲,石屋也猛地一顫,從頂上落下來不少灰塵,若木慌亂地把燕遙知往屋外推:“難道是地震了?!”

“不是。”燕遙知擡眼望向爆炸聲起的地方,滾滾的濃煙飄散到空中,濃煙底下還能隱約看見閃爍的火光。

爆炸的位置距離他的石屋很近。

“那不是赤丹住的地方?!”若木反應過來,“你呆在這兒不要亂跑,我......”

他拉了拉燕遙知,發現這人的手臂像是石頭一樣冰冷,而且也像塊沈重的頑石一樣,根本拉扯不動。

“你待在這裏。”燕遙知很輕松地把若木提起來,放到自己身後。

倒塌的石屋裏熱浪滾滾。

赤丹趴在地上,頭暈目眩,身上還傳來陣陣劇痛,他的腳上不偏不倚地壓了一塊石頭,簡陋的石桌上面的瓶瓶罐罐已經在突如其來的爆炸之中徹底粉碎,一灘焦黑的液體在他身旁不遠的地方燃燒起來。

完蛋了。

赤丹的雙眼還是很難看清楚東西。

他只能感受到空氣愈發灼熱,而自己的體力在漸漸流逝,每一次呼吸都胸口都像是刀割一樣地疼。

“不該在生骨草汁裏加太多的紅石粉末啊......”明明是生死攸關之際,他腦子裏裝的依舊是自己沒能完成的實驗,“可惡,只要能再重新調配一次,我就能找到最完美的比例了......”

“我就算......沒有......天賦......也不會比別人......弱......”赤丹雙眼逐漸模糊。

燃燒的黑色液體緩緩地朝著他趴臥的地方流淌。

他已經快要沒法呼吸,卻還是用盡了力氣想要將腿從石頭底下抽//出來,五指在地面摳出深深的劃痕。

“媽媽......媽媽......你說過,祖神會庇佑我的......”赤丹恍惚地看見早已死去的母親,他不知又從什麽地方生出一股力氣,硬生生又用雙手拖著身體往前爬行了幾寸,隨之而來的,是依舊被卡在石頭裏的腿產生的劇烈疼痛。

少年喉嚨裏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

他感覺自己的腿上一松,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輕輕把那條腿放在地上。

他看見快要流淌到自己身邊的火光猛然停滯不動,像是在懼怕什麽而不敢前進,又像是被一堵看不見的墻所隔開。

赤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模糊的雙眼勉強在火海裏辨認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燕遙知把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少年從火裏帶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徹底地昏迷了過去,那一頭亂糟糟的鳥窩一樣的頭發已經燒成了焦炭,赤丹身上各處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最嚴重的的地方分別是他在爆炸時用來護住腦袋的雙臂,被滾落的石頭壓住的那條腿,還有被毒煙熏壞的雙眼。

他的生機變得十分微弱,卻怎麽也不肯熄滅。

聞聲趕來的長老祭司們無一不慶幸爆炸發生在遠離部落居民區的邊緣地帶,除了赤丹本人,和他的石屋以外,沒有造成額外的損傷。

一個用獸骨頭簪紮著圓髻的女長老先是喊著赤丹的名字一頓怒罵,但當她看見傷痕累累的少年時,又跪倒在赤丹身旁哭泣。

“他這又是哪裏來的東西去鼓搗他那什麽所謂的實驗?!”雲江長老嗚咽著,“我早說過誰都不許賣給他東西的......”

站在角落的燕遙知想起在火場裏看見的紅色碎石,還有一些曾經在自己清理出去的雜物堆裏看見過的材料,心裏不禁泛起愧疚。

他沒在意那些東西,因此被赤丹撿去了也沒說什麽。

那邊的雲江長老依舊一邊咒罵赤丹,咒罵那個不知輕重給了他材料的人,一邊哭泣埋怨,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他。

“這不是你的過錯。”燕遙知開口道。

淚眼婆娑的雲江長老驚訝地擡頭:“您怎麽.....是您救了赤丹。”

“他是從我這裏拿到的材料,我很抱歉。”

“不不不,您......是這孩子總愛闖禍。”雲江長老悲切地說道,“我早跟他說不要弄這些危險的東西,他偏不愛聽,還跑到這麽偏的地方,勸了好幾次都不肯回家......”

雲江長老的年紀甚至比阿年長老的還要大,佝僂的脊背讓這個年老的婦人愈發孱弱可憐,她無比後悔自己曾經對赤丹的嚴厲:“如果我沒有那麽嚴格地對他,如果他沒有從家裏跑出來,如果我能一直看著他......”

“這不是你的錯。”阿年長老上前勸道,“我們都知道你對孩子們盡職盡責。”

雲江長老家裏養的失去雙親的孩童不止赤丹一個,而她在大多數時候也並不是一個十分寬容和藹的養育者,她將每一個孩童的順利成長看做自己的職責,並且嚴格地管控一切可能會導致孩童夭折的危險因素。

似乎天生就比旁人多生了一根反骨的赤丹與其沖突頗多,屢教不改。

“現在要緊的,是給赤丹醫治。”

若木已經趕來,帶著他的草藥現場磨制出藥膏來,敷在赤丹的傷口上。

“他死不了,不過這條腿怕是難以保住,還有他的眼睛肯定也會受到影響,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嚴重。”若木給赤丹檢查完一遍之後說。

在場的幾人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尤其是雲江長老:“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渾身是傷的赤丹不宜移動,若木便主動提出將其放在自己的石屋裏,治療起來也方便。

“來,燕,麻煩你一下把赤丹抱回去。”

看著理直氣壯地使喚“祖神”的孫子,阿年長老更加期待將來某一天這小子知曉燕遙知真實身份的模樣了。

雲江長老倒是想要提醒一句,但看阿年長老和燕遙知都沒有點破,她便也就跟著沈默了下去。

希望這孩子將來......不要被嚇得太厲害吧。

翌日。

“這是你要的種子,沼澤花斑蛇的蛇膽,還有鋸齒獸的牙粉......”

扶翼把東西一樣一樣掏出來,擺在若木跟前,若木手裏正舂著藥:“你不是要跟狩獵隊一起出去嗎?”

“不去了。”扶翼微微擡起下巴,漫不經心地說道。

“為什麽?”

“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若木手上的動作停下來:“你......好像除了每天給我送藥以外,也沒別的什麽事情做了吧?”

“嗯,這就是重要的事情啊。”扶翼笑道。

若木搞不明白了,卻見扶翼將最後一種藥材取出放好,站起身來:“我到裏頭瞧瞧赤丹去。”

若木狐疑地看著她:“難道,赤丹和你是一個父親?!”

部落裏的男女並沒有婚姻的觀念,兩個男女看對眼了便在一起生活,養育共同的孩子,若是沒了感情就利落地分開,孩子往往是跟隨母親一起生活,但父親也會來幫忙照顧,只是不再住在同一個地方。

部落民的一生裏往往會有兩個以上的伴侶,所以常常會出現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現象,後來還是祖神強制要求每一個出生的孩子必須登記在冊,寫清楚父母身份,才有效避免了有情人終成姐弟/兄妹的慘事。

“哼哼~”扶翼沒有JSG回答,她輕快地跳了進去,只留給若木一個捉摸不透的背影。

石屋裏。

赤丹渾身糊滿了膏藥,膏藥上面還用一種能促進傷口愈合的樹皮給裹上一層,折斷的小腿兩側夾著板子。

他那頭鳥窩一樣的亂發已經全數燒光,剩下個溜圓的光頭。

扶翼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先看了昏迷不醒的赤丹一眼,便將視線轉向懶洋洋躺在角落裏的燕遙知。

燕遙知正閉眼假寐。

聽見有人進來,也沒想要睜開眼睛,甚至動都沒有動一下。

“大人?”女子帶著幾分激動的輕柔的嗓音響起。

燕遙知的雙眼瞇開一條縫隙。

“祖神大人!”扶翼雙眼熾熱,張著嘴卻已經遺忘在心裏排練過無數遍的話語,“若木、他、他缺心眼兒......”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背:“我很會打獵,雖然最後沒能成為祭司,但一定是最年輕的狩獵隊隊長,我耳聰目明,能聽到最細微的聲音,哪怕在沒有月亮的晚上也能看得很遠,我的弓箭從來沒有落空過,每一次狩獵,我都能把小隊的人平平安安地帶回來,也能帶回最多的獵物......我覺得,我更有能力做您的護衛!”

燕遙知:......?現在的小孩兒都怎麽回事?

“他不是我的護衛。”燕遙知說。

扶翼楞住:“誒?”

“我也不需要護衛。”

“那大人是為了培養他,才把他帶在身邊嗎?”扶翼小心地詢問。

“不是。”

扶翼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接著,她臉上露出笑容:“其實若木他除了嘮叨了些,缺心眼了些,其他地方都還蠻討人喜歡的,部落裏的大家雖然都喜歡調侃他,但實際上也是因為喜愛他,才會跟他親近。”

扶翼將方才的小心收起,臉上透著自信:“大人,我從小就很想成為祖庭的大長老,將來肯定是要跟若木爭的,如果大人偏幫他的話,我可就一點機會都沒有啦。”

“我不會偏幫任何人。”燕遙知懶洋洋地說道,他對像扶翼這樣充滿活力的年輕人還是很有好感,“你想要什麽,就自己去爭取。”

扶翼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嗯!”

燕遙知睜開眼,看清了跟前身姿挺拔的女子,他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將來你沒能爭過若木呢?”

“那我就把他拖回家。”扶翼雙拳握緊,“他從小就打不過我。”

燕遙知:......很好,很有精神。

“那家夥是不是跟你說我壞話了?”

扶翼走後,若木端著制好的藥膏進來,把黏糊糊綠油油的藥膏裝進早準備下的陶罐:“你可千萬別聽她說的話,她從小就愛欺負人,咱們這個年紀的,就沒有誰不被她揍過,不過她也就拳頭厲害,祭司考核的時候,她是倒數第二!”

若木生怕自己的“學徒”會被扶翼搶走,把“倒數第二”那三個字加重了地念出來。

可你是倒數第一啊傻孩子。

“她也打你嗎?”燕遙知早已死去的八卦之心死灰覆燃。

若木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古怪,旋即正色道:“這不是你小孩家家該關心的事情。”

“我不是小孩子。”燕遙知有氣無力地強調道,翻了個身跳起來,去曬今天的月亮。

若木很習慣地打掃著屋內的狼藉,他已經放棄教會燕遙知處理家務的念頭,只要對方別妨礙自己打掃,那就沒什麽問題。

時間靜靜來到夜深。

躺在屋頂的燕遙知感覺到石屋裏的氣息有所變化,他穿上麻袍,悄無聲息地回到屋內。

若木睡得正香,還砸吧了幾下嘴。

在離他不遠,臨時放置赤丹的地方,滿身是傷的少年睜開了眼睛。

他的雙瞳變得灰蒙蒙的,但還沒有徹底地失去視力,朝著燕遙知進來的方向,赤丹掙紮了幾下,因為被裹得太過嚴實而沒能爬起來,他嘗試發聲,從喉嚨裏出來的卻是一種沙啞到極致的聲音。

“啊......”

燕遙知走到他旁邊坐下。

赤丹似乎是看清了人,灰蒙蒙的眼睛裏瞬間溢滿淚水,唯一還能動的腦袋往燕遙知蹭過去,燕遙知順手摸了一把赤丹光溜溜的腦殼,豎起指頭沖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現在還需要休息。”燕遙知輕聲說。

赤丹便不動了,乖乖地躺好,只用那雙含淚的眼睛使勁兒想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瞧他慌亂不安的模樣,燕遙知將掌心按在他的雙眼上:“這裏是我家,你很安全。”

赤丹抽泣了一聲,順從地閉上雙眼。

坐在他身旁的人沒有一絲活人該有的溫度,蓋在雙眼上的那只手也凍得他忍不住發抖,但赤丹還是感覺到了無比的安心,醒來發現自己看不清東西,也沒法動彈時的恐慌被徹底撫平。

從塗抹藥膏的傷口處不斷傳來被螞蟻啃噬一樣的細密的痛癢,赤丹怎麽也沒法睡著,燕遙知見狀只能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扒開少年的眼皮:“你現在很困,很累,你應該休息了,睡吧。”

大概是所有妖魔鬼怪都該有迷惑人心的技能,燕遙知也能稍微影響一下人的精神,然而在始終不能飽腹,一直挨著餓的情況下,也就只有現在這種哄人睡覺的強度而已。

眼看少年重新陷入沈睡。

燕遙知腹中的饑餓也變得更加明顯,他不由將視線投向睡得死豬一樣的若木:趁他睡著啃一口沒問題的吧?就只喝一點點......

他在屋內久久站定,腳尖幾乎要將平整的地面磨出一個坑來,但最後燕遙知還是忍耐住了渴血的沖動,懨懨地跑回石屋頂上曬月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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