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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1月7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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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級群跟炸了鍋似的。

老師不得不出來維持秩序。

老師已經知道,必然會驚擾家長。

高暉最不願的是通知家長。

高風熙至今都不知道,剛剛過去的那一個暑假,高暉偷偷開了車出去。

沒有目擊者,高暉以為能瞞到天荒地老。

他似乎回到那時。車子停下,他背脊發涼,腳在地上好像踩著棉花,有一種自己要飄離軀殼的不真實感。

班級群的消息“嘩啦啦”地向上。

高暉倒在床上。

蘇遷又給他發了私聊。

電話有響。或許是老師,或許是同學。

直到樓下傳來高風熙的喊聲:“星曜,打得很棒。”

高暉驟然驚醒,坐起來,他渾身汗津津的。

手機的通話記錄裏,有曾連喜的名字。從中午到現在,他一共打了二十個電話過來。是最多的一個。

蘇遷打了五個。

然後是老師。

其餘就沒有人了。

高暉給曾連喜回了一個電話。

才響了一秒,曾連喜就接起來。他保持不慌不忙的語氣:“睡懶覺嗎?現在才起來。”

“你知道群裏的消息吧?”高暉的話很輕。

“同學們都在——”曾連喜還沒有說完。

高暉搶話:“視頻裏的人確實是我,我是那一個司機。但是,我沒有撞到他,他自己摔倒了。”後半句話又急又快。說完了,他在等待審判。

靜默足足有五秒。

高暉嘆嘆氣,剛要掛斷電話,聽見那邊傳來聲音:“我相信你。”簡單的四個字,語氣堅定無比,半分質疑也沒有。

高暉覺得應該解釋一下撞車後的一灘血。可曾連喜沒有問。

“謝謝。”高暉無疑是歡喜的,“謝謝。”

電話還沒有聊完,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我先掛電話了。”高暉又補了一句,“曾連喜,謝謝。”

“高暉,我相信你。”

有了這份信任,高暉突然有了底氣。他出去開門。

門外站著他的父親。

高風熙的嘴角抿得很緊。面容平靜,但他越是動怒,越是冷靜。沒有生氣的征兆,其實已是怒火滔天。

高暉沈默。

高風熙先開口了:“剛才你的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說你們學校傳出了一個不得了的視頻。”

“是吧。”高暉輕輕地說。

“什麽時候了?你還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不然能怎麽樣。”

高風熙的臉色如寒冰:“高暉,你是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有多可怕?後果有多嚴重?”

“爸。”高暉剛剛發現,他長大了,和自己的父親一樣高,“是,你的車是我開出去的。但我沒有撞到他,孫明磊是自己摔倒了。”

高風熙冷冷地看著兒子:“你覺得這樣輕描淡寫的解釋,有說服力嗎?”

高暉反問:“為什麽沒有?”他就是這樣和曾連喜解釋。曾連喜相信了。

“那天是7月20號,沒錯吧?”

“嗯。”沒想到,他的父親記得。

“我那天有所察覺,車子被動過。我問過星曜,問過你,你不承認。事實卻是,你在這一天鬧出了一場車禍。”高風熙的怒意藏不住了,“我是你的父親,你到底還瞞了多少不讓我知道的事。”

“沒有……”高暉心虛。父親向來不對他流露過多的情緒。但這一刻,父親的眼神裏有失望。

“班主任跟我說。有人認識那個被撞的男孩,他去世了。”

“對,他去世了。但他的死因不是因為我。”高暉抓了抓頭發,“我沒有撞到他。他當時流的血是道具,是血膠囊。”

“我會去調查清楚。如果你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別怪我大義滅親。”

“呵。”高暉笑了起來。

到頭來,無條件相信他的,是認識不到兩個月的曾連喜。

剛才一定看錯了,父親從來沒有希望,哪裏會失望。父親想到的,是他丟了高家的顏面,拉了高家的聲譽。

高家兄弟一直是優秀的人才,高星曜也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可惜出了他一個。

高暉自暴自棄:“大義滅親?你有把我當成你的‘親’嗎?你不會以為每個月給我零用錢,給我一個房,我就要對你感激涕零吧?別人家的父子是怎樣的,你見過嗎?”

不用說別人家。父親對待高星曜的時候,就是父親對兒子的姿態。說到底,父親沒有把他當成兒子。

上午和母親見面,這時又和父親吵架。

高暉的忍耐到了極限,他沖著父親吼:“我瞞著的事情多去了,想要了解,你得把虧欠的幾年時間全用上。你慢慢去調查吧,反正我沒有做虧心事。”

他憤怒地甩上了門。

再次坐下,他連珍藏多年的母親照片,都看不下去了。

抽屜裏還有一張父親和母親的婚紗照。

兩人沒有愛情,但拍照時假惺惺的模樣,像極了恩愛夫妻。

高暉諷刺:“荒唐可笑。”

他在衣櫃隨便抓了幾件衣服,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他見到了那個花裏胡哨的書包。

父親不滿這樣耀眼的顏色。

但高暉喜歡。他不再顧慮父親的喜好,拿起那個書包,再收拾幾樣日常用品,轉身就走。握住門鎖的時候,他不知父親是否站在外面。

萬一父親攔他,他就和父親大吵一架,找機會逃走。或者,為了避免正面沖突,他爬窗戶去?

思緒百轉的時候,他擰開了鎖。

父親不在走廊。

高暉大搖大擺出去,無人攔他。沒有他預想中的,大吵一架才能離家出走,也不需要爬窗戶。

父親正在和高星曜商量大義滅親這件事吧。

高暉輕輕地關上門。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只是不想待在這裏。

高暉在外面想了很久,才和曾連喜聯系。

曾連喜晚上很少出門,除非是倒垃圾或者像上次一樣,丟了東西,出去尋找。他很安靜,待在房間裏很久都不出來。

曾正鑫見到他要出去,問:“連喜,是去哪兒啊?”

曾連喜:“舅舅,我約了同學拿點東西。”

曾茂靠在墻上,歪起一邊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吃瓜到現在,他知道視頻裏那一個撞人的叫高暉,還知道高暉是曾連喜的同桌。

關鍵是,聽說高暉和曾連喜的關系相當不錯。

曾茂冷笑:“正好啊,開車撞人也要進局子的。局子雙煞。”

曾正鑫呵斥:“曾茂!”

“舅舅,我走了。”曾連喜關上門,把那些諷刺的話隔絕在裏面。

冷空氣南下,今年降溫來得早。

高暉在便利店買了一杯熱咖啡。

他陷在父親冷漠眼神裏。如果他真的撞死了人,他又怎會這樣心安理得。可見,父親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性。

中午吃飯時,母親忘了他花生過敏,點了一份花生烙。

他提醒說:“聽說我小時候因為吃花生,進了急診。”

母親才恍然大悟。

是吧。所有人已經前行,只有他留在過去。

“歡迎光臨。”便利店的門開了。

高暉擡起眼。

曾連喜微微喘氣,像是跑過來的。他站在門口,揚了揚嘴角。

高暉早發現,曾連喜絕大多時候,表情僵硬。除了罰站的那一天,就屬這一次的笑容最自然,如沐春風。

曾連喜坐下了。

“冷不冷啊?”高暉去握他的手。

曾連喜的手指動了動,但沒有躲:“你吃晚飯了嗎?”

“這個就是。”高暉指了指面前的那杯咖啡,以及剛買的面包。

“沒有在家吃嗎?”

高暉拽一下書包:“暫時沒辦法回去了,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我在我爸面前是一個肇事逃逸的嫌疑犯。”

曾連喜很少聽高暉說起他的家庭。何冠和蘇遷有透露,高暉家境優越,但父母離異。

關於高暉和父母的關系,曾連喜知之甚少,他只能說:“調查清楚是好事。想要在大眾面前澄清,肯定需要足夠的證據,不能聽信一面之詞。”

高暉扯起笑:“你為什麽聽信我的一面之詞?”

“因為你是高暉。”其中的因由,說起來太長太長。

“曾連喜,謝謝你。”說不感動是假的,但在其中,高暉又將曾連喜和自己父親作比較,感動之餘,不免酸澀。

曾連喜拿出一個煮雞蛋:“這是我今晚煮的。剩下一個,給你填肚子。”

雞蛋殼尚有餘溫。高暉接過:“不知道要說什麽,我以身相許算了。”

曾連喜臉紅:“就一個雞蛋而已。”

“這是風中送蛋,和雪中送炭一個意思。”

見高暉還能開玩笑,曾連喜多少感到欣慰:“你今晚真的不回家嗎?”

“我不想和我爸待在一起,氣氛冷。家裏的空氣不新鮮。”

“你打算去哪裏住?”

“找個民宿或者酒店。明天星期一,學校裏肯定有人對我指指點點,我要去和老師解釋清楚。”

“不等等你爸的證據嗎?現在的人很容易被帶節奏,哪怕視頻被掐頭去尾。”

高暉撥了雞蛋殼:“你怎麽知道視頻被掐頭去尾了?”

曾連喜慢了一下:“你不是說,沒有撞到他嗎?那他肯定有自己站起來的那一幕。”

高暉點頭:“有道理。這個視頻是誰拍的,暫且不知道。那條路很偏僻,我特地去找人少的路來練車。誰知道一轉彎,就出現一個人。真是出師不利。”

“嗯。”

“你為什麽都不問?”高暉咬了一口雞蛋,說出的話比較模糊。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曾連喜低著頭,劉海長長了,幾乎蓋住他的眼睛。

高暉撫撫他的頭:“傻瓜。”只有傻瓜才沒有好奇心。

從便利店出來,已經將近十點。

高暉訂了一間酒店。

曾連喜想送送高暉。

高暉說:“到路口就好。”

兩人並肩而行,走著走著,不一會兒就到了酒店的門口。

高暉仰頭望著樓上的窗戶:“要不要上去坐一坐?”這招呼人的方式,仿佛樓上是他家。

房間是標準的雙人間,並排兩張床。

高暉將書包丟到沙發上:“你的作業做完沒有?”

“做完了,你的呢?”

“沒有。”眼下這境況,作業是次要的。高暉直接躺在床上,“你說的對,我需要能夠證明我清白的證據,這個只有我爸能幫我。”

曾連喜拘謹地坐在床邊:“無論如何,你爸願意去調查,總好過放手不管。”

“他當然不會不管,這關系到我們高家的名聲,我爸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除了他和我媽的婚姻,他當時做不了主,其他生活順風順水,他受不了任何人丟高家的臉。”高暉雙手枕在腦後,說起這些,心平氣和。

曾連喜的父母也是早年離異,但他有和母親的親情,也有和姥姥的。好比暑假那時,他出了事,姥姥再辛苦,也要拉他上岸。當姥姥抱起他的時候,他所有的焦躁都會消散無影。“你爸抱過你嗎?”

高暉笑了笑。沒有人這樣問過他,在他聽來,這和笑話一樣。“當然沒有,別說抱了,在我的印象裏,我爸連我的手都沒有拉過。”他伸出五指,透過指縫去看天花上的吊燈,“我媽可能曾經拉過我。但我現在懷疑這些不過是我的臆想,畢竟兒時的記憶,我大多都已經忘記了。”

曾連喜看著高暉伸到半空的手。他腦子一熱:“我的姥姥,我的媽媽,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會這樣鼓勵我。”他用手掌輕輕地貼住高暉的。

接觸面積就一丁點大,但高暉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在他接二連三被遺棄的這一天,他終於不是一個人。

他反握住曾連喜,一用力,把人拽了下來。

曾連喜跌在高暉的胸上,他屏住呼吸。

高暉問:“你的姥姥,你的媽媽,經常抱你嗎?”

曾連喜點點頭。

高暉嘆了嘆:“你真幸福。”

聽到這一句,曾連喜伸手抱住了高暉。

……

過了半個小時,曾連喜接到舅舅的電話。他要回家了。

高暉還是躺在床上,側過身:“明天見。”

曾連喜走了有一會兒,高暉才去洗澡。

他今天收拾東西時,亂七八糟,不知道把壓縮毛巾放到哪一格裏了。

他把書包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最外的暗格裏,一個被他遺忘的文件袋,突然掉了出來。

他拿起壓縮毛巾,去了浴室。

洗完出來,他重新把零散的東西裝回書包。

見到那個文件袋,他想看看失主有沒有留下班級或姓名。

他打開,裏面裝了些本子和畫冊。

封皮暗格裏的一張照片滑出來。

他撿起,動作一頓。

這是一張合照。兩個少年站在樹下,其中一個是曾連喜。

旁邊的那人,是車禍視頻中的另一個當事人——孫明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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