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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抓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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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才夜,被夜色籠罩的慈心廠家屬區正是熱鬧的時候。

隨著改革開放,人們的夜生活越來越豐富,女人們追電視劇,整天不是《新白娘子傳奇》就是《梅花烙》,對著電視機抹眼淚。

女孩皮筋男孩棍。

什麽《古惑仔》,《白眉大俠》、《甘十九妹》的看多了,扛著棍子打來打去。

從沈四寶家出來,顧法典後知後覺,才發現剛才他好像壓到妹妹了。

“哥哥剛才壓到你了,不疼吧?”他問。

半夏搖頭,緊抓哥哥的肩膀:“只要哥哥不打架,我就不疼。”

男孩子心大,聽妹妹說不疼,嗖的就跑起來了,全沒發現妹妹的胳膊都快給他扯斷了。

連蹦帶竄,兔子似的,幾個男孩進了老家屬區,祁凱突然說:“法大,先把半夏送回家吧,別一會兒看到公安,她亂喊亂叫起來,咱們可就完蛋啦。”

半大少年惡作劇,被舉報的人裏面還有他爹,但祁凱高興的跟過大年似的。

顧法典也有點猶豫,畢竟今天他要整的是半夏的爸爸。

別見警察來抓沈四寶,她大哭大鬧,大喊大嚷吧,那他們可就全暴露了。

金帥直接問了:“半夏,你不會當叛徒吧……”

半夏小嘴一撅:“我是法大的妹妹,才不會當叛徒,哼!”咦,好野的口氣?

這妹妹太長臉了,小弟們都恨不能搶過來背著她。

“來了來了,便衣來了。”馬同一聲喊,大家一起躲。

燈黑火黯的,果然來了幾個人,半夏被哥哥擠在磚墻上,動都不能動。

整人是為啥,就是為了看熱鬧,爽一把。

少年們樂的嘴都合不攏。

“不對。”目視幾人經過,顧法典總覺得這幾個人有問題,但因為天黑,那幫人也是貼墻走,他也沒太看清,總想不明白是出了啥事。

這時半夏湊在耳邊,悄聲說:“哥哥,褲子。”

醍醐灌頂,顧法典發現問題了,那幾個人穿的全是低腰褲,月光下半個屁丫子露在外面,而公安,哪怕便衣,是絕不可能穿低腰褲的。

仔細一看,顧法典目光一寒,不對啊,領頭的身形隱隱約約,看著像是山雞。

一破舊的老家屬院,山雞今天來了兩趟,這肯定有問題。

顧法典要繞小路去追,跑的急,顧不到背上的半夏,女孩的小腦殼撞在磚墻上,就又是duang的一聲,可她緊緊扯著哥哥的衣服,一聲不吭。

安靜的老院子,月光下,眼瞅著幾個混混從白天砸開的窗戶裏,一個個的鉆進了他外公家的房子,他們還提著手提袋兒,扛著箱子,一看就是在搬東西。

顧法典腦子裏火光一閃,明白是咋回事了。

孩子給氣的混身發抖,一步步往後退著,正準備轉身去報警,祁凱搓手了:“法大快看,民警已經來啦,藏花圃裏呢。”

炎熱的夏季,電視機裏聲音忽高忽低,唱的是千年等一回和問世間情為何物。

橘黃色的燈光灑在花圃裏,蠅子和蚊蟲一起飛舞,便衣的民警們隱匿其中,臉上趴著蚊子,手裏提著銬子麻繩,這恰是九十年代最常見的,也最叫孩子們熱血澎湃的抓賭場面。

顧法典頓時樂了,沈四寶和山雞,今天必須一起進局子呀。

……

俗話說的好,男女關系床上來,男人間的關系就得是賭桌,牌局了。

沈四寶今天約了倆人,都是他同學,一個叫高崗的,下海後在做進出口生意,另一個叫毛哥的,沒正經職業,但在海東區是排名第一的社會大哥。

祁主任作陪,就在他的老房子裏賭錢。

說是賭錢,其實是送錢。

高崗近幾年趁著外貿的東風賺的盆滿缽滿,沈四寶想拉他給自己搞投資。

祁主任做搭子,沈四寶則不停的給高崗點炮。

說來也巧,高崗也曾追過林珺,這就是牌桌上的聊資了。

沈四寶笑呵呵的說:“聽說高總最近去漂亮國,見著林珺了?”

既是老牌大學生,當然都是人中龍鳳,高崗一身名牌西服,平頭,金邊眼鏡,語氣特別隨便:“她專程跑來看我,老同學的面子嘛,我肯定得見,就隨便聊了幾句。”

沈四寶笑了一臉斯文,又說:“您是大老板,出國就該多見幾個洋妞,林珺那種只會掉書袋的女教授,女學究,您怕是沒啥興趣吧。”

高崗眼鏡一扶,說:“想當年為她寫了多少酸詩,多少回眼睜睜看著她跳上顧謹那輛二八自行車,我的心簡直碎了一地。可現在,我是老總,可她前夫顧謹一月工資一千塊,不夠買臺自行車的,人比人,氣死啊。”

牌一丟,他一把摟過滿桌的百元大鈔:“我贏了。”

“高總這幾年鴻運當頭啊,牌桌上就能看得出來。”沈四寶再笑。

“那是,前些年風光的是顧謹那種高幹子弟,騎個二八穿套他哥的舊軍裝,惹的姑娘們花了眼,可如今他拿點死工資,窮的漏風,而我,腰纏萬貫。四寶你也該加把勁兒了,賺大錢,暴富,把顧謹給比下去。”高崗說著,拿起一支雪茄。

眼看沈主任的牌搭子架起來,沈四寶再點一炮,順帶幫高崗點上了雪茄:“還得您來提攜。”

“就顧謹來求我,我一樣會幫,你就更不在話下了。”高崗一把摟了錢,深吸一口雪茄,煙霧在金邊眼鏡上繚繞。

這才打了不過半小時,沈四寶已經輸了小一千了。

祁主任都替他肉疼的慌,但沈四寶笑的雲淡風輕,仿佛沒事人一樣。

高崗是做外貿的大老板,一晚上賭個萬塊稀松平常。

祁主任畢竟個小職工,再輸下去,三個月的工資要沒了。

他正著急,沈四寶忽而看窗外:“咦,咱們林老書記家窗戶上有人?”

祁主任立刻接哏:“鬼鬼祟祟的,怕不是賊吧。”

“小偷啊,讓他們偷去唄,咱這可是賭錢,小心別招來警察。”高崗說。

沈四寶說:“不算賊,林珺家老三整天偷雞摸狗,招了一幫偷雞摸狗的混混在這院裏鬼混,我估計那是他們的賊巢。”

扯上林珺那位高知女性,高崗就覺得有意思了:“我記得林珺的兒子都是高材生,她那麽有知識,有文化一女人,能生個混蛋?”

沈四寶嘆氣:“他還故意弄死過親妹妹呢,林珺也是因為這個,才移民的漂亮國。”

其實並不像高崗說的,他去漂亮國後林珺主動聯絡他。

而是,他去了之後,搞了一套驢牌西裝,架了個朋克眼鏡,還搞了雙意大利皮鞋,提著一臺價值三萬元的MAC去見林珺,磕磕巴巴,說想請人家吃個飯,敘敘舊。

但林珺借口忙,只隨便問了幾句就把他給打發了,MAC沒收,飯也沒吃。

一腰纏萬貫的大老板,漂洋過海,低聲下氣去找白月光,卻被人晾了個措手不及,他心裏不爽才胡說八道的,這一聽林珺的兒子是個混蛋,頓時來勁兒了。

抓起桌上的大哥大,他站了起來:“咱們先報警,再親自抓林珺的兒子,來個為民除害吧!”

把顧法典逮了送局子,再給林珺打個電話,聯絡一下老同學的感情嘛。

到時候看她林珺還傲氣?

不過才走到門口,怎麽門在雪茄上,雪茄燙嘴上了。

高崗這是,被門壓倒了???

“公安,不準動!”還有公安,黑洞洞的槍管。

要了老命了,毛哥在最後,翻窗就跑,結果出窗就見便衣笑呵呵的在搖麻繩。

祁主任緊隨其後跳出來,便衣正好一捆成雙。

高崗因為首當其沖,被門砸了個七葷八素,被雪茄燙了嘴巴不說,還喜提銀手鐲一副,正在咒罵:“誰他媽舉報的老子,老子要把他大卸八塊扔臭水溝。”

沈四寶舉著雙手,大喊:“公安同志別亂抓,全是自己人。”

他人脈多,關系廣,還真有公安認識他,一看:“沈書記,多謝你的舉報。”

金邊眼鏡哐一聲掉到了地上,高崗吐著雪茄沫子,眼神要殺人。

沈四寶一時沒明白咋回事,但得趕緊引火,他說:“抓錯啦,賊在對面呢。”

“賊,哪來的賊?”公安問。

這時外面又有人高喊:“有賊在偷林老書記家,快來抓賊!”

公安的大手電筒掃過去,果然,對面樓裏,幾個混混趴在窗戶上,全是低腰褲,露著半拉屁股。

呼啦啦的,公安扯著一長串的賭徒又往那邊跑。

“站住,不準動!”

“再跑我們鳴槍啦。”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朝天轟轟兩槍,一幫小賊全趴地上了。

今天簡直大豐收,公安們個個經過沈四寶時,都要握手感謝,他舉報有功。

這當然不是啥好事,高崗再看沈四寶,眼裏已是滿滿的殺意。

饒是沈四寶見多識廣,能隨機應變,也要暈了。

這到底是個啥情況?

這年頭抓賭抓小偷,熱鬧的都跟唱大戲似的。

不一會兒,全廠職工都來湊熱鬧了。

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可以躲著看,但絕不能出去圍觀,湊熱鬧。

賭博嘛,拘幾天,罰點款就出來了,畢竟都是同事,得給彼此留臉面。

而公安呢,因為裝備少,銬子不夠用,除了為首的幾個有銀手鐲待遇,剩下的全是麻繩捆著,長長的一大串,昏黃的路燈下,活脫脫的一串子大螞蚱。

大熱的天,大家隱在暗處,扇子一打,有人說:“瞧著像是賭局,也不知道誰膽子恁大,敢往公安局舉報賭博。”

“這要被那幫賭徒查到,還不得扒層皮?”另有人說。

這時秦秀來了,她還不太清楚情況,高聲說:“出賊了吧。”

“好像是抓賭的…咦,那不你家沈書記?”一大媽看到沈四寶了,說。

秦秀先是嚇的一抖,但因為沈四寶舉報有功,並沒有戴銬子,她又笑了:“我家老沈哪會賭博,我估計他是正巧碰到了賊吧。”

她這一引導,胡潔想起啥了:“還真是,今天有混混來家屬院找過法典!”

“法典呀,小時候就害死過他妹的,咱可以說他當年小,不是有意的,可現在,他壞成這樣,這不丟林珺的臉嘛。”有人附合說。

秦秀再添一句:“人說父母是孩子的影子,父母咋樣孩子就咋樣,顧法典可是林珺自己教育出來的呢,她要真好,能教育出法典那樣的孩子?”

倒沒人接話,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在搖頭。

秦秀於人群中找著,終於看到顧法典了,立刻一指:“法典,被抓的全是你的狐朋狗友,想必你也有參於吧?”

順著她的手指,白天還慈愛的大媽們,此時也全在嘆氣。

半夏覺得手疼,因為哥哥攥著她的手,越攥越緊了。

她雖小,但知道大家罵的林珺是她的媽媽,也知道哥哥特別愛媽媽。

半夏能感覺到,哥哥此時特別憤怒。

“哥哥,手疼。”她說。

顧法典立刻松手,這時才發現妹妹頭上全是灰。

他吼:“誰他媽碰的我妹,滿頭灰?”

馬同弱弱說:“法大,你剛才跑太快沒註意,她的腦袋duang一下撞墻上了。”

把妹妹撞成那樣了,顧法典一丁點都沒發現,不怪別人說,他確實不是個謹慎的人,今天還有點飄,但他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了,他磕磕巴巴問:“疼嗎?”

妍妍妹妹是被他害死的,而這個妹妹,很大可能是他的親妹妹,別還沒帶到爸爸面前,就又被他弄沒了吧,要那樣,他只能以死謝罪了呀。

哥哥緊張的不行,半夏卻茫然未覺,摸摸小腦瓜子,她眼巴巴的望著顧法典,憋了好半天,憋的顧法典都快急死了,才說:“妹妹沒事,只要哥哥不打架,妹妹立刻就好啦,真的喲。”

兩只清澈的大眼睛眨巴,她的嘴巴笑成了小月牙。

顧法典頓時也笑:“誰說你哥愛打架?”又說:“放心吧,你哥從來不打架,都是以德服人。”

原來他喜歡跟同學,混子們打架是因為害死了妹妹心裏不舒服,難受,總喜歡揮揮拳頭。

當然,現在的風氣太壞,不止他們學校,海東區所有中學的人都知道有個害死妹妹的男孩,被資本主義的媽丟在了社會主義的磚堆裏。

大家新奇嘛,都會來圍觀一下,罵他幾句,啐他幾口。

你不揍就找不到清靜日子過。

可現在不一樣了,當孩子遇上成人,你要動手,等著的就是挨削,挨收拾。

這個社會的規則裏,其中一樣是:大人說孩子,總是沒錯的。

把半夏交給小弟們,他招手就喊:“公安叔叔!”

本來警車要走,大家也該散了,可顧法典一喊,大半夜的,大家對現場的熱乎勁兒又提起來了,其好奇心,只有看《新白娘子傳奇》時才可媲美。

“同學,你有事?”公安問。

顧法典說:“公安叔叔,被盜的是我外公家,我來看看什麽情況。”

山雞本來下午就想抓顧法典的,他沒下樓,沒抓到,這會兒看他來了,頓時高喊:“公安同志,我們是一夥的,是顧法典唆使我們偷的沈四寶,也是他給我們指的贓窩。”

公安眉頭一皺,開始解皮帶了。

當麻繩用完,犯罪分子們就得用皮帶來串。

顧法典非常配合,主動伸手,還說:“哥們,不對啊,你知不知道我叫姓甚名誰,就說是我指使的你,這不對吧?”

“小法唄。”山雞說:“咱可是好哥們。”

“是好哥們你能不知道我外號,我叫法大,不是小法。”顧法典說:“你既然說是我指使的你,能不喊我一聲法大,來,喊法大。”

“你個小法,都啥時候了你還要爭大哥,行,我喊你一聲法大。”山雞說。

顧法典再說:“這聲老大我應下了,那我問你,黑8 讓你們栽贓沈四寶,沈四寶咋沒被銬起來,還在跟公安稱兄道地的,你蠢成這樣,辦錯了事,進去後有人撈你嗎?”

山雞臉色一變,說:“不對,黑8說是沈四寶讓我們搞的你。”

一雙瘦長的臂給皮帶捆著,顧法典一笑,說:“我就一廢物,爹不管娘不要的東西,一月生活費也就幾十塊,沈四寶搞我幹嘛,有啥搞頭?”

山雞不確定了,但還是說:“我記得準著呢,黑8就說是沈四寶要搞你。。”

“那我問你,當時黑8讓你把贓物提哪兒?”顧法典再問。

山雞說:“慈心老家屬院……幾單元幾號來著……”

“你個蠢貨,他說的是沈四寶家,就在我家對門子,你果然錯了,這回你就好好兒蹲局子吧。”顧法典大一揮手:“在裏頭被打死也沒人會撈你的。”

山雞腦子徹底亂了。

當混混的大多腦子簡單,畢竟混社會是個不需要門檻的職業。

而栽贓嫁禍呢,跟包工程一樣,也是層層轉包的,信息並不透明。顧法典說的又在情在理,山雞越想越不對勁,再一想,萬一自己搞錯了,沒人花錢撈,豈不得蹲半個月的號子?

這下他不幹了,大喊:“公安同志,我說錯了,我是受了沈四寶的指使。”

他的小弟們一聽也紛紛改口了:“對對,是沈四寶指使的我們。”

公安隊伍長,沈四寶又是跟領導在一起,還在聊天拉交情,沒聽到信兒。

但主抓山雞的公安皺眉頭了:“到底誰指使的誰?”

“公安叔叔,是沈四寶指使的黑8,要搞臭我外公的名聲,山雞只負責賣命。”顧法典說。

山雞已經給繞暈了,也跟著說:“對對,是沈四寶指使黑8讓我們偷的東西。”

公安會怎麽判斷暫且不說,大爺大媽們明白了:“咱們沈副書記咋越來越不像話了,合著跟黑8混的不是法典,是他,林老書記都死了他還不放過,他還是人嗎。”

“呸,他已經上過會,是書記了,這麽搞,是在給私有化慈心鋪路吧?”另有個大媽說:“成分不得不信,沈四寶的爹殺過紅軍,他可是反革命的後代,他這是處心積慮,想把慈心資本化!”

一大爺繃不住了,拉住公安說:“公安同志,趕快放了小法,我們這可是冤枉好人吶。”

還有位大爺說:“抓賭可以,冤枉好人要不得,小心我上訪,舉報你們。”

公安看大媽們義憤填膺,當然得放人,並說:“同志們,今天有一起賭博案,還有一起盜竊案,犯罪分子說的每一句話我們都會如實查證,公安機關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冤枉一個好人。”

大爺大媽們最喜歡聽這種,而在他們看來,顧法典就是被冤枉的那個好人!

“慢走啊同志們,路上小心。”大爺大媽們溫柔起來,也叫人受不了。

秦秀越聽越不對勁,再看顧法典又被放了,更是頭皮一麻。

分明事情計劃的好好的,咋顧法典幾句話,一幫混子全反水了?

要他們到了局子裏,還這麽說,沈四寶豈不是羊沒抓著還惹了一身的騷?

她得趕緊通風報信兒去。

但沈四寶跟的是領導的車,已經沒影兒了。

這當然得打個的士去追,秦秀扭頭就跑,只聽哎喲一聲,她竟拐斷了一只鞋跟,可已經顧不得了,深一腳淺一腳的,她連吼帶叫的跑遠了。

背著妹妹的顧法典雙手叉腰,哈哈大笑,當然,半夏又被他丟地上了。

可以想象,賭局,沈四寶是舉報人,山雞這邊,沈四寶又是指使人。

饒他再能爭善辯,今天晚上在公安局也夠他喝一壺的。

不過是現在就去政大,還是明兒一早再去?

本來顧法典想現在就去的,可走了幾步,忽而眼眸一厲,又停下來了。

要跟沈四寶那種老狐貍鬥,就必須時刻警惕。

他現在能帶半夏,是因為有趙霞作後盾,但孩子帶孩子,大家本就不認可,這三更半夜的,他要把半夏帶出廠門,給保安看見,肯定會逮他的,當然,半夏也會被帶走,所以此路不通。

那他該想個啥辦法呢?

男孩正想著,突然就聽有人說:“可憐的半夏,顧法典被抓,你沒人管了吧,快跟阿姨走。”

“哥哥,救我,哥哥。”半夏尖叫了起來。

顧法典回頭,是秦秀那位便宜妹妹,馬明霞,正在強行拉扯半夏。

這會看抓賭的人走完了,就剩一幫腿腳慢的老太太。

半夏叫聲太大,老太太們當然得問:“明霞,你打孩子幹嘛?”

“大媽您說啥呢,我聽說顧法典偷沈書記家的東西被抓了,我跟秦秀關系好,想著半夏沒人照顧,準備把她帶回家去。”馬明霞說。

顧法典也不上前,抱臂冷笑,要看她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來。

而大媽們,現在對馬家的印象特別差,張大媽指頭一指:“明霞你沒事吧,明明是沈四寶喊黑8偷東西被抓了,關法典啥事,我咋覺著你們馬家這幫人最近一段時間不對勁啊?”

另有人說:“我怎麽覺著你們是看他是林老書記的外孫,要故意整他?”

大家一通說搞的馬明霞張口結舌:“…不是啦…哎呀。”

“放開半夏,這幾天她有公安帶著,不勞你。”張大媽拍開了馬明霞的手。

馬明霞一楞,有點傻眼:“這是怎麽說的?”

“那你呢,跑來幹嘛的?”張大媽反問。

眼看顧法典又帶走了半夏,馬明霞要追:“法典,你別沖動,把孩子給我。”

胡潔攔住了她:“明霞,你是咱廠的幹部,還是馬書記的閨女,我尊重你,但我得提醒你一句,沈四寶找來混混,往林老書記的屋子裏藏東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是為啥,我勸你們收斂一點,不要鬧得太難看!”

馬明霞被戳中了心思,臉色一變,卻也說:“胡潔你別這樣,你就不想想,顧謹都不管法典,他能是好孩子嗎,他還害死過他妹呢?私自帶著別人家的孩子亂跑,這要叫顧謹知道,也得說他吧?”

“顧謹?好啊,明天我親自去找顧謹,讓他知道他兒子在老外公一手創立的藥廠裏受的啥委屈,讓他知道法典是個多正義的好孩子!”胡潔再一聲懟。

半夏被大媽們交到了顧法典的手裏,大家還殷切囑咐他:“一定要和趙公安照顧好半夏,你可是林老書記的外甥,怕他馬家?怕個屁!”

倆崽崽牽著手,在大媽們的註視下,跟風光凱旋而歸的將軍似的,回家了。

……

馬明霞是個寡婦,前夫也是慈心廠的職工,有一回庫房失火,燒沒了。

她跟林珺還曾是同事,在顧謹和林珺離婚後,有一段時間對顧法典很是照顧,動不動就喊他去家裏吃飯,還給他包餃子吃,還送過他一個籃球。

顧法典明白的,馬明霞看上他爸了,想跟他爸組建家庭。

天要下雨,爹要再婚,這個顧法典心裏有準備。

可他反感的是,後來慢慢的,馬明霞發現他跟他爸關系很差,甚至從來不聯絡,就再也不喊他去吃飯了,再後來,她居然借個故,把那個籃球又要回去了。

她其實是秦秀夫妻的後手,當他們賊喊捉賊,栽贓陷害得了手,顧法典也會被抓到公安局,秦秀也得去做筆錄,這時,馬明霞就是代替秦秀照顧半夏的人。

不得不說沈四寶果然心思縝密,滴水不漏。

可惜吶,他碰上的是他,慈心陳浩男,顧法典。

才走到老家屬院門口,顧法典又迎上金荃金副廠長,背著手,正在揚頭看他家窗戶。

顧法典頓時牽緊了妹妹的手,於心裏深深慶幸著自己的英明。

幸好他剛才沒沖動,直接帶著妹妹跑政大,要他跑了,金荃肯定會報警的。

回頭,金荃說:“法典,這都快十點了,你帶個孩子,不該四處亂跑的。”

顧法典乖乖說:“金伯伯,剛才聽見下面鬧轟轟的,我們去看了一下熱鬧,這就回家。”

金荃一臉嚴肅,上下打量了半夏一遍才說:“我往老家屬院調了三個保安,幾個門都是鎖穩的,你們好好睡覺,明天一早,我找趙霞協調半夏的事,再帶你找找你爸,你和半夏都是孩子,沒人管沒人看的,萬一著了別人的道可就麻煩了。”

既是廠領導,肯定是老狐貍,他看得出來,沈四寶是下了狠手在整顧法典。

以為顧謹因為妍妍的死,不管孩子,這是想幫一下他。

慈心的老職工們大多跟林珺關系要好,當然也願意幫助她的兒子。

顧法典忍不住咧嘴一笑:“不用啦,我明天會自己去找我爸爸的。”

金荃上下掃了顧法典一遍,忽而一笑:“你小子,整天帶著小帥四處鬼混,知不知道叔叔在家也很難做人,知不知道你胡阿姨罵的我連家都不敢回?”

哦豁,顧法典頭一回發現向來嚴肅的金伯伯居然是個妻管嚴?

他揮手:“金伯伯慢走,金伯伯再見。”

晚上肯定不行,明天一早吧,把半夏好好收拾打扮一番,一早再去找爸爸。

他要讓爸爸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可愛的小妹妹。

……

回到家,倆娃累癱了,一起跌在了沙發上。

顧法典還想多癱會兒的,可半夏略坐了一會兒,騰的起來了。

“哥哥今天辛苦了,我給哥哥倒水喝。”她說。

“你這哪來的習慣,我有手有腳,幹嘛要你倒水喝?”顧法典反問。

半夏一臉認真:“我是女孩子呀,爸爸說女孩子要勤快,有眼色才會討人喜歡,不然長大了都嫁不出去的。”

“沈四寶簡直他媽放狗屁,女孩子又不是保姆,憑啥給人端茶倒水,而且為什麽你要嫁人,以後不許嫁人,永遠不許。”顧法典生氣了:“放著,哥哥幫你倒。”

半夏有點怕,畢竟她還小,分辯不清哥哥是為什麽而生氣,只好憋著。

從冰箱裏拿出涼白開,再加上冰塊。

普通一杯冰水,小女孩接過來,從餐桌上找到一根塑料吸管,放進去抿一口,挑起眉看一眼哥哥,再抿一口,再看一眼,嘴角堆了滿滿的笑。

不就一根吸管嘛,在她看來就好像是個寶貝一樣。

忽而聽到肚皮咕咕叫,顧法典這才想起來,倆人還沒吃晚飯呢。

太累了,隨便搞搞,煮一鍋子方便面吧。

不過等他的面煮出來,半夏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給妹妹挑了一小碗出來,端著鍋,顧法典猛刨一口面,打量著妹妹,本來笑的美滋滋,得意洋洋的,可目光停在她的腳上,笑容就垮了。

她穿著一雙特別破的小布鞋,鞋面還是剪開的,鞋子太小,她又跑了一整天,整個腳丫腫的像饅頭一樣,還有她的頭發,半長不長,汗濕了,全沾在腦袋上。

這個樣子,爸爸會不會不喜歡她呀?

曾經那個妹妹,從生下來那天起,就每天都打扮的像只小花骨朵一樣。

用別人的話說,林珺女兒的尿布比別家孩子的圍嘴都幹凈。

相比之下這個妹妹有點太土氣了。

鞋子,媽媽原來給小妹妹買過,找一找,找雙大的出來給妹妹試。

但她的頭發怎麽辦呢?

家裏有的是頭花,顧法典記得媽媽原來可會給小妹妹編辮子了,雖然他沒辮過,但看過,那不很簡單嘛。

怕明天一早來不及,他決定現在就辮。

燈光下,男孩輕輕抓起女孩子的頭發,左扭一扭,右扭一扭,辮了起來。

轉眼他就在妹妹頭上紮了九個小揪揪了,可怎麽就是沒有媽媽梳的好看呢?

太困了,一個哈欠,顧法典隱約覺得妹妹的腦袋像個刺猬。

……

次日一早,男孩一個蹬腿,猛然驚醒,一看左右沒有半夏,頓時後背冒起了冷汗,忽而聽到廁所裏有聲響,一個箭步就沖了進去。

半夏正拿著剪刀,正在從頭上剪小揪揪?

“哥哥你醒啦?”妹妹繼續剪。

顧法典有點懵:“你頭上這是怎麽啦?”

半夏一臉難為情:“我也不知道,一晚上長了好多小揪揪,解也解不開,可它太醜了,我怕你會笑話我,所以我想把它剪了。”

“來吧,哥哥幫你剪。”顧法典說:“不要剪頭發,咱們只剪掉皮筋就好啦。”

妹妹居然想不到那些小揪揪都是他紮的,而且還認為是從頭上長出來的?

她怎麽會這麽可愛,可愛到顧法典都不忍心戳穿。

“會不會太麻煩哥哥了呀?”女孩乖乖瞇上了眼睛,像只溫順的小貓瞇。

顧法典輕輕剪掉一個揪,得意極了:“這有啥,你可是我妹呀。”

“我最愛哥哥了。”縮著脖子的小女孩說。

顧法典手頓了頓,心頭頓時卻漫過一陣苦澀和難過。

想起原來的妹妹,他特別難過,其實他只是表面兇,心裏也很愛她的,可她並不愛他,從一生下來,就仿佛知道他跟她在爭奪同一份愛一樣,只要爸爸媽媽一看他,她就會哭。

長大一點就更麻煩了,只要他出現在她的視線之類,只要爸爸媽媽摸摸他,或者抱抱他,她立刻就會大哭不止,要他咳嗽一下,或者受不了兇她一句,吼她一句,那就更了不得了,她就會哭的背過氣去。

所以隨著妹妹的降生,顧法典在家裏就成了空氣。

不敢哼不敢叫,哪怕生病發燒,也只能默默挨著,更不敢抱一下爸爸媽媽。

要半夏是他的親妹妹,認了爸爸以後,會不會也像原來的妹妹一樣排斥他?

等見到爸爸,她也會變成原來的妹妹那樣嗎?

當然,這都是小事。

沈四寶可謂手眼通天,跟他一起打牌的高崗更加了不得,有名的大款。

毛哥,社會大哥!

顧法典可搞不定他們,他必須依靠爸爸。

……

新鞋新裙子,但妹妹的頭發長長短短,還有好多卷,搞的她像個商場裏賣的洋娃娃一樣,誤打誤撞,居然漂亮得不得了。

可她覺得不夠,把頭發梳了又梳,又翻出一包不知放了多久的潤膚油,給自己擦了點,也給顧法典擦了些,這才說:“我們都抹了香香油,爸爸肯定會喜歡。”

倆娃下了樓,顧法典特意瞅著保安打盹的功夫,帶著半夏溜了出去。

去政大有三站路,可以坐公交,也可以打的,的士顧法典從來沒坐過,就算了,公交他嫌跑得太慢,而他有一輛捷安特的變速自行車,是去年他過生日時,林珺托趙霞送他的生日禮物。

這還是顧法典頭一回騎。

把妹妹放在座位上,他座在後屁股上,腳一蹬,轉眼的功夫經到政大了。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顧法典清楚他爸的作息,直奔辦公樓。

雖說是很熟悉的地方,可他已有四年年沒來過了。

上二樓,他還認識很多這兒的教授,可他們已經不認識他了。

顧謹是法學系的副主任,辦公室應該在右側第三間。

兩年未見,想爸爸,可一想到因為自己,爸爸沒了女兒,沒了妻子,還經常被爺爺奶奶指責,裏外不是人,他心裏又慚愧又難過,不敢見他。

牽著半夏的手,他腦子裏亂亂的。

忽而,半夏止步,輕輕喚了一聲:“爸爸!”

她在主任辦公室前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裏面,輕輕的,又喚了一聲:“爸爸!”

顧法典回頭,辦公室裏有倆人,一個是他爸,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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