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陵縣都算不上小縣城，更談不上什麽經濟發展,至於南灣鎮更不是如今安居樂業的小鎮子,而是隱匿於山林的山坳坳，貧窮、落後、偏遠。

滿目瘡痍。

後來，費盡心思考出去的方蘭之,學業有成毅然回來，開始著手帶動村民乃至周邊的人修路建橋。

於是,才漸漸有了南灣鎮的雛形。

經濟慢慢起來後，鎮上有了第一批在當時看來算有錢的人。

其中當屬鄧家最矚目。

而戚妄的親生母親就是鄧家長女。

鄧沅和戚澤自幼青梅竹馬，從生下來就認識,感情自是不必言談。

年輕時的戚澤是個長相俊郎,陽光健朗的青年，在那個時候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後生，他喜歡鄧沅,鄧沅也喜歡他。

兩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卿不嫁。

鄧沅的父母見他倆情投意合，後來便讓他們結婚。

婚後，戚澤努力工作,認真賺錢,他頭腦聰明，很快就讓鄧沅過上好日子。

再之後，鄧沅懷孕了,戚澤更是一人兼幾份工,他從不向岳父家借錢或拿錢,憑自己的雙手和頭腦讓他的妻子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

鄧沅和戚澤的夫妻生活，在當時惹得一眾人艷羨。

然而，這樣神仙眷侶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在戚妄快要出生的時候，戚澤卻突然性情大變。

曾經陽光健朗，幹活麻利，腦子聰明的男人變得頹廢墮落，開始抽煙喝酒打牌，也不再為家庭挑起重擔。

他終日在外面廝混胡來，結識街頭混混，學會了賭博。

從那時起，鄧沅不僅要帶孩子，還要外出打工，鄧家父母心疼長女，時不時拿錢救濟。

戚澤知道後，更是變本加厲。

鄧家被他虧空，鄧家父母沒轍，只好求救遠在北城工作的兒子，也就是鄧沅的親生弟弟鄧明初。

學會賭博後的戚澤就是無底洞，鄧家衰敗，鄧沅的親生父母也被活活氣死。

然而，戚澤並沒有收斂，依舊在外賭。有一年，上門討債的人要不到錢，揚言要剁了戚澤的手，他害怕，想拿年僅五歲的戚妄抵債。

鄧沅不肯，跟他大吵，戚澤便動手打她，街坊鄰居都知道戚澤經常家暴鄧沅，白天打，晚上打，有時三更半夜打狠了，大老遠都能聽到他們戚家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戚澤嗜賭成性，已經收不住手，可他沒錢能怎麽辦？

於是他把主意打到鄧沅身上，年輕時的鄧沅長得白凈漂亮，如春風般溫柔的一個姑娘，不知讓多少青年偷偷暗戀。

他開始把鄧沅當成一件明碼標價的物品，為了錢，把她賣給別人玷汙。

那一年，戚妄七歲。

雷雨夜裏，外面電閃雷鳴，下著瓢潑大雨，屋裏傳來鄧沅反抗的哭喊，無助而絕望，屋外，戚澤置若罔聞，靠著門數錢，一副已經昏了頭的模樣，讓人陌生而惡心，就像陰溝裏的老鼠，見不得光，也上不得臺面。

那晚，戚妄從廚房拿了菜刀沖進去，誰也無法想象，那麽小的他，到底看到了什麽。

他把那些趴在他媽媽身上，欺負他媽媽的人全都趕跑，像瘋了一樣砍傷他們。

紙包不住火，戚家一地雞毛，亂得不行，很快，鄧沅的事傳遍大街小巷，有一把年紀還沒娶媳婦的老光棍開始戲謔鄧沅，當時，傳得最廣的話無非就是這麽缺錢，多少錢一晚？

漸漸的鄧沅變得越來越敏感，越來越神經兮兮，她開始瘋瘋癲癲，直到來年，她走到河邊跳河自殺。

那年，戚妄八歲。

他有人生，沒人養，原生家庭糟糕透頂，鄧沅死後，戚澤也終日不回家，成天在外面混。

戚妄開始在街上游蕩，像個孤魂野鬼，又像叫花子乞丐，他睡過大街，也睡過天橋底下，他變得跟他父親一樣又不一樣。

他也認識了不少混混，學會抽煙喝酒打架，別人看他年紀不大，欺負他，奴隸他，笑話他，說他家一家子窮鬼，想錢想瘋了，說他媽是雞，隨便給點錢就能上。

他們笑得很大聲。

戚妄比他們笑得更大聲。

然後，他掄起拳頭揍人，把那些人打得半死不活，不敢再來招惹他。

他就像條逮人就咬的野狗，野蠻血腥，哪怕臉上沾著血，手上沾著血，肋骨都斷了，靠坐在地上氣息奄奄，也依舊在笑，笑得瘋瘋癲癲。

從那之後戚妄的名聲傳出去，他不怕死，也不要命，流竄於街頭巷尾的爛人，恨他的人恨之入骨，想他死的也不少。

…

趙念聽完這段往事，不免有些唏噓錯愕，她生在和睦溫馨的家庭，衣食無憂，嬌生慣養，人生一帆風順，有愛她的親人，有要好的朋友，她什麽都不缺，從未經歷人間疾苦。

她又想起剛來南灣鎮的時候，那晚，她以為他們搶她包包無非就是為了錢，盡管並不是戚妄搶的，但她還是對他說了那樣的話。

那時，他看她的眼神在頃刻間變得陰鷙冰冷。

還有今天……

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

趙念默了瞬，一碼歸一碼，不管之前怎麽樣，但在今天這件事上，她應該向戚妄道歉。

她把買回來的商品暫時放在堂屋，想了想，拿起手機給戚妄打電話。

方蘭之沒說什麽，轉身走進廚房做晚飯，趙念站在院子裏，看著花圃裏今天新搭的花架子。

電話一直嘟嘟嘟，顯示未接。

趙念又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全都石沈大海。

她想，以戚妄那脾氣，八成已經懶得搭理她。她站在院中，望向遙遠的天際，墨藍已經取代霞紅，晚上要來了。

趙念握緊手機，決定明天去學校當著戚妄的面跟他說一句抱歉。

…

新的一周開始，王佳佳和紅毛又雷打不動開始趕作業，他倆抄趙念的作業抄得飛快，撇開大題，只寫了選擇和幾個填空，沒一會兒就抄完了。

王佳佳將筆尖和筆帽一蓋，丟在桌上，感慨道：“終於抄完了。”

她扭頭，發現趙念坐在位置上心不在焉，湊過去問道：“念念，你怎麽啦？”

趙念搖頭，“沒事。”

王佳佳不疑有他，“喔”了聲。

趙念低頭整理完課桌，拿著水杯，起身去接水的時候，看了眼戚妄的位置。

人沒來。

或許晚點就會來。

趙念是這樣安慰自己。

然而，直到當天下午都開始上課了，戚妄依舊沒來。

王佳佳發現她不對勁，忍不住問：“念念，你今天怎麽了？我怎麽感覺你有心事？”

“佳佳，你哥他今天怎麽沒來？”

王佳佳恍然大悟，沖她擠眉弄眼道：“念念，你竟然想我哥了！”

“不不不，你誤會了。”趙念連忙擺手，企圖解釋：“我只是——”

她笑著打斷她的話，“哎呀，你不用解釋，我都懂。”

“我哥也不是每天都會來學校，他全憑心情，你要是想見他，我可以帶你去他常去的地方。”

戚妄常去的地方？無疑就是一些烏煙瘴氣，流氓地痞又多的地兒。他在那種地方混跡了那麽多年，早就陷進去。

趙念有些糾結，想跟他道歉是一回事，但是介於以前發生的那些事，她並不是很想去那些亂糟糟的地方。

“念念，你要去嗎？”王佳佳問。

她搖頭，“算了吧，他總歸要回家，我還是今天下午放學後去他家裏找他吧。”

那個時JSG候還早，去了他家，道完歉再回去也並不是很晚。

“找誰？”紅毛突然賤兮兮的湊過來，趴在趙念的桌邊笑著問她們。

王佳佳用書丟他，“起開。”

紅毛一把接住，用食指頂著轉書，笑問趙念：“女神，你想找誰？我幫你啊。”

趙念知道他經常跟在戚妄身邊，對他也了解，“我待會放學後想去戚妄家找他。”

“原來是找妄哥啊，女神，我勸你還是別去了，妄哥他根本就不在家。”

趙念看著他。

“我昨晚在縣城遇到妄哥了，他跟連姐在一塊呢，估計這會兩人還在一起。”

趙念倒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

王佳佳看了眼趙念，又抄起一本書砸他，“廢話真多。”

紅毛被砸中額頭，不解的揉著頭，“咋了，我這不是實話實說嘛。”

“閉嘴！”

今天的課一結束，放學鈴就響了，各班發出陣陣歡呼，輪到趙念留下做清潔，她讓王佳佳先回家，不用等她。

趙念做完教室清潔已經傍晚六點半，她鎖了門，離開教學樓，路過操場的時候還看到有人在打籃球。

南灣鎮的夜晚生活很有樸素熱鬧的氣息，水果攤，燒烤攤隨處可見，還有人準備開始打夜麻將。

在路過小商店的時候，趙念想起方蘭之讓她回家的時候順手帶兩節七號電池，家裏的遙控器沒電了。

她折進小商店，從貨架上掰了兩節電池，身後不遠處的收銀臺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

“一包黃鶴樓。”

聽到熟悉的嗓音，趙念怔了下，猛然回頭，看到戚妄站在櫃臺前單手插兜，右手拿著手機。

神情淡漠，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似乎沒看見她，付了錢，拿起煙就準備走，趙念下意識叫他：“戚妄！”

高挑勁瘦的少年頓了下，最終頭也沒回走出店鋪，趙念想追上去跟他道歉，坐在櫃臺前的老板連忙叫住她：“欸，你電池錢還沒給呢！”

趙念退回去，對老板說了句對不起，又問他電池多少錢。

付完錢，趙念走出店鋪，看到街邊停著一輛車，百來萬的路虎出現在南灣鎮，還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她看到戚妄站在車邊，從煙盒裏取了一根煙，低頭咬著，然後攏煙點火。

他身邊站著一個身穿抹胸吊帶加短裙的女人，畫著精致妝容，染了頭酒紅色的波浪長發，看起來成熟又性感。

也不知道她對戚妄說了什麽，趙念看見他咬著煙，眼皮微耷，勾唇似笑非笑。

又痞又野，有著不合年紀的魅力。

那個女人也笑了，拿走他咬著的煙抽了口，然後彈了彈煙灰。

趙念抿唇，站了會，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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