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心的安家之處距離農戶不遠，不知什麽時候起，本來猜疑不敢靠近的農戶們也時常來拜訪，他們驚異於小唯的美貌，驚異於如此美貌的女子竟沈睡的了無生機。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旺盛的，他們有時會趁霍心不註意，探頭到裏間去看一眼傳說中的美人，有時也偷偷從窗口探頭窺視。小孩子也口無遮攔，張口便問：“她能醒過來嗎？”

霍心用素布束了發，坐在長凳上，“不知道。”

“那你會一直等啊？”

“自然是。”

那日霍心從林子裏回來，身後拖著被正中命門的獐子，剛進了院子，便看見小唯屋子的窗戶大開，她著一身月白色長裙，正探身去摘那窗外的杜鵑花。霍心只覺得恍然如夢，十年未見她明亮的眼睛，未見她笑，未見她的種種。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抖，他不顧那掉在地上的弓箭和身後的獐子，從繁茂的杜鵑樹上折了一枝遞給她。小唯楞住，突然抽身關了窗戶，霍心只得繞進屋內，卻見她伏在榻上流淚。

霍心站在她身側，伸手觸她的肩，“你不會再走了吧……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等不到你醒來看我，本想就這樣守著你。”

小唯低著頭，面上還帶著淚水，“為什麽會這樣？你娶妻了？”

霍心從袖間摸出一副白玉鐲給她戴上，“沒有，我霍心此生沒有第二個女人。”

小唯撫著腕上的鐲子道：“人妖有違天道，你怕不怕？”

“今晚喝獐子湯，附近的農戶對咱們照顧有加，我們給他們送些獐子肉去。”說著，霍心轉身向夥房去了。

小唯跟在他身後，手指在袖子裏絞緊，心裏雀躍著，“你等了我多長時間？”

霍心沒答話，只是把弓箭遞給她，讓她幫他掛進屋內。晚飯後，小唯隨著霍心去農戶家送肉，那幾戶平日裏走的近的農戶都驚訝於小唯能醒過來，一個農婦順口便說：“這怕是霍相公十年的等待感動了上天啊！”

小唯心裏震驚，出了農戶的門便問：“我睡了十年！你怎麽不告訴我！”

霍心拉緊她，“我不在乎過程，這個結果我很滿意，再多等十年我也願意，只是怕到時候我兩鬢斑白，你不認得我了，或是我護不了你了。”

“不可能，我永遠認得你。”

[拾壹]

霍心又養了一匹馬，這匹馬載著兩人在祁連山上游逛。有時候游逛累了，霍心牽著馬，小唯伏在馬背上淺眠，只是這樣的日子，便叫兩人從心底滿足。只是冬天的時候，小唯凍的瑟瑟發抖，頭發又染霜色，膚色也白的嚇人，霍心總在那樣的寒夜裏擁緊她，無謂嚴寒，只為奉獻自己一顆火熱的心。她捧著他的臉說：“霍心，這樣的日子，我要用多少修行換取。”

霍心也非鋼筋鐵骨，他在秋色滿山的時候開始發燒，小唯只好去找那交好的農婦，討了藥便餵他吃下，霍心醒過來的時候，她擁著他訴說後怕，那也是霍心第一次害怕自己離她而去，畢竟生死疲勞是人身肉體所不能避免的。翌日，他帶著小唯在祁連山上種下一片杜鵑樹苗，他說：“等我死後，你便來這兒等我，我轉世投胎必來尋你。”

小唯皺皺眉，“那冬天怎麽辦？我怕我會凍死在這兒。”

“冬天不要在這兒，夏天來，這兒的杜鵑花開成一片，你在這兒等我，即使奈不住寂寞去別處玩，記得在夏季回來。”

小唯笑著答應，她怎麽會奈不住寂寞，她的寂寞時光已如歲月般綿長，可是和霍心在一起的日子，快的不真實。

日子一天一天過，如機織成片，她在霍心身邊醒來的時候竟也能發現霍心的白發，她每日的清晨都要細細的看他一邊，她的手指流連在他額邊，霍心抓住她的手，“不要用你的法術，生死疲勞，人間常態，你無法阻止我的衰老，怎麽？嫌棄了？”

“自然不會，你看我。”

霍心睜眼，竟也在她發間發現了白發，他急忙起身，“你不該變老的。”

她笑的自得，“這才叫白頭偕老。”

她陪著他慢慢地生滿白發，慢慢地長出皺紋，即使霍心知道她是故意這麽做，她真實的皮相還是如他們相見時那樣傾城。兩人年年夏天，都會去山上看大片大片開放的杜鵑，霍心說要記住這杜鵑，記在心裏，到時好來尋她。

霍心在不斷變老，年近七十，已是高壽，但是望著小唯的目光一如當年，小唯也在變老，是真是的‘變’。那日的午後像往常一樣，霍心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小唯搬個凳子坐在霍心旁邊。霍心微瞇著眼睛，小唯還能從上面尋到霍心當年的風采，小唯低頭伏在霍心膝上，霍心笑著說：“回到原來的樣子吧，我想最後看看你。”

小唯的笑僵在臉上，片刻之後，發上銀白褪散，三千青絲盡顯，她眼裏含淚，臉一如當年美麗動人。霍心撫著她的面頰，口裏喃喃道：“我記住你了，我記住你了……”

她擁著了無氣息的霍心默默淚流，直到日落西山，漫天星辰閃爍。她將霍心埋葬在當年他們一起種下的杜鵑樹林，自那日起，農戶們再沒有見過小唯，她日日守在埋葬霍心的杜鵑花樹下，有時會悠悠唱那“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曲子，有時什麽也不做，靜看日起日落。她只在冬天離開，在雪未化凈時便匆匆回來，她還是著一身紫色繡繁花的長裙，這衣裙纖塵不染，日日亮麗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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