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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不是 你根本不是他,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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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院裏的工匠早早歇了工。

院子裏面除了淩亂的木材、混合的泥漿就是雜草和碎石。

李景淮往裏面看了一眼, 就對身後的人擡起右手,示停。

“殿下……”常喜邁著小步伐還想跟上,他手裏撐著竹傘。

太子大步離開傘底, 細雨就沾濕了他的黑發, 霧氣縈繞在他身上,像是冷氣在彌漫。

他帶著一副生人勿近的疏冷,忽然偏頭, 冷聲道:“滾開。”

常喜被嚇得一個哆嗦, 止住腳步不敢再貿然靠近。

身邊的趙爭已經單膝跪地,埋下頭不敢吭聲。

其餘人更是噤若寒蟬, 在面面相覷中窺出些蹊蹺。

太子的情緒不穩定。

李景淮呵斥了一聲後也驚覺自己的失控, 他擡手扶住額頭,靜默了片刻。

歲數漸長, 他也逐漸學會如何當好一個帝王。

不能讓人摸清喜好與厭惡,高興或難過。

甚至可以說,身為一個掌權者,他應摒棄任何過激的情緒。

安靜能讓他穩固心神。

小雨纏綿如絲, 在臉頰上留下濕潤的痕跡,李景淮緩緩睜開眼,又揮了一下手。

“你們留在外面, 無召不得入內。”

常喜不敢再冒出頭給他削,連忙退了兩步, 老老實實躬身聽令,“是。”

其餘人更是令行禁止,不敢不從。

傘也不敢遞出,常喜就眼睜睜目送著太子在溟濛霡霂中一個轉身,沈著腳步跨進院門。

蝶院裏大多建築都被推翻倒地, 新立起來的幾根柱子就孤零零地立在天地之中,被雨澆了個透濕。

李景淮踱步走上臺階,往四周張望。

光禿禿的院子沒有多少地方能藏得住人。

更何況沈離枝原本也沒打算躲著,只是沒有人會想到她會待在狼藉一片的蝶院裏,一呆就是這麽久。

她從墻角的木堆上站了起來,在亂飛的細雨中迎著太子緩緩而來。

那張小臉被冰涼雨絲凍得沒有了血色,更凸顯出那雙眼睛黑得驚人。

像是濃墨點畫,在煙雨當中冷淩淩地暈開。

李景淮沒有出聲,目不轉睛盯著她,就像凝望一只隨時會飛走的蝴蝶。

她翩躚而來,卻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若隱若現的疏離。

李景淮不敢妄動,就好像一動,這只蝴蝶就會被驚飛,然後從他的眼前消失不見。

他握緊手,手心潮濕,是滲出來的薄汗。

也是他這一路來無處安放的不安。

沈離枝走到臺階下,慢慢揚起頭,牽起唇角對他微笑,一如最初所見的那番模樣。

溫順柔和,畢恭畢敬,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但卻讓人無端覺得很難受。

“殿下。”

濕漉的長睫和眉毛上都沾著水珠,她擡起眼睫都像是費了一番力氣。

玉潤透徹的肌膚此刻都透著無比脆弱的蒼白,像是一張薄可透光的紙,映出她藏在笑容下的倉惶和悲戚。

“沈離枝……”李景淮鳳眼微闔,因這俯看視角,輕易就能將那張覆雜的笑臉收入了眼底。

他站在高臺上,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

可他語塞了,除了硬邦邦的那三個字,再張口,卻找不出話來。

他不明白。

為什麽看見依然在東宮,還在他眼皮底下,甚至是會朝他走來,對他笑的人。

心裏那空虛的黑洞還不能被堵上,反而越擴越大。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移開。

他思忖著,糾結著。

若把現在這個局面當作一場戰役,他無疑已經腹背受敵、攢鋒聚鏑。

他感覺到了危機,迫在眉睫。

沈離枝笑了一下,左眼底下的淚痣也隨著她盈起的臉頰微晃。

“殿下,吃糖嗎?”

她手指間捏著一顆琥珀色的糖,扇形的糖翼已經有些融化得透明,也不知道她拿在手裏多久了。

她舉高手,伸到他面前,語氣裏聽不出絲毫的異樣,是溫婉柔順,是輕音慢語,沒有半分疾言厲色。

李景淮看著她露在自己眼前的一截手腕,羊脂一樣的肌膚上還有他昨夜肆.虐的紅痕。

他沒有管那顆該死的糖,手指握住她的手腕,聲音澀然道:“你手這麽涼,下雨了,也不知道避雨嗎?”

他避而不答,沈離枝卻自問自答。

“殿下不喜歡吃苦,當然不會吃。”

她手指驟然松開,那顆黏糊糊的糖就掉了下去,從李景淮的手背上擦過,留下一道不容忽視的感覺。

讓他心裏發毛、發黏。

就好像什麽東西正在滋生,而他張皇失措,毫無頭緒。

他不知道該怎麽阻止這種異樣在心口彌漫。

半響他才抿了下唇,垂眸看著她的眼睛,“跟我回去。”

沈離枝微一歪頭,隔著紛飛的細雨打量他的神情。

若說先前只是六分的猜疑,在李景淮如今的反應中已然變成了十分。

她緩慢地問出聲,“殿下為何要騙我?”

“……我們回去再說。”李景淮咽了一下,嗓音發澀發悶,就好像是快要腐朽的齒輪,找不到轉動的方向。

沈離枝沒有動。

李景淮的手往上,包裹住她的微顫的指尖,他聲音很輕,像是在哄一個鬧別扭的孩子,“你著涼了,跟我回去。”

沈離枝置若罔聞,但卻有了反應,她的手腕開始用力後拉。

用那可笑的力氣一點一點,想從他的桎梏中抽回自己的手指。

李景淮手很用力握著,沈離枝不管不顧地掙紮,如此之下,勢必會弄傷手指。

她彈琴彈得那麽好,一定不會想弄傷自己的手指的。

可是她為什麽要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架勢來抵抗他?

李景淮茫然地慢慢卸下力,任憑那纖細柔軟的手指一根根逃出他的圈禁。

從食指到中指,再到無名指。

“殿下一直在騙我,是不是?”最後一根指尖離開的時候,眼淚瘋湧而出,沈離枝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根本不是他,對不對?”

他自知道總有天會被戳穿,但是他沒有想過會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李景淮的心徹底塌了一塊,看著眼前哭成淚人的沈離枝。

心如刀割。

曾幾何時他覺得沈離枝這張臉很適合哭,翠眉杏目,楚楚動人。

但是真的看到時,才知道這種美他無法消受。

他根本不舍的讓她這樣大哭。

沈離枝哭得眼睛通紅,唇瓣輕顫,像是肝腸俱斷,無法接受,可她的唇角還是微微揚起,即便嗓音發顫也還在極力保持平緩。

就是指責,她也不會對人歇斯底裏地辱罵。

旁人的爆發是崩天裂地,她的卻是不斷往裏崩陷的沙丘,只將自己掩埋。

她的眼淚比雨急,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像不要錢一樣爭相恐後地湧出。

一粒粒掉了下來,落在她手背上,瞬間就四分五裂。

李景淮慌了。

是不是那個人,當真這麽重要嗎?

她肯委身、會屈服就只因為將他當作了記憶裏的那個人?

他竟然比不上那個人……

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焦慮地想要找尋突破口,解開這場僵局。

是該命令她、責怪她,還是繼續騙她、哄她。

快啊,她哭得那樣傷心,總要做點什麽反應。

事實上他就楞楞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能思考。

他和雨中的屋柱區別唯在他還能呼吸罷了。

他沒能反駁。

沈離枝默默流著淚,半晌才輕輕呵出口氣,她用力掐住自己冰冷的指尖,以疼痛扼住自己失控了的淚閥。

眨了幾下眼,用眼睫上揮去水霧,沈離枝轉過視線,看向他身後。

原本舊屋已經被夷平,像是一些盡可掩埋的往事,不足掛齒。

她雖然沒有歇斯底裏地哭喊,可是嗓子卻也憋得嘶啞了些,“楊嬤嬤說殿下向來恪守己心,因而可以做到不懼、不畏、不憂、不慮,殿下不喜歡意外,不喜歡無法掌控的情緒。”

李景淮像是猜到了她想說什麽,但又無力制止。

“殿下克制了對蝴蝶的恐懼。”她伸出手指,指著他身後空蕩蕩的屋礎。

又收回手,指著自己的心,擡起淚眼,輕聲問他:“如今,是想從奴婢身上學會克制愛人嗎?”

看著那點在心口的手指,李景淮喉結滾動了一下。

“……是。”

雨越下越大了,好像一片雨簾,垂在兩人的視線之間,誰也看不清對方臉上露出了什麽表情。

一得到回答,沈離枝飛快朝他曲膝一禮,轉身就走。

甚至沒有聽見他說出的‘但是’。

可是他當真吐出了那兩個字嗎?

李景淮自己都不確定,又或者自己都不相信。

最初的最初,他不正是因為抱著這樣的心態,才縱容沈離枝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

但是——

這一次他能動了,腳步緊跟著沈離枝的身後。

一步步踩在她留下的腳印上,追了上去。

常喜和趙爭等人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可這詭異地氛圍讓他們機靈地選擇閉口不問,只管跟著。

若是有人路過看見這一連串走在雨中,連傘都不打的隊伍,定然會覺得奇怪。

但是最奇怪的還莫過於太子居然走在一名女官的身後。

沈離枝一股腦地向前走。

李景淮就跟在她身後,距離不遠不近,剛好隔著兩三步。

她走快,他也走快。

她放慢,他也放慢。

雨越下越大,打在人頭頂也微微有些生疼,李景淮脫下外衫快走幾步罩在沈離枝頭上。

沈離枝也沒有拿手拉著,虛掛在頭頂的衣服很快就隨著她的走動被風雨吹了下來。

太子的衣服就這樣落進水窪裏,像是什麽垃圾很快就被拋在了後面。

李景淮停步,看著地上的外衫須臾,彎腰撿起,提在手上又快步跟了上去。

要是這條路再短點,最好前面就是盡頭。

這樣,她是不是就會停下離開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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