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2章 正事 “談正事的時候想什麽呢?”……

關燈
鶴行年此人有輕微潔癖, 見外客一般都會放下帷幔。

但是這次他沒有。

羽兒引著身著圓領青袍的青年進了屋,鶴行年就立在燈火通明的中央。

他們二人帶著幾分熟稔,互相見了禮。

倒有一副故知舊友的姿態。

可據羽兒所知, 鶴行年沒有什麽朋友。

他像是人世間獨來獨往的過客, 總是比人少了三分煙火味,是遺世獨立的孤鶴。

可他與這位沈大人行的禮,卻是同輩見禮。

這就頗出乎人意料。

羽兒好奇地還想多看幾眼, 卻被飛練拉出屋子。

聽見門扇合攏的輕響, 鶴行年才緩步走向隔壁的茶室。

他月白色的廣袖如雲湧水流,從裊裊的輕煙中穿過, 滿袖兜著桂子香。

他立在茶幾前一轉袖子, 示意了一個請的姿勢。

“沒想到沈少卿會來,真是稀客。”

“要見你不容易, 所幸還有這麽一個方便之地。”

沈懷義移步跟隨其後,環視了一眼這‘方便之地’。

毋庸置疑春風渡是上京最興隆的風月場,獨占鰲頭,財力雄厚。

四周所見, 無不奢靡到令人咋舌。

正是因為是這樣一個人來人往、熱鬧又覆雜的地方,也不容易引人註意,讓他不止於會驚動上玄天裏其他的人。

身為朝臣, 還在皇帝手下,他並不想和上玄天有過深的牽扯。

兩人隔著檀木茶幾, 席地而坐。

銅壺在火爐上咕咕冒著熱氣。

“無事不登三寶殿,敬之兄有話但說無妨。”鶴行年先開了口。

沈懷義擡起頭,指尖在桌子上漫無目的地敲了幾下,斟酌了一下語氣,才慢慢開口: “我最近聽見了一些事。”

鶴行年低笑了一聲, 擡指提起茶壺,熱水滾入紫砂壺裏,沖起了茶香。

在朝為官,總是不會直來直話。

當年清朗的少年也變得擅於斡旋。

鶴行年把杯子推至他面前,灰眸揚起,嗓音清緩道:“若我預估得不錯,沈少卿所說的事是與沈姑娘有關?”

近來,能讓沈少卿來興師問罪的唯有此事。

鶴行年不喜和他打太極,倒是誠實果斷。

沈懷義把眉頭擰起,既然鶴行年都把話題挑開了,他只能幹脆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做什麽?”鶴行年笑著看他,眼神透著陌生,宛若在看一個經久不見,已經有些認不得的舊友。

“你這個問題當真奇怪。”

沈懷義屈指一彈,瓷盞發出一聲脆響。

仿佛是金石裂響,森然冷聲。

“你別傷害她。”

鶴行年托起腮,長指捏著瓷盞,“怎麽會,我憐惜都來不及呢,你們沈家把她養成了這個樣。”

說到‘憐惜’,沈懷義先打了個寒顫,眉心越蹙越深,對他的這份心思,震撼異常。

想當初沈家將沈離枝瞞了這些年,甚至將錯就錯互換了她與沈玨禮的身份,是因為什麽緣故,他鶴行年定是頭一個猜到的。

如今他卻說‘憐惜’。

最不該和這個詞扯上關系的,就是他自己罷!

“你還想著……你怎麽能!”

“我怎麽,不能?”鶴行年含笑,但是眼眸冰涼。

一如他那冷灰色的眼睛,再也透不出暖陽一般的光芒。

沈懷義瞪著他,“可你的身體,你……你……”

他結結巴巴到底沒能說出個具體而來。

他只能怒道:“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實乃太過分了麽?”

小國師頓時輕嗤一聲,歪頭笑了起來。

“敬之,別把自己放在一個高尚的位置來指責我,別忘了你曾為了權位已經賣過一個妹妹了,如今是看見太子又重掌了勢,所以就想再賣另一個妹妹?”

沈懷義重重吸了一口氣,“你和我不一樣,我是庶出子,你當知道我這一路都不容易。”

嫡出?庶出?

其實無所分別。

有用的時候才是兒子,沒用的時候就是棄子。

鶴行年呵出一聲,不讚同。

“但你也成了沈大人唯一的兒子了,說到底當年的事你又何必怨恨旁人,最大的受益者不正是你麽?”他慢條斯理地點出他如今的身份:“沈、少、卿。”

沈懷義仿佛被杯子裏的水燙到了指尖,手一抖,茶水就潑出了幾滴,落在深色的檀木桌面上,折射出微光。

從那弧面的光暈裏映出兩人都扭曲宛若邪魔的臉孔。

他心緒不寧,擡袖拂去桌面上的水珠,苦笑看向鶴行年道:“不管怎樣,當初的事我也不會在做了,不瞞你說,我做了許多年的噩夢,也一直不敢再來見你。”

“你呢,午夜夢回就不曾做過夢麽?”沈懷義重新端詳對面的人,試圖從那雙含笑的灰眸上找到線索,未果。

他只能感慨道:“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感到害怕啊。”

鶴行年的下顎微離開了手心,他合上眼,再睜開時,灰眸所望的方向已經是掛著他霜白道袍的衣架上。

“世上有很多東西令人害怕,唯獨夢不會。”鶴行年笑他膽小,他舉起杯子,氤氳的霧氣沾濕了長睫,“夢是不能改變的過去,是不會成真的未來,所以,我不害怕。”

沈懷義微微一怔。

不會成真的未來?

若是美夢,只怕人人都盼望著成真。

可見,鶴行年的夢,也全是不想成真的噩夢。

“若你不想成真,就現在罷手。”沈懷義顧不得他做的是美夢噩夢,他所來只為了一件事,“無論你要做什麽,玉兒她絕不行。”

“這是謝家給你的意思嗎?”鶴行年目光涼薄,寸寸淩遲在人身上,“三皇子扶不起來,轉眼又想去抱太子的腿了麽?”

所以才怕他從中作梗,壞了他們的大事。

沈懷義皺了下眉,“不,這是我們沈家的事。”

鶴行年將轉溫的茶送至唇邊,對他所說不置可否。

“還有,當初明瑤會知道先皇後的衣冠冢是你指的路吧,她會和太子結識,少不了你在裏面推波助瀾。”沈懷義眉心沒松,又翻起了舊賬。

鶴行年還是微有些驚訝。

沈懷義會知曉這些,可見是下了一番功夫在調查他了。

他放下杯盞,“那,又如何?”

沈懷義也放下了茶盞,一杯茶,分毫未動。

“別再害她了。”

蒙持換班後特意回去換了一身整潔的常服才騎馬到東宮。

門口正好遇見了趙爭,被他親自盤查了一番,才帶進東宮。

蒙持並不是第一次來東宮,可一路都顯得拘謹。

畢竟不屬於自己的管轄地,總有一種氣場犯沖的感覺。

“不知那位沈大人可也在?”

趙爭回道:“在,就在殿下的書房,待會蒙統領就能一道見了。”

“書房?”蒙統領有點驚訝,“據我所知,那位沈大人的品階不至於可以參與議事吧?”

太子的書房是擔了太子參議國事的重地,所以能進入太子書房的,至少是可以參議政事的女官。

“蒙統領的消息遲了,沈大人昨日剛被提拔做了少典……”

蒙持略感驚訝,“少典?”

這飛躍的速度,簡直要羨煞了他。

“正是。”趙爭表情卻很淡定,仿佛這位沈大人一飛沖天在他看來都不會是什麽怪事,他揚起手引路道:“蒙統領,這邊請。”

常喜在外面通報了一聲,裏面的聲音才靜了下來。

蒙持就同趙爭,一起進了屋,齊齊對坐在上座的太子,行了一個抱拳禮。

“見過太子殿下。”

李景淮合起奏章,免了禮。

沈離枝知道蒙持的來意,把早早準備好的布偶,交還給他。

“蒙統領,原物歸還,既是珍愛之物,望以後留心。”

蒙持失而覆得,十分珍重,感激道:“多謝沈大人。”

沈離枝微微一笑,回以一禮後才往回走。

蒙持看見那象征東宮的標志在女官膩白的後頸搖曳,驚詫之餘又仿佛明白了什麽。

“蒙大人特意來我這東宮,想必不只是為了這只布偶吧?”李景淮目光輕輕落下,打斷了他失禮的視線。

“殿下明察。”蒙持回過神,壓低了視線。

說完這句話,他又左右各掃了一眼。

趙爭被他馬上眼神掃到,馬上就道:“蒙統領見諒,卑職要為殿下的安全負責,雖然統領大人您沒有攜帶武器,可是……”

言下之意很是明確。

蒙統領是皇帝的人,卻不是太子的人。

不放心他一個武力高超的人和太子獨處一室,也實屬正常。

沈離枝心想蒙統領大概有什麽難言之隱,不便俾眾周知,可她剛動了下身子,準備告退,李景淮就擡起一手將她攔了一下。

他朝著蒙持說道:“但說無妨。”

蒙持再次驚訝太子對這位沈大人的縱容,他踟躕片刻,一咬牙再次抱拳,“臣,想請殿下重查五年前,一樁舊案。”

沈離枝把紗織燈籠罩子挪開,剪了一下棉芯,撥亮了光線。

“蒙統領懷疑他女兒溺亡是有人相害,但大理寺五年前也沒有受理,如今再來重查,可謂難上加難。”

“所以呢,孤要答應他麽?”李景淮眸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離枝回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常喜也退了出去。

“蒙統領雖護女之切、溢於言表,可殿下也說過蒙統領是一穩重之人,若不是真的覺察出端倪,斷不會輕易求到殿下這裏。”

他沒有求皇帝,反而來找太子。

是因為他懷疑這件事和上玄天有關聯。

而最樂於和上玄天對著幹的,在大周除了太子,不做他想。

“孤不做旁人之刀刃。”李景淮冷哼了一聲,對她投來一眼,“過來。”

沈離枝邊走近邊道:“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殿下當知道。”

“那你可有把鶴行年當敵人?”

沈離枝緩緩眨了一下眼,避開了這個危險的話題,“殿下當幫蒙統領,就當日行一善?”

李景淮手指叩了一下桌案,哼道:“先把沒解決的這樁事了了,再說其他。”

太子說的正是蒙持等人進來之前他們在‘爭論’的事。

沈離枝只好暫緩下蒙統領之事,走到桌案邊,和太子同看展開的輿圖。

連雲十三州因為安撫不當,大批難民湧出,而撫州因為距離最近,首當其沖。

如何疏導和安置他們,便是一個大難題。

沈離枝在撫州待的時間長,對那裏的官員、人事乃至地形都十分了解。

是以才會有機會給出建言。

沈離枝俯首,手指指在圖上,“殿下所說也無錯,只是撫州地勢多凹聚水潭,民居散落如星盤,並不好統一管轄,若流民中有攜疫病者……撫州也將遭滅頂之災。”

“所以奴婢建議,選此處建棚屋。”

她所指的地方太小,在輿圖上也不過是豆大的地方,李景淮伸頭來看,沈離枝又轉頭詢問,“殿下,可……”

她話音戛然而止。

驀然在她眼前放大的臉,近得只在咫尺。

吐納的鼻息輕拂,吹得她臉上發癢。

沈離枝不禁覺得唇瓣有些發顫,仿佛那種被人反覆碾壓、蹂磨的感覺都湧了上來,把她的耳尖都燙紅了。

李景淮沒有動,他一手撐著桌,半個身子都往下低俯,陰影籠著她。

好像在他的臂彎之下,是一處絕對安全隱蔽的地方,她就是做什麽,也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四周寂靜,連蟲鳴都消匿。

他就用這樣的姿態蠱惑著人,縱容著人。

沈離枝心臟好像被一只手攥緊,又松口,攥緊又松開。

她情難自禁地張開唇。

可一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她嚇出一背的冷汗,身子往旁邊挪了一步,急忙扭轉頭。

距離,得保持距離。

既想走近太子,又想保持距離,本就是一個難以平衡的事。

她太難了。

身心都很難。

“談正事的時候想什麽呢?”李景淮伸出手指往她臉上一蹭。

“好燙。”

他舌尖卷著這兩個字,好像熱的人是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