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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吻手 吻在了那灼熱而腥甜的傷口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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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花廳, 謝萱姝果然擔心地拉著手把她訓了一頓。

“你說你,怎麽就自己跑進去還迷路了!你不知道剛剛打雷多嚇人,要是祖母知道我把你一個人丟下, 還不得劈死我?”

“這兒是東宮, 我比你熟,外祖母不會怪罪你的。”沈離枝柔聲解釋。

謝萱姝雖然也明白這個理,可是她還是覺得對於沈離枝來說上京還是一個陌生之地, 她既被祖母囑咐了照看, 就應盡到責任。

“沈姑娘怎麽一身衣服都換了,是出了什麽事嗎?”

有個不知道聽了什麽風聲的小姐搖著紈扇走進謝府小姐休息的圈子, 狀似十分關切地詢問沈離枝。

謝萱姝對於這樣含沙射影的‘關心’太了解不過了。

她跨前一步, 護崽子一樣攔在沈離枝身前,昂首就道:“離枝她是東宮女官, 這兒有她的住所,回去換身衣服怎麽了?礙著你事了嗎?”

那位小姐笑了笑,持著扇子輕拍一下謝萱姝的手臂,“你惱什麽呀, 我不過是聽說有些人會趁這大好時機撈個好郎君罷了,畢竟這上京城裏的公子個個出挑……”

“我們謝家的姑娘犯得著用這樣的手段嗎?”謝萱姝頓時氣哼一聲,打斷她的話。

旁人指摘沈離枝不檢點, 無疑也是在打謝家的顏面。

幾位謝家的姑娘無論與沈離枝關系近不近,都加入了謝萱姝的戰線, 摔玉碎珠一般把那挑事的小姐說得鐵青張臉灰溜溜走了。

謝家在上京的勢力不言而喻。

沈離枝落水一事因為牽扯到了六公主,太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公之於眾。

雖會有些風聲傳來,可是卻無人再敢來向她旁敲側打。

就謝萱姝等人的態度也說明了一件事,沈家的二姑娘在上京也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傳聞中她不受謝六娘喜愛的說法又因為謝府的態度變得撲所迷離,難以琢磨。

金荷節因為這場暴雨的耽擱, 不得不快速推進。

眾人都在東宮都物色到了心意的花,從而再看其他府邸裏的,就覺得有些看不上眼,匆匆賞過,又隨性作了幾首詩,便像趕場子一樣又往下一家去了。

沈離枝找了一個角落,隨著地上的水窪一起在太陽底下曬著,讓那寒氣從身體裏慢慢驅散。

兩名公子交談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一個聲音義憤填膺,“那公主真不知羞恥,竟然想用這樣的法子逼元清你就範。”

“倒也無妨,公主的性子我早已看穿,無論做什麽也是無濟於事。”

“還是元清你大度,公主做了這麽多的手腳,還斷了你那麽多桃花,也不曾見你生過氣。”那個略顯激動的聲音叫嚷著。

周元清聲音平淡,還帶著他一慣的那種戲謔的腔調。

“我本無心成婚,各取所得罷了。”

兩人慢慢走出來,轉過道來,才看見坐在路邊花臺邊上的曬著太陽的沈離枝。

因為花木茂密,加之沈離枝坐的地方,竟被遮掩的極好,兩人一路走來,都未曾想過,這裏會坐著一人。

沈離枝見狀,無法避開,只能站起身,對著二人行禮。

她原本只想偷個閑,加上身子並不舒服,這才找了一個陽光極好的角落曬著。

哪知道會聽來這些話。

周元清也有些許怔忪,他雖然說得問心無愧,可那席話會被沈離枝聽去,到底還是有些介懷。

他先對著沈離枝行了一禮:“沈大人。”

“沈大人?嘶——”站在周元清身邊的那名公子,頓時一副牙疼的模樣,看了沈離枝幾眼,揮了一揮小手,連忙告辭了。

像是避開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先不奉陪了。”

沈離枝對這人沒什麽印象,只略感詫異,不過少了外人在場,她也松了口氣。

她對周元清微微欠身,“周公子。”

周元清慢慢笑了下,似想從這場尷尬中抽身,“沈大人可是身體不適,需要派人送你回東宮嗎?”

沈離枝搖搖頭。

“周公子去看過六公主了?”

年輕的公子點點頭,聲音平淡道:“看過了。”

沈離枝端詳他臉上的表情,瞧不出是煩還是厭。

看來六公主對他而言,或許只是一個翻不過手掌的物件,他根本不關心。

“公主害你落水,也有我一分責,若以後有需要的話,大人不吝開口。”也許是沈離枝對目光讓他不舒服了,周元清再次開口,打破了沈寂。

沈離枝垂眸須臾,再擡起眼,“既是公子開口,那我便說一句,周公子既不喜公主,就不要再耽擱公主的一片真心。”

“沈大人在說什麽?”周元清依然微笑著,只是聲音放輕了一些,語氣裏有些不可置信。

“姑娘家的喜歡,並不是可任人輕賤的理由。”沈離枝緩緩道,“你若是因為不想被其他姑娘纏著,一直不肯對公主坦誠,豈非君子所為。”

“據我所知,六公主三番五次刁難過你。”周元清皺了皺眉,像是看不懂她一般。

她即便不恨六公主的百般為難,也不該會為她說話。

沈離枝彎了彎唇,露出一副淺笑,“六公主為難我,與周公子戲弄六公主,沒有關聯。”

周元清沈默片晌,轉而低頭輕笑,他擡起手指輕揉鬢角,感嘆了一聲,“我可算是明白了。”

沈離枝是那種只認理的人,她甚至可以超脫自己的情緒、喜惡。

無關感情,只有對錯善惡。

周元清笑是明白了為什麽李景淮那樣的人會屢次三番,變得那樣奇怪。

有沈離枝這樣的人在身邊,想必也是不太容易的。

她就同一把戒尺,總往人最想掩住的脆弱上打去,直到剖血見骨,讓人赤果果見到自己的罪與惡。

周元清一向自詡身正風清,與六公主糾纏這些年也未曾多想過其他,蓋因公主任性又傲慢,總是一副無懈可擊的模樣,他都快忘記了她還是個姑娘家。

他一恍惚,想起在瑤池竹橋上,她泫然落淚的模樣。

公主並不是沒有在他面前哭過,可這一次仿佛是真的傷心了……

不過,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後果,何必為她動什麽惻隱之心?

周元清皺了皺眉心,壓下翻湧的心緒,對沈離枝揖手行禮。

“沈大人,見教了。”

他既沒有說要悔改,亦沒有反駁,就這樣行了一禮便走了。

沈離枝站在原地目送著他走遠,微微嘆了口氣。

“你嘆什麽氣,本公主都沒有嘆氣!”

身後馬上傳來了六公主的嗓音,沈離枝猝然一驚,捂著唇就幹咳了起來。

她轉過身,身後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少女,不是李微容是誰?

李微容兇巴巴地立在身後,滿臉倔強,只是那雙泛紅的淚目還是出賣了她的傷心。

“六公主……”

李微容一咬唇,把目光撇向一邊。

“我九歲就認識他了,自從他從廣液池救了我一次,我便再沒有看過旁人,等長大了更是一心想成為他的妻。”

她聲音稍一頓,越發低沈沮喪,“可是他除了越來越討厭我之外,沒有半點動容。”

沈離枝默默聽著,見六公主眼圈通紅,可憐兮兮地像是被拋棄的小狗。

“以周公子為人,想必那會就算落水的人不是公主,他也會救。”沈離枝又問:“而公主,若是當初救你的人不是周公子,你也會這般喜歡哪個人嗎?”

你喜歡的究竟是周元清,還是當初救你命的‘那人’。

還是多年來,自以為是的‘喜歡’?

人會因為一時的悸動而亂了心神,可是等靜下來的時候就該明白,喜歡不應是一時興起與習以為常。

陪伴是漫長的餘生,是不舍不棄的心心相印。

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是恩愛兩不疑。

沈離枝問六公主的同時,何嘗不是在問自己。

今日的她是不是和當時的公主一樣,因為生死一線的脆弱而產生了一些莫名而生的情愫。

可那真的會成為她一生堅持不移的力量嗎?

李微容蹙眉抿唇,目光恍恍惚惚飄著,落在沈離枝臉上,帶著一股哀慟。

就在沈離枝以為她又要傷心落淚時,她忽而擡腳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憤然道:“本公主才不稀罕他喜不喜歡!”

沈離枝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李微容又轉頭盯著她道:“或許你是對的,但是收起你的同情,本公主不需要!”

說完,她又昂起頭,宛若她才是那個鬥勝的孔雀。

遠處一個粉衣的少女氣喘籲籲地朝著她們跑來。

“公主——!您怎麽又自己亂跑了……”

“翠兒,我們回宮去!”

“呃,不找周公子了嗎?”宮婢匆匆看了眼沈離枝,又很納悶地看向她的主子,見六公主眼睛裏蓄滿了眼淚,卻一滴也沒有掉下來。

翠兒又心疼道:“……公主,您見著周公子了?”

李微容擡起袖子,把不爭氣的眼淚擦了去,咬著牙說:“不找了,我再也不找了!”

她把手交給翠兒扶著,風風火火就打算離開這個傷心地,可是餘光一瞥沈離枝又把腳步稍頓。

沈離枝疑惑看她,不知道這位公主還有什麽要交代。

因為好幾次,兩人會晤都不那麽和諧,以至於沈離枝這會見她停步,還有些提著心。

李微容把臉轉向她,鼻尖和眼睛還是紅通通的,但是神色已經恢覆當初那個頤指氣使的樣子。

“今日是本公主牽累了你,以後本公主自當會給你補償!”

沈離枝牽唇微笑,“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哼,你別小看本公主這一諾,你以為在我太子哥哥身邊是好過的……”六公主忽而想到了什麽,半途就打住了話,又哼了一聲,輕飄飄道了一句:“罷了,你以後也會知道的!”

沈離枝沒來得及消化六公主的欲言又止,因為很快就有一名東宮的小太監找了上來。

原來就在沈離枝離開東宮後的一個時辰後,太子殿下他忽而發起高燒。

沈離枝心頭突突直跳。

因為小太監的表情,顯然這並不是普通的高燒。

金荷節她自然是過不下去的,就連和謝萱姝幾人說一聲的機會也沒有,小太監帶著她一路趕回東宮。

三重殿的氛圍尤其凝重,比之上次太子中毒的時候還要讓人喘不過氣來。

沈離枝行到一半時才反應過來,為何會如此壓抑。

是因為四面的窗戶都被封了起來,而且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讓人感覺惡心的鐵銹味。

那是血的味道,就像是在戒律司時,她曾聞過的。

太子高燒,怎會有血味?

常喜公公沒有像往常那樣嬉笑著張臉,他的臉色比起昏暗的殿內更黑沈。

“殿下剛剛喝過藥了。”他一開口,先是呼了口氣,然後皺了皺眉,“是誰叫大人回來的?”

“不是公公您嗎?”沈離枝奇怪問。

常喜搖搖頭,他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咱家沒有派人叫大人回來啊,殿下這種情況,我都怵得慌,更別說大人您了。”

沈離枝轉頭去尋那個領她來的小太監,可是四周人影憧憧,宮婢太監紛走淩亂,她眼睛哪裏找得過來,只能作罷。

“殿下是怎麽了?”

普通的高燒,並不會讓整個三重殿如臨大敵。

更不會讓東宮大總管常喜談虎色變。

常喜公公把她拉到一邊,低聲對她解釋道:“殿下這是惡疾。”

沈離枝頭一次聽說太子身上帶惡疾,不由驚圓了眼睛,看向常喜公公楞楞問:“那殿下……”

“咱們太子殿下平日裏都好好的,可是一旦燒了起來,就會神志全無,剛剛就將一個前來給他奉茶的太監割了喉……”常喜解釋起來,因為把沈離枝看作了自己人,也沒有遮掩什麽。

沈離枝倒抽了一口冷氣,捂著唇又想幹咳。

那血味一絲一絲往她鼻腔喉管裏湧,刺激著她本就幹涸難受的喉嚨,發癢。

常喜擺擺手,“不、不過好在那茶盞碎片不夠鋒利,太子殿下他尚且有幾分清醒,下手也沒那麽準,人還沒死透,已經擡下去盡力治療了。”

常喜幽幽嘆氣,“這惡疾可真的是怪得很,太醫們一直都診斷不出病因……而且殿下也很久沒有犯了。”

常喜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又擺擺手,“沈大人不必介懷,咱家可沒說和大人有關系。”

沈離枝輕咳了幾聲,苦笑道:“是我連累了殿下。”

“哎哎,真的無妨,咱們呀就是熬到天亮就好了。”

不過聽常喜的描述,沈離枝不由又輕咬了一口抵在唇邊的手指,這‘惡疾’竟和她娘親的瘋癥略有相似。

只不過她娘沒有用瓷片劃人的兇殘。

而太子這個‘怪毛病’出現的時候,是伴隨著高燒而生。

他仿佛是那落入了陷阱的困獸,既虛弱又兇狠。

而那無差別的攻擊性,使得在他身邊的人都會遭殃,就連太醫也輕易不敢近身。

太子自幼跟著大將軍學武藝,近身擒拿與反殺都是卓乎不群。

尋常的宮人落在他手上,就和家兔子落在野狼利爪鋒牙下一般,毫無反抗的餘地。

更可怕的是若是他意識昏迷,那攻擊性就越強。

仿佛一旦沒有了自己的意識,他就會變成一個充滿殺氣的提線木偶,常常需要幾十名金烏衛來制服他。

而且金烏衛不敢傷了太子金貴的身體,所以也就造成他們單方面的折損。

“那,現在太子是清醒的?”

常喜愁容滿面地點點頭。

沈離枝捂著唇,幹咳了兩聲,“我去瞧瞧行嗎?”

“別——”常喜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沈大人你是不知道殿下他現在說清醒又不是那麽清醒,說不定都認不出你了。”

“那殿下身邊也還是有人伺候的吧?”

常喜不可能讓太子身邊沒人,太子總要喝水或是遞個什麽物件。

“有是有,但是那些人皮糙肉厚,怎麽能和大人相比。”常喜眼珠子轉了轉,極不認可地一搖頭。

要是他把沈離枝放進去,若是傷了一二,等太子清醒過來,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那我遠遠看著,不靠近太子。”沈離枝心有愧疚,“說起來,太子殿下會忽然發燒也是因我而起,若是因此傷了其他人,我心中亦是過意不去。”

常喜實在對沈離枝這張臉毫無抵抗,慢慢他抗拒的表情就變得松動,眉毛一聳一耷,像是在臉上打起了架。

他食指和拇指比劃出一個長度,“那就遠遠的?”

沈離枝點頭,肯定道:“遠遠的。”

常喜憂愁之餘又覺得欣慰。

沈離枝肯這樣關心太子殿下,可見太子沒有白救她這一回。

所謂有恩得報,更何況是這救命之恩。

沈離枝捂著唇,輕輕咳著,隨著常喜一直走向太子的寢殿。

寢殿外把守著的不在是普通的東宮侍衛,而是太子最信賴的金烏衛,趙爭也在其中,他們就是負責在太子徹底失控的時候制服他的人。

“沈大人。”趙爭在門前把守,看見柔柔弱弱,還帶著一副病容的沈離枝出現,黑眉當即擰了起來,“這裏不是你該來的。”

“趙統領,殿下興許這時候就想見沈大人呢?”常喜為了答應過的事,自然要負責替沈離枝說動趙爭。

“殿下現在不清醒,沈大人進去會有性命之憂。”趙爭面目嚴肅,聲音特意著重在‘性命之憂’四個字上。

這並不是可以玩樂之事,誰都知道現在太子的身邊危險至極。

常喜極容易被說動,輕輕嘶了聲,又轉頭幫著趙爭勸沈離枝,“沈大人,要不還是算了……”

這次不比上回,上回太子好歹還是有自我意識,這一次鬧不好,可真如趙爭所說,那是要丟性命的。

“趙統領、常喜公公,我之所以想進去看看,是因為家中曾有和殿下相似‘惡疾’之人,興許我有辦法阻止殿下呢?”

趙爭和常喜都一楞,對視一眼,面上都有動搖。

沈離枝又乘勝追擊,“趙統領還是擔心,我就在遠處看看,若殿下還能聽見我的聲音,我才留下。”

趙爭也是一心為主,沈離枝都這樣說了,他怎會不心動。

“沈大人不怕麽?”

沈離枝搖搖頭,“我會躲得遠遠的。”

趨利避害,她遠比人想得會得多。

趙爭緊繃的眉頭松開,踟躕少頃終於松口放她進去,只是因為殿內的人不能過多,不然反而會激起太子的殺意,壞了裏面那份平靜,他和常喜都還留在外面。

沈離枝再三保證不會靠近太子,趙爭才輕輕打開一邊門扇讓沈離枝進去。

裏面還留有兩個小太監,一個管著太子的藥,一個負責給他換降溫的冰帕。

而太子躺在他的床上,沈沈喘息。

門外的動靜兩個小太監早有耳聞,因此沈離枝進來,他們只是對她比劃了一個輕輕的手勢,示意她小心。

沈離枝的步伐本來就輕,而殿內鋪上的織紫錦毯更是消音,她像一只輕巧的貍奴,慢慢靠近。

“……殿下?”

因為離著還很遠,她的聲音輕不可聞。

李景淮緩緩睜開眼,還以為自己是燒出了幻聽。

“殿下,您醒著麽?”

可第二聲遠比第一聲還要清晰,李景淮轉過頭,視線半晌才聚攏在遠處的一道纖細的身影上。

竟真的是沈離枝的聲音,她怎麽進來了?

沈離枝看見了他轉頭的動作,“奴婢聽常喜公公說了,殿下?”

她似乎得不到他的回應,就不肯罷休。

李景淮重新把頭轉正,仰面躺著,把手背遮住雙眼。

“……出去。”

一陣椅子被拖拉的聲音突兀的在岑寂的殿內響起。

隨後是沈離枝略帶歉意的聲音:“對不起,可以幫我在這兒點只蠟燭麽?”

她沒有出去,反而自顧自得在桌案後坐了下來,要了一只蠟燭點上,一圈光暈照在她盈潤的臉頰上。

李景淮微微側頭,就能看見她的身影。

不知道她究竟要在這裏做什麽,一時竟沒有再出聲攆人。

為什麽還要進來?

當真是不怕死麽……

隨後,李景淮又從指縫裏偷瞄到這‘不怕死’的人左右環顧了一圈,又擔憂地開口要更多蠟燭。

兩個小太監訥訥道:“可是殿下那……”

“只要多四根,可以嗎?”

她用那樣真摯的微笑,沒人能拒絕她。

兩個小太監馬上把‘殿下’拋擲九霄雲外,一一滿足了她的要求。

別說四根了,李景淮看到了多一倍的蠟燭團團圍繞著沈離枝,他瞇起眼,痛苦地從那明亮中看向她。

心中有些猜測,卻也不敢全然置信。

沈離枝似乎知道他這‘惡疾’懼怕什麽。

他怕光。

蠟燭是用來保護她自己不受他傷害的。

李景淮被亮光晃得頭疼,卻自虐般直視著那搖曳的火光。

宛若是黑暗中希冀光明的困獸。

“長夜漫漫,殿下一人為病痛所苦,奴婢深感悔恨,今夜就讓奴婢來負責讓殿下保持清醒,不至昏迷失控。”

‘出去’二字壓在舌下,李景淮遲疑了。

沈離枝現在顯然也不關心他的意願,李景淮暗暗冷笑,興許他當真會和他父皇一般逐漸變得失控罷了,到時候就沒人會聽從瘋子的命令。

就在李景淮游思妄想之際又聽見她的嗓音溫潤清晰傳來。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②

沈離枝在背書,背得都是少時學過有關善舉、善行、善念的文章,她聲音如拂琴撥弦,帶著少女清亮而又婉轉的音色,娓娓道來。

像撥開濃霧的清風,像是無聲潤物的細雨,讓李景淮想躲又躲不開。

只能沈默地被迫聽入耳。

她從自己最熟悉的幾篇背起,可是總歸會有些晦澀難背的,很快她就語焉不詳,背得磕磕絆絆,遇到記憶不深的更是缺字漏句。

李景淮忍無可忍,默默開口,“……是‘是謂根深固柢,長生久視之道’。”③

沈離枝溫聲細語地誇他道:“殿下記憶真好,奴婢就沒記住呢。”

哪裏是她沒記住,李景淮覺得她分明是故意的。

讓他不由自主提起精神來判斷她的對錯,就像夫子糾正學生的錯處那般,總要仔細聽著。

沈離枝撐著腦袋,絞盡腦汁,慶幸的是太子一直都清醒著。

可見這一招看來頗有成效,就如此撐到早晨,便會好起來……

沈離枝樂觀的想,雖強忍著席卷而來的困意,但是聲音還是越來越低,語速也越來越慢。

小太監隔段時間就要給太子換上降溫的冰帕,因為沈離枝的助陣,他沒有前幾次那麽小心翼翼。

誰料變故就發生在一瞬之間。

本來凝神靜臥的太子忽而猶如暴起的驚雷出手就擒住了準備附身給他掀起額頭涼帕的太監,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一出手就是狠力,大到遠處沈離枝都能聽見那骨頭不堪重握的哢嚓聲。

她從桌案後驚醒,大喊道:“殿下!”

李景淮的眼神在昏暗中混沌不清,更不會輕易松開手。

小太監在他手下瞬間臉就憋的鐵青一片,另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出去搬救兵。

“救——救命!殿下他又失控了!——”

沈離枝轉身拿起蠟燭,忽而看見桌面上還有一柄剪燭芯的小金剪,她也摸在了手裏,等趙爭等人進來時,沈離枝已經站立在了床邊。

太子本能的避開她手中的燭光,可是手下的動作依然沒有停下。

小太監拼命掙紮,踢腿掰手,可李景淮的力氣何等大,宛若鐵箍紋絲不動,眼見小太監已經無力掙紮,手腳皆垂。

常喜看見沈離枝放下了蠟燭,手裏拿起金剪,正高高舉起。

“沈大人別傷了太子!”他慌張地大喊。

一剪刀下去,血液從沈離枝手心瘋湧而出。

猩紅的顏色在昏暗中也是那樣艷麗奪目。

沈離枝把手橫在太子和小太監之間,血滴下來,落在太子緊繃如弦的手臂上,燙得像是燭淚垂落。

李景淮微微張口,重重喘了口氣,用力緊箍的手指慢慢動了動,先是食指而後是大指,最後手松開。

小太監從他手低滑落,在地上被遽然湧進的空氣嗆得狂咳不住。

這些都沒在引起李景淮的註意,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片赤紅上,久久不能挪開。

他忽然抓住沈離枝伸到面前的手。

沈離枝手心疼,手腕更是被李景淮抓得緊痛。

她輕著嗓音,像是擔心再驚起困獸的撕咬,看著他緩慢道:“殿下,奴婢手疼……”

李景淮心尖一顫,忽而將那手心拉近,鬼使神差低頭一吻,吻在了那灼熱而腥甜的傷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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