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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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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陌走出孟婆莊,擡頭,看不見天,低頭,望不見地,八百裏黃泉路上盡是生魂踽踽獨行。這時,如陌遠遠地看見一位女子正朝著自己走來,那位女子,清新脫俗,黃沙中徐徐前行的她猶如仙女一般。

卿若來到如陌面前,眼眶裏的淚水早已含不住流了出來,卿若抱住如陌,擦去眼淚,深呼了口氣,笑著說:“這位姐姐身上的香味真好聞。”

如陌楞楞地在原地,不知道為什麽,懸在半空的雙手突然很想地抱住眼前的女孩,卿若看見了如陌腰間的如蘭香包,慢慢松開手,久久地盯著香包,然後又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如蘭香包,微微一笑,看著如陌,說道:“姐姐你好,我叫納蘭卿若,是冥界的郡主。”

如陌久久地盯著眼前這個感覺如此熟悉的女孩兒,卿若見如陌盯著自己一動不動,輕輕搖了搖呆住的如陌,如陌才回過神來,微微笑道:“不好意思,你好,我是天神族仙使岸如陌。”卿若笑著拉起如陌的手,“想必如陌姐姐一定是第一次來我這冥界,不如隨我一起走走?”當然,如陌是想拒絕的,但一看見卿若那張讓人覺得舒服的笑臉自己也跟著微笑點了點頭。幽幽冥界,暗暗黃泉;八百裏黃沙,埋進相思無數;望鄉臺上,看人間繁華落盡;奈何橋頭,不見路;忘川河中擺渡人,渡盡亡魂千萬……

從前,人間有一位很美很美的女子,名為孟娘,凡間男子大都傾慕於她,但她卻都不為之所動。

“我,孟氏之女,必尋我愛及愛我之良人,得之,願與之攜手相伴,白首終老,不得,將與清風作伴,百獸為友,終了餘生。”

那日,百鳳鳴樓上,月光皎皎,今夜,是所有姑娘為之心動的乞巧節,每位姑娘的心裏都裝滿了對自己未來如意郎君的期待,孟娘也站在高高的樓頂擡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發呆。忽然,她似乎看見圓月裏閃過一道黑影,一個不小心,腳底一滑便要從屋頂摔下去,孟娘緊緊地閉住了眼,就在這時,一雙大而有力的手將孟娘抱住停在了空中,孟娘緩緩睜開眼,只見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正懸空抱著自己,男子微微笑道:“曾聽世人言,人間最美是桐鄉,桐鄉最美乃孟娘,今幸得一見,原來,你竟是如此美麗的女子。”

孟娘看著眼前的男子,“公子何人?”

“小生姓南,字川,名容崢,別人都稱我南川,但我更喜歡南容崢這個名字,此次下凡,是因為傾慕一位名叫孟娘的凡間女子,所以才從自天上不請自來。”

“哦?南公子竟是天人?”

“讓姑娘見笑,小生不才,不過是天上一個游手好閑,一事無成的皇子罷了,如今下凡來只想看看世人口中的孟娘是何等美人。”

孟娘的臉何時如此紅過,微微笑道:“今夕何夕,孤風月影,此生之幸,遇得良人。”

兩人久久地凝視著彼此,那一眼,便註定了他們的宿命,南容崢與孟娘相愛了。凡間的日子真是美好,他們如凡間的農夫農婦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好景不長,天帝知曉了此事,看見堂堂天神族七皇子南容崢與凡人孟娘相戀的熱情勃然大怒,作為天帝的他,可以不管容崢的游手好閑,可以不睬容崢的不問政事,甚至可以對容崢在天神族的蠻橫無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因自己對容崢疼愛到了極致,對容崢寄予了厚望,但是,他絕不允許他愛上一個凡人,這是天神族的禁忌。

是日,天帝迅速將南容崢召回,凡間的容崢收到父帝的傳召,心中頓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將父帝的詔書駁回,三界之中,敢駁回天帝召書的人僅此南容崢一人,凡間年尾將至,天帝詔書下了三次,容崢心中有些不安,孟娘看出了容崢的心事,抱住容崢。

“容崢,別瞞我了,你回去看看吧,這都第三次傳召了,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就在這裏等著你回來。”

南容崢摸著孟娘的臉,搖搖頭,“我不想回去,我想留下來,留在桐鄉,留在你身邊。”

孟娘笑著看著南容崢,“容崢,你聽我說,父帝這麽急將你召回一定是有急事,所以你一定要回去看看,我可不想因為你無視父帝的詔書而在三界落得個不忠不孝的名聲。”

“可是……”

“沒有可是,你呢,就快去快回,我呢,就在這兒等著你。”

南容崢猶豫了一會兒,看著孟娘,道:“那你一個人在凡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許走遠,一定要等著我回來,不要一個人出門,就乖乖地待在家裏,如果遇到什麽奇怪的人一定要躲得遠遠的,還有……”

“好啦好啦,你就別擔心我了,快去吧。”

南容崢緊緊地抱住孟娘 ,輕輕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南容崢奔向天界,然而,剛踏入天門的容崢,就被神將用仙繩捆住送入了鎖仙牢內,容崢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他知道自己被騙了,可任憑他怎樣掙紮鎖仙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從小到大,他南容崢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而此刻,他開始害怕起來,因為凡間的孟娘成了他唯一的軟肋,他害怕父帝會對她不利,害怕她等不到自己回去了。

“天帝!你出來!你給我出來!我不允許你傷害她!你聽到沒有!絕不允許!”

容崢在鎖仙牢裏喊了一天一夜,聲音變得嘶啞,喉嚨變得幹痛。終於,天帝來到了鎖仙牢,看著面前這個自己曾經寄予厚望而如今變成了一個容易被感情左右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南容崢看見父帝站在自己的面前,兩手緊緊地抓住籠子,兩眼死死地瞪著天帝,咬牙切齒道:“我不允許你傷害她!”

天帝不屑一笑,說:“你以為她有多愛你,方才在凡間,當我告知她你只能待在天界繼承我的帝位,而不能回凡間時,她就主動放棄了你。”

容崢聽後,哈哈大笑,說:“這不可能,孟娘是不可能不要我的,我和孟娘之間的情,你不會懂。呵呵,想必她一定跟你說了你不愛聽的話,所以你才來騙我說她放棄了我,孟娘一定還等著我。”

天帝氣紅了臉,一手抓住容崢的衣領,小聲道:“容崢啊,我說那位女子的性情跟你還真是相投,的確,我去找她時,無論我怎麽勸說她死活都不肯放棄你,她說她想要等你回來。但是,南容崢,你是我南櫟翎的兒子,以前,我可以不管你的所作所為,但是今天,神人相戀的罪責,我必追究!你知道的,神人相戀,罪責同等,於神,最多不過貶低神籍,而於凡人,將是不得再入人道,墮入畜生道。我給你半天時間,自己好好考慮考慮。”

容崢久久地瞪著父帝的眼睛,他從來沒見過眼神如此淩厲的父帝,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天帝轉身準備離去,“等等!”

天帝停住腳步,轉過身,容崢看著天帝,低下了頭。

“我答應你!從此不離開天界一步,為成為下一任天帝恪守天規,謹遵帝旨。但是,你答應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一分一毫也不行,還有要保她一世平安。”

天帝點點頭,“好,我答應你。”說完,天帝手一揮,筆紙出現在容崢面前,“你既已決定與她了斷,就寫封休書予她,從此你與她幹幹凈凈,再無半點關系。”

南容崢臉色鐵青,盯著眼前的白紙,心裏空落落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到宣紙上。

“今夕何夕,往事縈繞,月圓乞巧,初見孟娘,心之悅汝,伴之數年,古有鳳凰,今有鴛鴦,鳳離凰去,志存高遠,鴛鴦分飛,尋得暖巢,奈何今夕,終日思汝,為舍情愁,立此休書,今夕此夕,孟娘容崢,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日子一天天過去,凡間的孟娘沒有等到南容崢,卻等來了他的一紙休書。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呵呵……哈哈……容崢,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不,我不相信,就算休書是真,我也得聽見你親口告訴我!”

那日,孟娘投入冬日的冰湖,成了游蕩在三界的游魂,一心只為找到她的容崢。天帝知曉此事後,為徹底斬斷容崢的情根,來到冥王殿,劃去了生死簿上孟娘的名字,自此,孟娘成了沒有意識的游魂,終日飄蕩於三界。南容崢出鎖仙牢已是第三日,他避開了父帝所有的眼線,派人到處打聽孟娘的消息,可孟娘就像從凡間消失了一樣,再也尋而不得。

星君閣內,白澤與南容崢對坐而望。

南容崢焦急地看著白澤,“你倒是說話啊?你到底有沒有占得她的蹤跡?”

白澤神色凝重地看著容崢,點了點頭。

南容崢一臉興奮 地看著白澤,問:“快說,她到底在哪兒?”

白澤沈默著,他看到了,他看到孟娘緊緊地攥著那封休書,毅然決然地投入了冰湖之中,漸漸地,她斷了氣,屍體沈入湖底,忍受著千萬魚精的啃噬,肉身盡毀,因為執念太深,她的魂魄常年飄蕩於三界,居無定所,奇怪的是,他蔔到冥界生死簿上竟無孟娘二字。白澤不敢再往下占蔔,因為三界之中能喝令冥王劃去生死簿上孟娘之名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天帝。

“白澤,白澤,你怎麽了?” 容崢使勁搖著發呆的白澤。

白澤回過神來,看著容崢,默默道:“容崢,孟娘她……”

“她怎麽了!”

“她……她很好。”

白澤不敢在容崢面前多說,只好悄悄將傳音符塞進容崢衣服內打發容崢離開了星君殿。

夜晚,容崢回到寢殿,正準備寬衣休息時,只見傳音符飄落下來,冰冷的聲音傳入容崢耳內。“桐鄉冰湖湖底,有一女子屍身,日日夜夜,受魚精啃噬,冥簿上無名無性,女子游魂飄蕩三界,不入輪回不成精,查其冰湖之執念,方知此女,即是桐鄉孟娘。”

容崢腳不穩地往後倒退了兩步,心不停地咚咚跳著,腦海裏全是他和孟娘在人間的畫面,穿著裏衣的容崢奔出殿外,朝冰湖飛去,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人掏了個大窟窿,那種灼燒般的疼痛,疼得他快呼吸不過來。來到冰湖,他在湖面站了許久,帶著質疑,帶著恐懼,帶著難過,他慢慢飛入冰湖之中,平靜的湖底,只見一具森森白骨,只見那白骨左手上戴著他送給孟娘的玉鐲,他顫顫巍巍地跪在白骨面前,低下頭,看著曾經與自己相愛的女子已成為眼前的一堆白骨,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千萬魚精啃噬肉體的那種痛,這一刻,心痛和怒氣混著血液在身體每一處流動,他使盡全身的靈力將冰湖攪了個遍,整個冰湖瞬間變紅,魚蝦盡數翻死在湖面,容崢輕輕將孟娘的白骨納入到自己的墟鼎之中,飛出冰湖,全身濕透的他,攥緊了拳頭,朝天悲憤痛吼。

自那之後,眾神周知,天神族的七皇子南容崢,自削神籍,墮入魔道,鑄煉魔靈,神界的每個人都說他瘋了,其實,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要她回來,他要向她贖罪,他要將報覆十倍百倍地還給天帝,也還給自己。自天帝親眼目睹容崢自削神籍後,便一病不起,如今又聽聞容崢煉邪術,鑄魔靈,便匆匆將帝位傳於不過百歲的小皇子南容槿後吐血歸靈。

白澤與鬼燈來到冥界,兩人看著眼前不人不鬼的容崢,白澤大怒,“南容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南容崢笑笑,看著曾經親如兄弟的故友,道:“我以為你們會懂的。”

鬼燈上前拉住容崢,道:“你要我們懂什麽,難道要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你送死嗎!”

南容崢搖搖頭,甩開鬼燈的手,大呼:“這是我欠她的!我該還!”

白澤與鬼燈見勸不住容崢,便要上前制止他。

“滾開!”

還沒等他們走近,白澤與鬼燈便被容崢的靈力彈出去,禁錮在墻上。就這樣,南容崢沒日沒夜,不吃不睡地鑄煉了幾天幾夜。終於,魔靈現世,尋回孟娘的魂魄意識,重鑄孟娘之靈體,白澤和鬼燈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這一切,心裏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憂。然而,就在這時,千萬惡靈遁地而出,直奔南容崢。

“不要!”

聲音幾乎是同時從白澤和鬼燈嘴裏發出,南容崢轉過頭看著少時的兩位夥伴,微微笑著,瞬間,仙靈出竅,萬鬼啃噬,神識消散,不再入世,只剩下一具軀殼靜靜地躺在地上,隨著容崢靈力的消散,白澤和鬼燈也慢慢被解開禁錮,兩人靜靜地站在南容崢身旁,這時,恢覆了意識的孟娘受到召喚趕來冥界,只見傻楞楞站在一旁的鬼燈,白澤,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熟人。孟娘盯著白澤和鬼燈,想尋求一個答案,她的眼裏充滿了未知和不可信,她見過他們,他們是他最好的朋友,白澤看著孟娘,不知該說什麽,鬼燈別過頭去,悄悄拂去淚珠。孟娘見二人不說話,心裏咚咚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張心裏想了無數次的臉,如今沾上了幾分汙漬靜靜地躺在地上,孟娘撲哧一笑,看著眼前的容崢說:“我知道你是裝的,容崢,你別裝了,快起來,我們回家吃飯了。”

容崢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孟娘輕輕推了推容崢,生氣中帶有一絲慌亂,“南容崢,你再不起來,我可不等你了,我一個人回去了啊?我真的不等你了啊?”

容崢還是不動,孟娘使勁地搖著容崢,眼淚終於忍不住崩了出來,伏在容崢耳側大喊:“南容崢!你給我起來!誰允許你死了!我還沒原諒你,你怎麽可以一個人先走!我不管!你給我起來!你快起來啊!啊……”

那日,奈何橋上,生魂往來,無一不為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而落淚,後來,每日每夜,孟娘哭聲不斷,整個冥界都為之震動,自南容崢離世那日起,從未下過雨的冥界竟連續下了幾日的大雨。終於,第七日,雨停了,容崢的軀體在孟娘懷裏消散成煙,也就在那一瞬間,孟娘因悲傷過度而耗盡心血,縷縷青絲化作滿頭白發,因其乃魔靈重鑄之身,故而不傷不死。

不知過了多久,大地之母,冥界真正的主人,後土娘娘現身奈何橋頭。

“我這一睡,就已經過了好幾十萬年了,若不是聞見你的哭聲,我還不知道這冥界變化這麽大。在冥界待了這麽多年,看慣了世間所有的愛恨別離,如今看到你,我還是第一次掉眼淚。”後土娘娘牽起孟娘,“孟娘,你轉頭看看,其實,這冥界的亡魂都和你一樣,也經歷著與至親至愛的生離死別,你們啊,都留下了太多執念在我這幽幽冥界。天地循環,六界輪回,生即死,死即生,南川為你而死,也因你而新生,可你擁有了太多和他的過往,這些記憶於你,既是執念,也是苦楚,孟娘,如今,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是帶著回憶重生還是踏入輪回新生,由你擇之。”

“不要,我不要忘記他,無論千年萬年,我都要等他回來,他會回來的,一定會!”

“你想好了?或許,南川他更希望你選擇忘了他。”

孟娘搖搖頭,毅然決然地看著後土娘娘。

後土娘娘點點頭,“那好,今日,我便賜你無盡冥壽,我這兒有包藥,名為忘魂散,如果有一天你想好了,就將它熬成湯喝下,進入輪回,回歸凡世,重新為人。孟娘,記住,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忘記,是我對你唯一的期望,冥界這條多出來的河,就名忘川吧。”

後來,孟娘帶著後土娘娘留下的湯藥包在黃泉搭了一間草屋,名為孟婆莊,孟娘亦不再是昔日容顏姣好的美人,而成了容顏枯老的孟婆,生魂皆知,孟婆莊內有孟婆,孟婆日夜只熬湯,生魂路過孟婆莊,一碗孟婆湯喝盡,忘卻凡世與前塵。七日雨,成為冥界史冊上一個重要的記號,不是因為那整整七夜的雨,而是那七日之後忽然多出來的一條河,而關於那條河的描述,卻只有寥寥幾筆。

“冥歷癸年,天降甘露,七日七夜,冥河顯現,奈何橋底,無盡無源,是日時年,冥人皆言,天神容崢,魂飛黃泉,凡人孟娘,嚎哭七日,此河此水,淚水所匯,後土見之,提名忘川。”

孟婆莊內,孟婆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南川南川,有多少神還記得曾經的你,孟娘孟娘,有多少人還記得你們曾經的愛情,忘川忘川,其名意要我忘了你,要孟娘忘了南川,忘了南容崢,可是,我對你的愛,對你的思念,早已匯進了那條忘川裏,容崢啊,倘若有一天,你回來了,你就沿著這條忘川河,慢慢走,忘川河旁,有一間孟婆莊,莊內有一位名叫孟娘的女子會一直等你,一直等你。”

聽完卿若講的故事,心中的難過、壓抑不由讓人感嘆,如陌向卿若道別,離開了冥界,而孟娘和容崢的故事卻依然回蕩在她的腦海之中,久久不能忘懷。

就在如陌回天神族的路途中,來往的神仙皆向自己道賀恭喜,從他們的口中,如陌才得知凈梵竟向三界公布要與自己成婚的喜訊,如陌加快了速度,急忙向天宮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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