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9章 入冬

關燈
陸景深在書院一向是學問最好的弟子,史經集註,無一不通,就連李夫子也說他聰慧機敏,若下場,一擊必中。

少年得志,縱然家貧,也從未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懷揣入仕之心,宏圖大志,欲在廟堂施展一身才幹。

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會在十五歲這年,一念之差,步入深淵。

他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從前過目不忘,春風得意,仿似很久之前的事了。腦袋裏一團亂,他甚至不記得上個月夫子講的那篇策論出自何處,立意如何,論據如何……

遑論不良於行,頭腦一團漿糊,他也萬不能下場了。

父親早逝,母親柔弱孤身一農婦,含辛茹苦撫育他成人,如今又為了他的病損耗心力,甚至做出了沖喜的事。

他願意暫時放棄學業,撐起這個家。

可如今他腿腳行動不便,唯一想到的謀生手段,便是替人抄書。

兩個同窗的到來,原本為他帶來了諸多希望。

馮子都帶來的書中有一本是介紹大宋各地風土人情的游記,他翻看了下,開篇就被吸引住了。

遣詞造句邏輯通順,用語幽默風趣,註解亦是淺顯易懂。

其上山行地貌,人文地理皆躍然紙上,既寫實又引人遐想。

印刷術造價過高,他自信自己抄出的書,能買上個好價錢,至少夠他們一家三口溫溫暖暖過了接下來的嚴冬。

而他只不過還不太能接受自己有一條殘廢的左腿,才在院子裏一圈一圈的提醒自己。

也期待奇跡出現,他多走走,骨頭就正回來了。

可他這般隱秘的心思卻被姜寧一語道破。

她可知,他為何會摔斷腿?

……

“書你就別抄了,賺不了錢的。若有真的好書,印刷出來的便宜又好用,不會有人花錢買你手裏的!”

“這紙你就當做練字的吧,將身體養好,考個功名,也算報答娘了。”

“……”

齊氏正在屋裏裁剪,聞聲,立馬跑了出來。

見兒子握拳站在墻邊,雙眼通紅,一副被惹急了的模樣。

而她那原本要來勸說兒子休養的小兒媳,正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口。

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六郎,是娘的意思,你讀了這麽久的書,眼看著就要有出息了,原先也就罷了,如今家裏有糊口的營生了,你還是去書院?”

陸景深沒說話,只是轉過來頭,盯著齊氏的臉。

“當初你爹拼了命的幹活,不就是為了供你讀書嗎?是娘沒用,這麽些年來,沒存下一文錢,甚至連你讀書的束侑都交不起,我還當了你四哥的銀鎖。”

“現在不一樣了,家裏能存住錢了,我一有錢就去贖回來,這些你都不用操心!”

齊氏想起那把小銀鎖,又抹了一把淚,四郎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生了整整兩天才把他生出來,一落地哇哇的哭聲震天響,原以為是個討債的愛哭鬼,不想卻是個憨態可掬愛笑的胖娃娃。

她和相公如珠如寶的養到兩歲,那孩子早慧,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爹娘,可那個軟糯可愛的孩子卻永遠停在了兩歲。

“娘,您這香袋兒的營生能做多久呢?誠然您的繡活十裏八鄉都出名,可人家也不過圖個一時新鮮,若哪一日,這東西賣不出去了呢?”

“我已經錯過了鄉試,就算回了書院又如何!”

“況且我撐著棍子起身已是十分艱難,每日還需喝藥,您想讓我到了書院處處請人幫忙嗎?”

陸景深聲音越說越小,齊氏抹了抹淚。

“好,娘不逼你了,你就在家好好養病,娘問過大夫了,你的腿能好!”

“恩,我會好好養病的,只是,成日躺床上也無趣,抄書還能練練字兒,等腿好了,我再去書院也不至於落下太多,您就答應了吧!”

“我保證每日只抄上半天,不會累著的。”

……

陸家村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村前的小河結了冰,幾個小孩圍著厚實的冬衣,正在上面玩的起勁兒。

陸大牛家就住在河邊,從幾天前開始他就不出門了,窩在家裏過冬。今年小賺了一筆,手裏有錢,人就想過得舒坦些,幹脆買了炭火,和自家老娘暖暖和和圍著火爐烤吃食。

“大牛啊,今年全靠著你,咱家才這般暖和。”

老人冬天可不就圖個暖和,雖說心疼炭火,但圍著個暖烘烘的火爐,就是舒坦。

“要認真說起來啊,也不是靠我,六郎媳婦才是個聰明的,她一腦袋瓜的註意,你說我一走街串巷的,往年哪裏賺過這麽多錢!”

“啊,是她啊,那丫頭看著木木訥訥,原是個機靈的?”

陸大牛的娘有個關節疼的毛病,天氣一變就疼,走路多了也疼,是以不下地就盤腿坐在屋裏,沒什麽趣事。這會兒聽到兒子開了個頭,自然十分好奇,催促著兒子好好說道說道。

“那可不,我原先也就倒賣個針頭線腦的,出去一回也就能落二十幾文,經她指點,在縣裏倒騰些舊物,一回也有百來十文的差價,這不,咱才能用上這炭火!”

“我咋聽說她也是鄉下過來的丫頭,從沒進過城,她能想出這法子?”

“一開始我也不信她的,可人家頭一回進縣裏就賺了三百文,我想著也沒啥損失,游街的時候就順嘴問上幾句,沒想到第一次就賺了二十文。”

“六郎那孩子就是個機靈的,純娘相中的兒媳婦,看來也不差。”

老太太瞟了眼院子裏還未化開的厚厚的埋了腳脖子深的雪。

“這天得越來越冷了,也不知六郎一家在山上咋過,這樣吧,咱院子裏埋了一壇子醬菜,你再挑一筐炭火,給六郎他們送過去,咱也得知恩圖報不是!”

陸大牛一口答應下來,挑了個扁擔,搖搖晃晃就上了山。

姜寧和齊氏躲在屋裏又制作了一批香袋兒,準備等雪化了再托陸大牛送到林二娘那裏。

“這麽大的雪,你怎麽上來了?”

一邊說一邊拿了個掃帚替他掃著身上的雪。

“三嬸子,我娘讓我給你們送些東西。”

“這怎麽好意思,你快拿回去吧,家裏有吃的,炭也不缺,秋日裏囤了一廚房的木柴,夠燒了!”

陸大牛已經挑著扁擔進了院,對著齊氏笑著道,“六郎媳婦幫我那麽多,這也是感謝她的,您就收下吧,她人呢?”

齊氏見陸大牛已經熟門熟路的將扁擔挑到了廚屋,也不再推辭了。

“搭的那個什麽炕,這幾天有些悶煙,正在屋裏忙活呢,走,進屋去!”

……

陸景深拄了個拐,站在地上,指揮著趴在地上的姜寧,將裏面悶著的木柴先取出來。

“這邊的口開的太小了,所以才會悶煙。”

“那我把那邊拆開吧!”

姜寧拔了滿臉的灰,原本這炕是北方才有的東西,別說永安縣,整個汴京都很少見。

也是有一年,永安縣的冬日特別冷,她夜裏凍的睡不下,李遠亭不知從哪聽說了這個冬日取暖的法子。

尋了工人給她砌了個炕,她只知道睡上暖呼呼,還省炭。

為了這事,李遠亭的母親沒少譏諷她,她面子薄,後來即使晚上凍的打哆嗦,也不肯再睡那張炕。

三人住的這茅草屋,雖說重新修葺了,可住在山上,總歸更冷些。

她老早就琢磨著搭個出來。

但她只見過成品,實驗了幾次都不成功,不是不好控制溫度,就是一半熱

一半不熱。

還是陸景深給了幾點建議,才搭出個像樣的。

只是也不怎麽完美,用了一段時間,就總是悶煙。

“不妥,你這樣,煙都進屋裏了,不若就像壘竈臺一樣,在屋外做個煙囪?”

姜寧仔細想了想,李遠亭壘的那個,好像是沒有煙囪的。但她沒睡幾日,或許記不清了。

“真的要壘個煙囪,那熱氣不都跑了嗎?”

陸景深正欲開口解釋,齊氏笑瞇瞇的領了陸大牛走了進來。

“六郎好些了嗎?”

陸景深已經能站起來了,就是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能恢覆到現在的狀態,他已經很滿意了,見到陸大牛,也笑著點了點頭。

問他,“怎麽過來了?”

“天兒冷,我娘牽掛三嬸子,讓我過來送點東西。”

接著從衣襟裏掏出個荷包,遞給姜寧,“這是上次林二娘結的賬,你數數!”

姜寧從裏面數出五十文,遞給陸大牛,將剩餘的錢全都遞給了齊氏。

這回陸大牛卻擺了擺手,“這回我只是順路給你帶過去,都是林二娘賣的,我不能收!”

“當初說好的一成利,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

“那不一樣,原先是我替你賣,現在都有林二娘收了,這錢我再不能要了,再說你已經幫了我那麽多,我和六郎又是兄弟,若進城捎帶個貨,還要你的錢,傳出去,我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這香袋兒原先是姜寧讓陸大牛帶了進城,先讓林二娘挑一部分,剩下的再托陸大牛散賣。

林二娘本就是個精明的婦人,極會做生意。

先是搭配著衣服送了幾回,再開始單賣,因著款式從不重樣,香味亦是獨特,是以每個都是孤品,漸漸有人打聽著過去,專門為了買幾個香袋兒。

幾次之後,林二娘動了心思,專門到陸家村尋姜寧談合作的事。

她有鋪子有口碑,姜寧有手藝有想法,倆人不謀而合。

自那以後,姜寧手裏的香袋兒,荷包都放她那賣,依舊十文錢一個,但賬款要等她都賣了出去再結。

永安縣只她的鋪子裏賣,轉手就能賺一筆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